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翻脸

“算了,咱不跟这将死之人计较。”

兰仁宪和栾体立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正好此时丫鬟端来茶水,两人端起茶低头喝了起来。

不多一会,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名身穿蟒袍的年轻男子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俩人便知道今儿个的正主来了,赶紧放下茶杯,朝来人躬身道:“下官江苏巡抚兰仁宪、扬州知府栾体立拜见定远伯!”

贾瑜看着朝自己行礼的俩人,两手虚扶,笑道:“两位大人不必多礼。

您两位可是此地的父母官,掌管数十万百姓的衣食住行,本官初来乍到,原本应该是率先拜会两位大人的,只可惜有事耽搁了。

今日能见到两位大人,也算是不胜欣喜啊。”

俩人一听,得……这位是挑理来了。

无论哪个朝代,从来都只有下级拜会上级,哪有上级主动拜见下级之理?贾瑜这么说分明是向他们表达不满啊。

栾体立咬着牙道:“哪里哪里……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来到扬州本应是下官率先拜见才是。”

兰仁宪苦笑道:“爵爷见谅,这些日子扬州附近流民激增,搅得扬州一带的百姓不宁。

下官和扬州的一应官员为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是以一直未能过来拜见,还望爵爷见谅。”

“流民激增,搅得扬州百姓不宁?”

贾瑜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兰巡抚,这些激增的流民都是从哪来的?

您和扬州的官员又想出了何种对策啊?”

“这個……”

兰仁宪怔了怔,这才答道:“对于那些流民,无外乎便是开设粥铺,搭建帐篷,让这些流民不至于饿死。

等到灾荒过后,再让这些流民各自返回家乡,此乃朝廷历来安置流民的法子。”

“唔……”

贾瑜不置可否道:“那兰大人都安置妥当了吗?”

“这个……”

兰仁宪愈发郁闷了,这位定远伯怎么回事?

你不是应该询问那些盐商的问题吗,怎么突然对那些低贱的流民感兴趣起来了?

莫非他是想以此为突破口,故意找我和栾体立的麻烦?

不得不说,当官的思维比起常人还是非常活跃的。

想到这里,兰仁宪愈发小心起来。

他斟酌了一下才道:“回爵爷话,由于今年安徽大旱,这些流民大都是从徐蚌、滁州一带而来。

但扬州一带粮食本就不多,应付起来颇为吃力,是以下官前几日已经往金陵发文,请求从金陵常平仓调拨一批粮食过来。

只是时至今日,金陵尚未回文,下官为此也是忧心匆匆。”

看到兰仁宪一副我很忙,但搞了半天却一点法子都没有的模样,贾瑜心里便是一阵腻味。

他直言不讳道:“兰巡抚,你说的等于没说。

身为堂堂巡抚,总管江苏大小事务,连一点流民的事情都处理不了,朝廷要尔等何用?”

贾瑜的话刚出口,兰仁宪和栾体立的脸色立刻便是一变,立刻知道麻烦来了。

果然,只见贾瑜盯着他缓缓道:“倘若本官没记错的话,扬州可是建有三个常平仓的,里面储备的粮食应该不下三四百万石,怎么连到了连区区几个流民也要开口向金陵求援的地步?”

“这个……这个……”

兰仁宪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用流民当借口是个最大的错误,现在好了……被对方顺藤摸瓜找上门了吧?

就在兰仁宪冒冷汗的时候,栾体立开口了,“回爵爷的话,扬州有三个常平仓不假,可这三个常平仓的粮食,没有朝廷的旨意是不能动的,抚台大人向金陵求援也是无奈之举啊。”

“嘿……好一个无奈之举。”既然抓到了对方的破绽,贾瑜哪有轻易放过之理。

“既然扬州的常平仓没有旨意不得妄动,那金陵的常平仓就能随意开启了吗?栾知府,你这话让本官很是不解啊。”

这下轮到栾体立冒虚汗了,不过贾瑜似乎也知道现在不是揭盖子的时候。

话题一转,“罢了,本官并非文官,也管不着这些事。

但有一点,却是让本官很不解。

扬州可是号称江南最富裕的地方之一,怎的连粮食都如此紧张,而且扬州可是号称商贾之都。

这里的商贾可谓遍地都是,尤其是那些盐商,更是号称富可敌国,难道两位大人就没想过向这些盐商化化缘吗?”

“来了……来了……”

听到贾瑜终于提到了盐商,兰仁宪和栾体立的心里就是一紧,同时松了口气,双方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

兰仁宪赶紧答道:“好叫爵爷得知,所谓扬州盐商富可敌国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那些盐商赚的其实只是一些辛苦钱,平日里他们也常常修桥铺路、开设粥铺,每次都不落人后。

倘若官府对他们压榨过甚,而导致盐商家破人亡,恐会引起江南震动啊。”

“压榨过甚?家破人亡?”

贾瑜差点被气乐了。

他神情古怪的对兰仁宪道:“兰大人,若非本官知道你是江苏巡抚,说不定还以为你家里是盐贩子呢。

莫非你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盐商是什么东西,说白了不过就是一群盐贩子罢了,我大夏朝廷能捧起他们,自然能灭了他们。

损一毛而利天下的道理难道还要本官来教你们吗?

倘若你们连这点也不明白,我看这个官你们也不用当了,趁早给陛下上折子乞骸骨吧。”

贾瑜的话犹如一把利剑,深深的刺入了兰仁宪和栾体立的胸口。

想他们二人,一个是四品知府,另一个更是从二品的一省巡抚,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一片阿谀奉承?

可今天却接连被一个跟他们儿子一般大小的年轻人嘲讽,甚至连让他们乞骸骨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你你……我我……”

“贾爵爷!”

兰仁宪再也忍不住怒道:“下官身为一省巡抚,自问数十年来也是兢兢业业的为朝廷效力,从未懈怠。

爵爷为何无故羞辱下官,倘若不给下官一个届时,莫怪下官上折子弹劾您了!”

“随你们的便!”

面对色厉内荏的兰仁宪和栾体立,贾瑜更是表现得无所畏惧。

他冷笑着看向两人,“你们两人做过多少破事自己清楚,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今天也不怕把话摊开了说,大夏开国之初。

太祖定下了盐引之策,将大部分的盐交给八大盐商来经营,就是看在他们兢兢业业忠心为国的份上。

而那些盐商当初也确实没有辜负太祖的信任,每年上缴的盐税都在千万两银子以上。

可随着七十多年过去,大夏百姓从开国之初的三千多万增至如今的上亿。

人口比开国之时增加了数倍,可盐税却一年比一年少,去年的盐税更是只有区区四百来万。

你们来告诉本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我大夏的百姓全都不用吃盐了?

来啊……都说啊?”

兰仁宪和栾体立俩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就算他们再能言善辩巧舌如簧,面对铁一般的事实,他们除了张口结舌之外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言。

是啊,人口增加了数倍,可盐税反而减少了好几倍,你总不能说那些新增的人不吃盐了吧?

人多了,盐税却少了,那么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多收上来的盐税被人贪墨了。

看着无言以对的两人,贾瑜的目光犀利得犹如两道寒光,照亮了两人那两颗污浊不堪的内心。

病床上的林如海看到贾瑜毫不客气的训斥兰仁宪和栾体立时,他并没有出言制止,反而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眼中精芒不时闪动。

而两人也很快从错愕和羞愧中回过神来,看着兰仁宪满脸的怒容,栾体立赶紧大声道:

“贾爵爷,虽然你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扬州办差,但也不能随意诬陷朝廷大臣。

下官自问就任扬州知府以来,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

并无失职不妥之处,兰大人更是为了当地父老呕心沥血,没曾想却遭到爵爷如此诬陷。

您就不怕扬州大小官员知道后会心寒吗?”

贾瑜轻蔑一笑:“你们心寒不心寒本官不知道,但本官可以肯定的是,扬州的百姓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

兰仁宪一把拉住还要说话的栾体立,随后站了起来,朝贾瑜和林如海拱了拱手:“话不投机半句多,贾爵爷对扬州官员成见已深,下官无话可说,那就让咱们各自给朝廷上折子,各凭本事吧。”

说完,他便率先转身离去。

一旁的栾体立也赶紧跟上,只是这厮在离开之前还冲着贾瑜轻哼了一声。

等到两人离开后,林如海这才悠然道:“三思……你就真的这么和他们翻脸了吗?”

贾瑜点点头:“和兰仁宪、栾体立他们翻脸那是迟早的事,那帮子盐商这些年来靠着朝廷发给他们的盐引大肆敛财。

倘若没有兰仁宪这些当地官员给他们撑腰,他们哪来的胆子这么胆大妄为?

我今天之所以逼着他们翻脸,也是想看看他们接下来能闹出什么动静出来。”

林如海轻叹一声:“可如此一来,你与扬州官场和那些盐商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余地?”

贾瑜轻笑一声:“岳父大人,莫非您以为,不跟他们翻脸就有回旋的余地吗?”

林如海苦笑一声,用手使劲揉了揉鼻梁,无奈的摇了摇头:“古人云,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言还真是没说错啊。

我这辈子就是总想着给人留余地,这才屡屡吃亏,甚至连妻儿也没能保住。

连你一个弱冠之年的年轻人都明白的道理,我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老头子却看不明白,难怪陛下总说我心肠太软,尚需磨砺啊。”

“不……岳父大人您这话可是说错了。”

贾瑜正色道:“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心软未必便是缺点,心狠手辣也未必便是优点。

就拿小婿来说,如今小婿在朝堂上和汪阁老为首的文官几乎是势同水火。

这也是陛下为何会对小婿委以重任的原因,毕竟对一个帝王来说,一个孤臣才是最好掌控的。”

“三思,慎言!”

话刚出口,林如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后,这次厉声道:“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是你能说的?

倘若被人听到,少说也是罢官丢爵的罪名。”

贾瑜无奈道:“岳父放心,小婿此言也就对您说过。

咱们翁婿之间私密的谈话,自然不会传出去。”

“那也不能随便乱说。”林如海依旧神情严峻,“正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这种事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随意说出口,你听明白了么?”

林如海虽然语气严厉,但贾瑜知道他也是在关心自己,也正色道:“多谢岳父教诲,小婿铭记于心。”

“唔!”

林如海这才面色稍缓,“接下来,咱们也该商议一下,接下来要如何行事了。”

就在林如何和贾瑜翁婿倆商议如何对付那些盐商的时候,在一栋占地足有数十亩的偌大的院子里,数十名扬州当地有头有脸的商贾也齐聚一堂。

五六张硕大的桌子旁坐满了人,这些无不穿着上等的绫罗绸缎,桌子上也摆满了丰盛的酒菜。

只是坐着的这些人对桌上的美味佳肴连看都不看,他们或是将目光都聚集在了坐在最中央桌子上的丁守道身上,或是几个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和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其他人不同,今天的丁守道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衫,头上也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结,中间用一根乌木发簪穿过。

只见丁守道轻咳了一声,所有的杂音立刻静了下来。

随后只见他开口道:“各位,那边传过话来了。

今儿个兰大人和栾大人联袂拜访了那位贾爵爷,却被那位给呛了回来。

那位已经发了话,这次来扬州就是来搞咱们的。

不将咱们弄掉誓不罢休,不知各位有何良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