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木工
李前进举起大茶缸咚咚咚的喝了大半下，放下时瞥见梁身某处反光不太均匀。
他吐掉茶叶，抄起蜈蚣刨贴着那处隆起推刮。
老杉木做的刨床稳稳吃住力道，铁刃削出的刨花薄得透光，打着卷儿堆在地上。
他完全按照书上所教，连力道也控制的恰到好处。
春妮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打下手，李晓萍和清清搬搬扛扛，小白和山君身上绑着竹筐运送垃圾。
人和动物都忙起来，主打一个不养闲人！
山风掠过新开的木茬，送来松树林的松香。
李前进眯眼望着初具雏形的屋架，从腰后抽出凿子敲了敲立柱。
松木传来的震动沿着榫卯咬合处传导，在横梁末端激起细微共鸣，嗡嗡声惊走了梁上歇脚的山雀。
他咧嘴一笑，按书上的说法——这声响清越绵长，说明接缝严实得连风都钻不进。
“开饭啦！”
春妮晃着手巾大喊。
小白往地上一趴，两个筐落在地上，它立刻从空隙中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土，乐颠颠的跑到李前进跟前仰着头。
“好小子！”
李前进大笑着猛揉它雪白的皮毛。
山君也有样学样，绕着李前进打转。
李前进笑着把压扁虎毛扑落起来，“你们俩个吃昨天的剩肉还是再抓一只？”
小白扬起头眯着眼睛分析着清风给它带来的资讯。
它晃了晃头，看来是没找到多少有用的资讯，向储存鹿肉的地方跑去。
山君同样也没搜寻到猎物的味道，跟着小白去吃剩饭。
午饭比较简单，早上的油饼卷酱肉，再配上大葱和香菜，喝一口鸡蛋番茄汤，开胃！
午饭后躺进帐篷睡个午觉，忙乎一天的春妮也累了，蜷进李前进的怀里睡得香。
午后阳光透过帐篷晕出一片慵懒的粉红。春风吹过，一排排的大树齐声哼唱出令人舍不得睁开眼摇篮曲。
春妮打个哈欠精神了一点，轻轻挪开胸口的大手坐了起来。琢磨起晚饭吃点什么。
李前进手上一空也睁开眼，坐起来从背后抱住春妮，“想什么呢？”
“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道，随你吧。”
春妮揉揉李前进的脸，笑说：“牧场刚送过十斤新鲜的羊肉，吃火锅吧。”
“好！”
李前进很好投喂，吃啥都行。两人腻歪一会才出了帐篷，又开始忙乎起来。
立柱入卯的瞬间，李前进耳垂微微抽动——西南角的接合声比东侧沉闷半分。
他抄起竹尺丈量梁架水平，尺尾缀着的铜坠子在空中划出弧线，最终悬停在离地三尺七寸的位置微微震颤。
“北风灌的劲道。“
老人李前进蹲身抓了把腐殖土搓捻，指尖传来的潮气印证了他的判断。
西南方的立柱被他旋出半圈，原本垂直的隼头随之产生微妙倾角。
这种“借风走榫“的技法，是应对山谷乱流的绝活，让木构件在受风时越压越紧。
屋顶的木板正在熏烤架上翻腾。李前进用柴刀背轻敲板材，靠回声判断含水率。
当第三块板传出熟透的闷响，他迅速将其转移到铺满松针的压板上，用七根青竹篾片呈放射状固定。经夜露浸润后，这些板材会自然蜷曲成完美的弧形瓦片。
月光爬上东窗时，李前进正在调制桐油灰浆。
生石灰过筛的沙沙声引得小白和山君好奇，两只猛兽嗅着亚麻籽油升温的香气，竟蹲在石臼边看得入神。
李前进将煮好的桐油分三次淋入灰粉，木杵顺时针搅动三百转，逆时针再搅三百转，直到灰浆拉出三寸不断的银丝。
晨雾未散，西南角的立柱果然吃进了半指宽的隼头。
李前进却不急着校正，反而将东侧柱础下的垫石换成圆润的鹅卵石。
他捏着鼠尾笔，在橡木门框上勾画承尘线——这是从明代《营造法式》里学到的“升线“，每丈抬高七分，暴雨时能让屋簷水帘自然外抛。
当最后一块山墙板卡入阴阳缝，整座木屋突然发出篾匠编筐收口时的脆响。
李前进倒退三步，看着晨光沿着鱼鳞板爬上屋脊，二十八个榫眼同时吞吐着山林的水汽。
被雷击木主梁上的树疤，此刻成了光线流转的驿站，细看竟似幅未干的水墨长卷。
“好漂亮的木屋。前进哥你真棒！”
春妮一如当年豆腐坊那个纯真的女孩满眼崇拜。
李前进翻身跳了下来，揽着春妮肩膀看着自己作品满心欢喜。
“怪不得明熹宗朱由校不爱江山爱木工，好有成就感。”
春妮拍了拍蹲坐身边的山君笑说：“像孩子搭积木。”
李前进点头，还真是那种感觉。
山风逍遥，载着他遥渡前尘。头顶树枝摇坠，击出恢宏的钟磬之音。
白狐自打进入始终没有动静，李前进不敢进入阵中怕惊扰了它，也不放心离开，好在有事情做，安心的山谷里造屋。
松脂凝固前的黄金三刻，李前进正在给椽木刻雨槽。
他的篾刀在松木表面走出之字形轨迹，刀尖忽深忽浅地挑动木纤维。
刻出的沟壑看似杂乱，实则是照着记忆里日本房屋的落叶纹描的——每道凹痕的弧度都能让雨水分流。
簷角的悬鱼还没上漆，先被李前进拿去当了活尺。
他拎着樟木雕的鱼尾测风，鱼眼处凿空的孔洞在西北风里呜咽作响。
待呜咽声转为清啸，他立刻在簷下楔入七枚木钉，钉帽上的螺旋纹与鱼腹鳞片纹严丝合缝，能把穿堂风揉成细碎的涡流。
最妙的要数山墙里的暗层。
李前进并没用寻常的夯土法，反倒把松塔壳、松节和木屑填进半尺宽的空腔。
这些带着孔洞的天然材料在墙内自成气道，夏日能把东南风滤成凉丝丝的细流，冬日又能存住火塘溢位的暖烟。
铺地板的时辰选在露水最重的黎明。陈年的柞木板经过露水浸润，边缘微微翘曲的瞬间被木槌敲进龙骨。
李前进特意留出三指宽的伸缩缝，缝里填的不是灰浆，而是混着碎瓷片的火山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