第396章 唯有一死,以尝学生之过
离人万年……
大离扫灭六国,一统天下前,“万年”和“朕”一样,仅是寻常词语,即便是最卑贱的奴隶,都可享万年贺,或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万年。大离一统后,高祖定皇帝制,“万年”从此和“朕”,成为帝王专属。
经过一百五十余年的浸染、发酵,非帝王不可贺万年,已是所有离人的共识。
在这种环境下,众人高呼“秦王万年”,已是大大的违制,更莫说将“万年”和卑贱如杂草的黔首联系在一块。
故而,秦王的振臂一呼,对于颜寿山、符运良等人来说,不亚于三年前听闻秦王发动惊雷之变,带来的冲击。
秦王是真的将千万离人装进心里,真的认为那些卑贱如蝼蚁的黔首,是他的同袍。
不然,何来这惊雷之言!
秦王,可比古之圣贤。
不,古之圣贤远不如秦王矣。
不信翻遍圣贤之书,圣贤何言离人万年?
相较于颜寿山、符运良等人的赞叹,任巧听着众人掀顶的齐呼,看着任平生挺拔的背影,没来由的有种回到幼年的错觉。当年她亦是跟在任平生的身后,看着任平生说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看着任平生受到他人的拥戴。
离人万年,这等惊世之言,也只有阿兄能说出来。
话说回来,有了阿兄这番言论,她更加有把握扭转任氏、阿兄的风评,让任氏彻底摆脱“造反世家”的名头。
光是想想,任巧就忍不住想笑。
要知,自任氏背上“造反世家”的名头后,皇室宗亲、世家公卿固然碍于任氏的权势,不敢在明面上歧视、针对任氏,但私底下不管自己有多少龌龊,都对任氏嗤之以鼻,暗暗讥讽。
例如,世家、宗亲之间联姻是常有之事,尤其像任氏这等五世三公之家,本该是各家联姻的首选,结果就因任氏的“造反世家”之名,无一宗亲、世家愿与任氏联姻。
以致于世母在阿兄年满十五,想给阿兄娶妻时,只能盼着太上皇会履行承诺,让阿兄迎娶南雅,或者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里挑选钟意的女子。
这也是任氏五代以来,任氏子弟皆迎娶落魄户、农户、商户女儿的原因。
还有,像任巧、任平生幼年时期,那些世家、宗亲都明确交代自家孩子,不得和任平生、任巧来往。任巧至今都忘不了阿兄当年带她去找人玩时,那些人暗暗嫌弃他们的模样。
同样任巧也忘不了,阿兄仗着任氏的权势,挨家挨户上门把那些人的孩子叫出来,带去扶摇楼玩耍的画面。
跟着阿兄,任巧才知道他们活着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目光,和“看我不爽,还得怕我、听我”的快乐。
往昔的种种争相浮现,渐渐重合成眼前的阿兄背影,任巧陡然有种世事多变化的感觉,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变化,有时想起来,会感觉过了十年、二十年。
好在,阿兄没变。
阿兄仍是放荡不羁,恣意潇洒的阿兄。
南韵同样也在看任平生挺拔的背影。不同于任巧诸多不自觉的感慨,南韵则是有种不出所料的反应。深受现代影响的平生果然还是会不自觉的将现代的观念带入大离。
这不是好事,未来必会有歹人借平生之言,高举大旗,聚众闹事,不过在她和平生的有生之年内,当无人敢为。那些怀有异心的歹人,只会宾服于平生,唯诺余生。
继续看着意气风发,深受拥戴的任平生背影,南韵心里莫名浮现出初见平生的时刻。那日踏马而来的平生,亦是这等意气风发,雄霸无双。嚣张、不可一世的匈奴在平生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任平生没有察觉到南韵、任巧的注视,更不会知道两人心中所想。他看着台下高声齐呼、神色激动,热烈的众人,一边想着这下应该没人在质疑政思教育,一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南韵给不了,再多的钱财也给不了。
他又一次的理解、明白古往今来,茫茫众生为何都会想执掌大宝,登临顶峰。
随着众人停止呼喊,任平生张嘴打算结束今日谈话时,江无恙眼睛通红,泪流满面的走到台前,扑通跪下。
“学生错甚,误解恩师,悔之莫及,不求恩师原谅,唯有一死,以尝学生之过。”
话音未落,任平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泪流满面的江无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质朴匕首,高举的捅向自己的心脏。
一时间,任平生、颜寿山、符运良等一干等人,无不变色,皆下意识的张嘴想要阻止。与此同时,一声闷响陡然响起,接着是匕首落地的清脆声,下一秒,一直在高台旁警戒的李善跳下高台,冲向江无恙。
也在这时,任平生反应过来,看到捡匕首的江无恙被李善一脚踹倒,随之而来的甲士按住江无恙。而在匕首的旁边有一个流出茶水的茶杯,回头一看,果然是南韵面前的茶杯没了。
对南韵微微点头,任平生略微蹙眉的看向任由甲士按住,不反抗、不挣扎的江无恙,叹息的跳下高台,走到江无恙面前,示意甲士松开江无恙,旋即扶起江无恙,整理他有些凌乱的衣服。
江无恙犹如犯错的小孩,惭愧的低头,不敢与任平生对视。
任平生说:“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你怀疑我的动机,认为我要行那等苟且之事,我的确是有些生气,想揍你,但同样我很高兴,你敢质疑我,敢怀疑我。
一个人如果没有质疑前人、质疑权威的勇气,那和废物没有区别。就算你认为你自己错了,你也不该以死谢罪,现在不是春秋,不流行这套,至少在我这里不流行。
你要想恕罪,就给我好好留着你这条性命,为大离添砖加瓦,出一份力。”
江无恙张开嘴:“可……”
任平生板起脸:“可什么?孤要留着你这条命,让你为大离做事,有问题?”
江无恙忙拱手拜道:“学生不敢,但听恩师吩咐。”
“这就对了,孤和陛下说好了,暂任你为征西中军从事,职同参谋,待大军攻下西域,由你协同左相,主持定制对西域西域诸国、税收细则。”
江无恙眼睛里瞬间热泪,单跪道:“江无恙谢陛下、恩师信任,臣必殚精竭虑,不负陛下、恩师信任。”
任平生扶起江无恙:“这几天把楼兰、蒲类的两地情况整理成案,然后自行去离山大营,交予左相。左相乃此次征西大军的主将,”任平生示意李善拿来匕首,亲手递给江无恙,“而你是此次孤在军中的代表,好好干,莫要给孤丢脸。”
江无恙一愣,眼里的热泪顿时流了出来,双手接过匕首,大拜。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