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南韵告状
云透初晓,晨风温热。
卧房里,陈锦蓉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任毅身着官服,端坐于休息处的软榻,喝着早茶,看一本没有名字的兵书。
该书出自春秋时期的鬼谷,是任平生十年前花费重金,从一农户那里收购而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这个儿子虽然从小到大都让他备感糟心,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这时,陈锦蓉莲步轻移的走过来。任毅看向陈锦蓉身后的柳婵,问:“早食还未做好?”
陈锦蓉坐下答:“平生和陛下等会来与我们同用早食,你且等等。”
任毅意外道:“陛下昨夜没有回宫?”
“没有。”
“住……他院子?”
陈锦蓉嗯了一声,面色忽有些犹豫:“平生在宫里住了一月有余,且据巧儿说,平生每夜都是与陛下同眠,于情于理此时都应有动静,如今迟迟没有动静……平生会不会?我们要不要给平生找个医师看看?”
任毅还在想任平生还未跟陛下成亲,就同住一院的事情,听到陈锦蓉说的,顿时无语。
“莫要胡言,他……陛下还未成亲,何会如此?”
“陛下是不会,但你不了解你儿子的德性,还不了解男人的德性?”
任毅张了张嘴:“就算如此,这事也不该你我来管,你我也管不了,”任毅看向柳婵,“将我的早食端来,”任毅对陈锦蓉亲,“他向来晚起,等他过来,为时太晚,我还要上值。”
“平生难得回来一趟,晚一些上值又有何妨?”
任毅对上陈锦蓉的目光,垂眸继续看兵书。
翻第二页时,屋外忽然传来任平生的说话声。
“阿父阿母起了吗?”
“回公子,相爷、夫人已经起了。”
陈锦蓉闻言,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起身道:“来了。”
任毅放下兵书,起身,和陈锦蓉一前一后的走出卧房,来到外院的正堂,任平生、南韵坐在客座,南韵仪态端正,任平生翘着二郎腿,斜靠着扶手,面带笑容的小声跟南韵说话。
听到走路声,任平生扭头一看,见是陈锦蓉、任毅,脸上的笑容当即灿烂许多,张嘴刚欲打招呼,余光瞥见南韵站起来,忙跟着站起来,说:“早上好。”
“世父世母,早上好。”
南韵话音未落,陈锦蓉、任毅同时拱手向南韵行礼。
“陛下,早好。”
南韵眸底闪过一丝无奈:“世父世母,莫要如此。亦如平生所言,公是公,私是私,私下我仅是南韵,世父世母如此多礼,倒是折煞我了。”
任平生附和道:“是啊,一家人没必要弄的这么正式,随意点,”任平生看向南韵,“阿父阿母应该也是习惯了,等以后就好了。”
这时,侍女端来早食,任平生立即招呼三人入座,并一马当先的走向右手边的圆桌。
南韵、任毅、陈锦蓉不约而同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前后走到圆桌旁。
因刚刚才说了随意些,任毅这时便没有按君臣之礼,请南韵坐主座,而是以父子之礼,直接坐在主座。陈锦蓉瞧得这一幕,下意识瞥了眼南韵,跟着坐在次座。
任平生坐在任毅对面,拿起公筷,夹起一块豆酥糕放进南韵的小盘里,说:“阿父,我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何事?”
“阿父也知道我失忆了,以前学会的东西全都忘的一干二净,其他的也就罢了,但我好歹是个大将军,不知兵说不过去,所以我想请阿父空闲的时候,教我兵法。”
“你要学到何种程度?能领兵上阵?还是略通兵道?”
“当然是要能领兵上阵,不说超过失忆前的水平,至少要赶上失忆前的水平。”
“你的情况与常人不同,寻常之人学习兵道,是以小积大,你则要以大概小,你当下只需略通兵阵、统筹军械、粮草之法,以能从手下将领递上来的军务里,辨明真伪、优劣即可。”
任毅说:“我书房里的兵书,你尽可观之。有不懂之处,可留待问我,或问巧儿。巧儿从小与你一同随我学习兵道,她在这方面的才能,与寻常将领,仅是经验之别。”
任毅的说辞,乍一听有几分敷衍,给人感觉他不愿意教任平生,但任平生清楚任毅不是在敷衍他,而是根据他目前的实际情况,为他指明了学习兵法的方向。
成年人的学习,不同于读书时期的面面俱到,成年人的学习带有很强的目的性,需要在短时间内出的成果。
任平生学习兵法就是如此。他现在没时间从兵法的基础学起,他作为大离的大将军,当下要面对的是随时都会涌来的军务,他要能妥善的处理军务,就得尽快的了解离军的方方面面。
这“方方面面”指的就是任毅说的排兵布阵、统筹军械、粮草等。
“我在那边的时候,看过一些兵法的讲解,他们说兵法的本质是通过计算和对比敌我双方的各种情况,以获得胜算概率,进而制定战略和战术,最终实现不败或胜利的目标。是这样吗?”
任毅闻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他第一次教只有三岁的任平生兵法时,任平生就跟他说过这句话,他当时对此惊为天人,觉得他的儿子很有兵学天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暗地里筹划十几年,一举消灭百越、匈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如今又听到任平生这样说,任毅的心情莫名有些复杂。他看着任平生,说:“不错,兵法的本质就是如此。不过领兵打仗,无论谋略如何,兵阵排的如何精妙,到最后都如你幼年时说的那般,
打仗打到最后都是死打,打光就打光,完蛋就完蛋。
战争的胜负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决出。
能抵住死亡等各方面压力,坚持到底者胜。
而若想取得战争胜利,光将帅一人能抵住死亡压力,有死战到底的决心无用,得上下都有。
也就是《孙子·谋攻》中说的上下同欲者胜。
将帅的能力高低就在于此。
自古能征善战的将领,所率领的士伍,皆有此特性。”
任毅接着说:“若想达到上下同欲,有上中下三法。下法,如匈奴,抢钱抢粮抢女人。这种欲的根源,是匈奴人穷困,大离富庶,他们在大漠生活不下去,只能通过抢掠大离,以苟活。
这样的欲是野兽之欲,最为低等,只有无能之将才会使用。
中法,合理的军功封爵制。大离能一统天下,靠的就是较于他国合理的军功封爵制,先祖便是最好的例子。此法,也是从古至今以来皆用之法。
上法,大义也。如国仇、卫国保家等。你在惊雷之变后,何以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统领离军?除了你私下练的军队,靠的便是‘重振朝纲,一雪国耻’的大义。
不过想要做到这点,不是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
你当时共做了两步。
一,广设政思员,让政思员勾起士伍对匈奴的仇恨,意识到匈奴的劫掠,是何等的耻辱,让士伍们同仇敌忾。
二,你在征讨百越的途中,小罪大惩各地的豪绅大户,并将他们的田地分给当地的百姓。
离军之中士伍多出自穷苦百姓,你这样的举措,让他们的家人在他们立功之前,就得到了不应得到的收益,他们感动也好,为保住这份收益也罢,自然而然都会愿意为你效命,认可你的大义。
这也是你能在短短两年之内,攻灭百越,荡灭匈奴的根本原因,不然就凭你暗自里练出的那点人,想要灭百越、扫匈奴,无异是痴人说梦。你练出那些人,只是你掌控离军的手段。”
任毅话锋一变:“战场复杂多变,达到上下同欲的境界后,不代表你可高枕无忧,肆意妄为。战事的失利、不当的统领,都会致使士气颓靡,军心涣散。
例如,匈奴萨满利用巫术,毒杀李甫统领的精骑后,离军士气低迷,士伍蹉跎,人人害怕萨满的巫术,进攻时畏手畏脚,不复往日勇猛。这时候,你作为三军的统帅,当如何?”
任平生脱口而出道:“除掉萨满,以提升士气。”
“不错,但你要如何除掉萨满?匈奴的萨满游荡不定,无人知晓她的位置,无人知道她长何模样。在寻到她之前,你当如何?还有,在寻到她之前,你又如何保证你治下的士伍,不会因为知道要面对她,而心生惧意,不敢上前?
不会临战生怯,一触即溃?”
任平生恍然道:“这就是我当时独自一人冲杀匈奴军阵的原因?”
任毅嘴巴刚张,陈锦蓉先惊声询问:“一人冲杀匈奴军阵?还有这事?”
任平生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看向南韵、任毅,疑惑他们都没告诉陈锦蓉?
南韵也是有点疑惑,任平生一人冲杀军阵不是秘密,陈锦蓉按理早该知晓。
任毅解释道:“我怕你担心,打算等平生回来再告诉你,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任毅接着说,“你当时具体的做法是,利用你安插在匈奴里的间人,引导匈奴进入你设下的包围圈。
然后,为提升士气,打消将士对匈奴萨满的恐惧,你不顾他人阻拦,一人冲杀匈奴军阵,生擒匈奴萨满,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抛向天空,连射三箭。至此,全军士气大振,一战剿灭匈奴二十余万,匈奴残部北逃,漠南尽归大离。”
任毅接着说:“这样的方法虽好,但危险性太高。作为统帅以身涉险,乃兵家大忌。你日后若再遇到这等情况,当另寻他法,不可用此下策。”
“确实挺危险,但我觉得在能力足够的情况下,适当的冒险没有问题。”
任平生此话一出,任毅神色如旧,没有变化,没人比他更清楚任平生的德性。南韵瞥了眼任平生,清澈柔媚的桃花眼里看不出情绪。陈锦蓉的目光里则是很明显有些不满,刚要开口,任平生先一步说出的话语,等同于火上浇油。
“我当时有让人画下来吗?就我从匈奴军阵里冲出来,将匈奴萨满抛向天空,张弓搭箭的这一刻,”任平生眉飞色舞的说道,“这么帅的时刻,就应该拍下来,流传后世,让后世子孙都看到他们的先祖有多么的英武。”
“平生可是想再来一次?”陈锦蓉冷声道。
“如果有机会,倒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任平生留意到陈锦蓉表情不对,忙改口道:“开玩笑开玩笑,有一次就够了。”
陈锦蓉面色不悦的说道:“你们任氏的脑子是不是都异于常人?先祖先祖特意留下一本书,里面记录着他和那些祖母的风流韵事,说什么让后人以他为榜样。你又是这样,听到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没有画下来。”
任平生讪笑,刚想开口辩解两句,一直沉默,没说话的南韵这时忽然开口。
“平生的思维方式一向异于常人,昔日我跟他说,他在大离的侯号是武安君时,平生就言他当时要武安君这个封号,就是看这个封号在那边代表着不详,凡是得此封号者,皆死于非命,他要做大离第一个死于非命的武安君。”
此话一出,陈锦蓉本就不悦的脸色瞬间比灶底还黑。
任毅也是有些无语。本来陈锦蓉说任氏先祖脑子异于常人时,他还有些不服,想辩解两句,听到南韵说的后,他只觉得任平生的脑子比先祖还要离谱。
特意要不祥的封号,做第一个死于非命的武安君……
这是正常人能有的想法?!
任平生留意到陈锦蓉、任毅的神色变化,有些无奈的看了眼神色清冷的南韵,讪笑的解释道:“开玩笑,开玩笑,我当时跟韵儿开玩笑的,韵儿你怎么还当真了。”
“武安君之名不详,在那边是既定的事实,那边历史上凡是获封武安君之人,皆死于非命,”南韵说,“平生当时主动要武安君的封号,很难不让人认为平生是有那样的想法。”
任平生辩解道:“话虽如此,但那边历史上能得到武安君封号的人,都是能征善战的将军,我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而且所谓不详,只是戏言,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有迹可循。”
陈锦蓉冷冷道:“凡受巫蛊之术而死的人,都也如同得了重症、急症,有迹可循。”
“……”
任平生清楚再辩解下去,只会火上浇油,果断认错道:“错了错了,以后不会了。”
说完,任平生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其实你们也该为此感到高兴,高兴我心态好,不会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影响。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阿母尝尝这个,这个味道不错。韵儿,你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