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通房 二十二

高家夫妻俩赶到的时候, 梁夫人怕两人发现真相,已经将高玲儿穿好了寿衣放入棺材之中,盖了大半, 一上前只能看见她的脸, 而棺材盖子特别重,一般人推不开。

高夫人看到棺材中的女儿, 尖叫一声, 晕了过去。

灵堂中一片素白, 高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既然病了,为何不告诉我们一声?”

梁夫人一脸的为难:“这事怪我。这两天府里又到了一位名医, 我忙着招呼那位大夫,没注意玲儿。等我发现的时候, 已经这样了。”

此时高夫人已经悠悠转醒:“那玲儿的丫鬟呢?她的那些陪嫁,怎么一个都不见?”

梁夫人沉默。在高家夫妻耐心即将告罄时才叹息道:“他们护主不利, 深觉有罪,怕被你们责备, 所以在发现玲儿去了之后, 一群人跪在我面前求去。当时还有好几个威胁我,要是我不答应,他们当场就要撞死。如果他们死了,你们肯定会误会这里面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会怀疑玲儿死得冤枉, 我被架着下不来, 只能答应。当时我还给了一笔银子, 他们拿着银子,立刻就跑了。你们派人去找,应该能找到。”

所有人都已经被抛到了乱葬岗, 距离被抛尸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几日天气炎热,现在哪怕把人找到,大概也辨别不出面容了。

因此,梁夫人才敢在高家夫妻面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高夫人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如纸,摸着女儿的脸哭得肝肠寸断。她想要抱抱女儿,奈何身子探不进去,便伸手去推棺材。

看到她的动作,梁夫人吓了一跳。

好在她早有准备,那个棺材盖子很重,需要四五个大男人才能抬起来,凭着高夫人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推得动。

高夫人推不动,不能靠女儿更近,她哭得更加伤心了。

高老爷眉头紧皱,女儿没了他也很难受,但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倒不至于因此难受到晕厥。心里一烦,脑子反而更清醒了,他眯起眼:“你应该发现玲儿病重的时候就赶紧派人来告知我们,现如今她都已经入了棺材,就安排后事这段时间门,应该至少也有一个时辰。为何没有早早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也是头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特别难受,后事都是底下的管事准备的。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准备给玲儿穿新衣了,我想要帮忙……一直忙忙碌碌,没想起这件事。我是真的把玲儿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没想到她还有其他的长辈。这是我的失误,我对不起你们……呜呜呜……当初我说过会好好照顾她,如今我失言了,你们怎么对付我,我都受着!这些日子,我实在是太苦了,今年我们家处处不顺……我以为老爷会先走,万万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高老爷看着她哭哭啼啼,心里愈发烦躁。这里面绝对有事,就算梁夫人遇上这种事情心里难受,没空想其他,管事们也会提醒她给各家报丧,第一个就该去高府!这报信的时间门太迟太迟,像是通知他们夫妻来参加吊唁,没想让他们插手女儿的后事,他一挥手道:“将盖子揭开,去找大夫来!”

梁夫人惊了!

这是要细查啊。

高玲儿身上到处都是伤,全都是用棒子打出来的,这可经不起查!

“亲家,玲儿已经去了,你就不要打扰她了好不好?”

梁夫人一阻止,高老爷愈发笃定女儿去得冤枉,难受的高夫人听到自家老爷的吩咐,眼泪都止住了,她立刻开始伸手扒了女儿的衣领。

“让下面的人来,你别动。”

梁夫人想要阻止,这棺材可不能开,开了就完了。她叫来了大管事和护卫:“这是在梁府,玲儿是我梁家的媳妇,我已经安顿好了她,你们不要再打扰她。”

她态度强硬,高家夫妻愈发笃定里面有鬼,高老爷呵斥:“今天这棺,我是非开不可。识相的,赶紧让开!”

两边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灵堂里乱做一团,梁夫人特别害怕,害怕到想哭,她也真的哭了:“老爷,你怎么还不醒呢?别人都欺负到我们府里来了,我不活了……”

说着就要撞柱子。

高家夫妻没有伸手去拉,梁夫人身边的丫鬟却不允许,纷纷上前阻止。

楚云梨一身白衣,站在角落不起眼的地方,看着这场闹剧。

梁府的人多,高家夫妻听到女儿出事就急匆匆赶来,也没想到要查看女儿的死因,带来的人手严重不足,都没能摸到棺材,就被打退了回去。

高老爷见状,冷笑道:“梁夫人,你如果不愿意开棺,本老爷就去请大人来查看。”

此言一出,梁夫人僵住了。

杀人是要偿命的。

如果事情闹到公堂上,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要不闹大,哪怕高家夫妻知道了女儿真正的死因,梁夫人可以提出赔偿……只要她舍得大出血,一定能说服高家不告状。

高老爷再次派人去开棺,这一回没有人阻挠。梁夫人一挥手,让自己家的下人都退下。

“亲家,我有话要对你说。”

与此同时,棺材盖子已经打开。高夫人扑过去,还没怎么费力扒拉,就看到了女儿后背上的伤。

那伤痕呈黑紫色,伤了一大片,高夫人见女儿死得这样惨烈,尖叫一声,再一次晕了过去。边上的丫鬟急忙掐人中,高夫人却自己醒了过来,她呼喊着扑到梁夫人身上。

梁夫人想要单独跟他们商量这件事情,也为了表明自己不想和高家作对的诚意,早早就把自己的人赶走了,因此,高夫人扑过来时,没有任何人帮忙阻止。

高夫人恨意滔天,恨不能杀了梁夫人为女儿陪葬,下手特别的重。

梁夫人被她压趴在地上,怎么都躲避不开,不过眨眼之间门,脸上和身上已经有了不少血道道。高夫人却还觉得自己对她的伤害不够深,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知道自己力气不够,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手上。

这么重的力道,梁夫人自然是受不住的,她想要哭喊,奈何发不出声音来。

高夫人愤怒之下,真的是奔着把人掐死的想法。高老爷却没有失了理智,因为男女有别,女儿身上的伤他只是半遮半掩看了一眼。

说实话,他也想弄死梁夫人为女儿报仇,但是不能。

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哪怕女儿被人所害,他们也不能大剌剌杀了凶手。

如果真的杀了梁夫人,那他们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夫人,你冷静一点。”梁老爷质问着地上咳嗽不止的梁夫人,“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梁夫人:“……”

她最怕的就是高家夫妻问这个。

平心而论,打死高玲儿不是她的本意。

但是她也说不出真正的缘由,烟雨就在一旁看着呢,要是不高兴,回头不给解药,她就只剩下一个死!

梁夫人在中毒之后,为了活下去,已经做了许多的错事。事情做得越多,她越不甘心赴死!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发现的时候,玲儿就已经这样了。”

“你放屁!”高夫人自己也是当家主母,对于府内发生的事情,不说全部都知道,至少也能知道九成。再怎么也不至于儿媳妇都被人打死了还不知情。

“现如今府里由你做主,我女儿一定是被你害的。”高夫人越想越生气,“我只后悔当初听信了你的谎言,答应了这门婚事!我女儿从嫁进门起,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你还弄出了一个庶长子恶心她!现在她才进门半年不到,已经……已经香消玉殒……你怎么不去死?你都活了几十年了,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她又开始撒泼骂人,高老爷很不高兴,敲了敲桌子:“梁夫人,我再给你最后一个说实话的机会,若你还要乱扯,那我只好请大人来查真相!”

梁夫人之前想过被高家夫妻发现了真相后的应对,只是粗糙得很,如非必要,她不想用这个办法。事已至此,只能先应付一下。

“我……当初对于我们两家结的这门亲,我是很有诚意的。但是圆满病了,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你们想要把女儿带回去,我都无所谓。毕竟,现在我根本就操心不了那么多事,最要紧的是先让父子两人醒过来。我不明白玲儿为何不走,之前以为她是对我儿情根深重……但是,她……她居然偷人!”

高夫人都要气疯了:“你胡扯!我女儿才不会做这种事。”

“我就知道你们不信,所以,我再生气,也没有把那个奸夫打死。”梁夫人特意买了一个比较俊俏的后生,将其打得半死关在马房,此时让下人将其拖了过来。

高老爷看着面前脸色惨白浑身是伤的年轻人,只觉荒谬。女儿生气回了娘家,在知道梁圆满病重之后又搬了回来。这样的情形下,梁府居然说他女儿外头有人。

这纯属胡扯!

“你和我女儿相好?”

年轻后生点点头。

高夫人气急:“老爷,他胡说!”

高老爷瞪了妻子一眼:“你除了大喊大叫大吵大闹,还会做什么?帮不上忙你就闭嘴,玲儿也是我女儿!”

闻言,高夫人这才发现了男人的理智,便不再插嘴,跑到棺材旁边认认真真的哭。

“一问你就承认,我女儿已经死了,往一个死了的女子身上泼脏水,信不信我弄死你?”

“就没想过活!”年轻人咳出了一口血。

梁夫人垂下眼眸,她出了足够的银子给这个男人,买下了他的命!不管是严刑拷打还是逼问,他都绝对不会供出她。

高老爷心中恨极了梁夫人,女儿已经去了,如果把这个男人送到衙门,女儿身上就会染上一层风花雪月的名声,哪怕最后查出这件事情是假的,但是,许多人只是想听自己愿意听的,女儿的名声绝对会被蒙上一层瑕疵。

可要是不送去衙门,他最多就是把这个男人弄死,想想就不甘心

“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年轻后生瞅了一眼梁夫人,不再说话。

梁夫人亲自捧出了一个匣子,里面是高玲儿与那个男人来往的书信,信上卿卿我我,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两人之间门绝不清白。

那确实是高玲儿的字迹,高夫人看见那些信,面色惊疑不定。

高老爷直接将匣子扔在了地上:“梁夫人,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一定会动手教训你一顿。我好好的闺女交到你手中,你把人弄死就算了,还要给她泼上一盆脏水。你当真以为我高府好糊弄是不是?”

梁夫人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事实摆在眼前,我气不过才动的手,打完我就后悔了,所以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真相,也是想玲儿与人勾搭的事情永远成为秘密。”

高老爷忍无可忍,他都已经把谎言戳穿了,梁夫人还在胡扯。他两步上去,狠狠甩了梁夫人两个耳光,又啐了一口。

“贱妇!”

梁夫人浑身哆嗦,怨毒地瞪了一眼楚云梨。

楚云梨出声:“其实,夫人受伤后熬了五天多。”

只剩下喘息声的屋中突兀的响起了说话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楚云梨一脸坦然:“是夫人吩咐人打伤大少夫人的,这事情不是秘密。”

梁夫人简直要气疯了,她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跑去打儿媳啊!

“烟雨,你装什么好人?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对付玲儿?”

今日之事,多半是不能善了了。梁夫人心里明白,如果这一家子把她送到公堂上,她也只剩下一个死,反正怎么都是死,还不如骂个痛快。

“都是你这个贱婢,若不是你,我才不会对玲儿下毒手!”梁夫人冲着惊讶的高家夫妻大喊,“是她逼我的,她对我下了毒,我要是敢不动手,她就不给我解药。”

楚云梨往后退了一步,并不辩解。

这样的态度落在高家夫妻眼中,就觉得奇怪。高老爷质问:“真是这样吗?”

“有没有中毒,找个大夫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楚云梨不以为然,“当然了,也有可能夫人自己找了一些药吃,故意污蔑我。”

梁夫人听到这话,心都凉了。

她中的毒,大夫是看不出来的。

至于另外吃药……她也想过,但是她体内的毒挺厉害的,要是再添一些乱七八糟的毒,回头解药不管用了怎么办?

为了自己的小命,她到底是没敢乱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大夫已经赶到了,先看了高玲儿。确实是因为被打伤得太重,又没能好好医治才去的。

高夫人得知了大夫的结论,再一次哭了出来。

而大夫去给梁夫人把脉,真就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梁夫人不死心:“我肚子很疼,如果不吃解药,一毒发,全身都痛!”

大夫摇头:“不像啊!就是有点肝火旺盛,夫人还是少生气,多休息。”

梁夫人:“……”

她浑身僵硬,不敢去看亲家的神情。

大夫被打发后,高老爷再也忍不住,揪住梁夫人,啪啪几巴掌:“你算盘打得好啊!知道我女儿和这个丫鬟有过节,就把丫鬟推出来。你当我傻?”

梁夫人的脸都被打肿了。

高家夫妻到底是没有把女儿被婆婆打死这件事情传出去,他们也想为女儿讨个公道,但是这件事情掺和上了风月之事,就不适合闹大了。

夫妻俩知道那个年轻后生是梁夫人找来污蔑女儿的,但是外人不知道啊。他们会各种议论,各种诋毁!

女儿人都已经去了,夫妻俩不忍心让她再因为这种事情不得安宁!

高老爷临走之前,更是打断了梁夫人的一条腿。

“这件事情没完,回头梁老爷醒过来之后,我一定会问他讨要一个公道。”

看着高家夫妻离去,梁夫人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无论如何,只要没有把事情闹上公堂就行。至于老爷醒来之后……到时再说!

随着时间门过去,她对于自己能解毒这件事情是不抱希望了。她一日不能摆脱孔烟雨的控制,就一日不能让父子俩醒来,如今高玲儿死在她的手上,哪怕没有了孔烟雨,她也不敢让他们醒。

梁夫人受伤后,整宿整宿睡不着。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高玲儿没了后,梁府恢复了以前的安宁。

生意场上的事,和战场上一样残酷。梁夫人不太会做生意,又拒绝娘家人的帮忙,梁府的生意每况日下,之前还有高府帮忙。众人看在高府的面上也不敢太过分,如今高老爷转过头来对付梁家,甚至比外人抢得还狠。

众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哪里还会客气,短短半个月,梁府的铺子关停了一大半。铺子里的管事和伙计察觉到不对,纷纷退走……走的时候还会带点东西。

梁夫人应付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

楚云

梨最近三天两头出门,也做了一些生意,暗地里没少抢梁家的货源和客商,她如今手头的银子已经很多了。

这一日,她从偏门回府,隔着老远就看见孔母在那处纠缠。

大概是守门的人实在不耐烦了,便伸手一指。

孔母扭头就看见了楚云梨的马车,顿时眼睛放光,猛地扑了过来。

“老四,娘可算是找着你了。”

语气和神情都很激动,抓着帘子就要往马车上爬:“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楚云梨面色淡淡:“怎么,又欠下债了?”

孔母有些不自在,伸手就去抓小几上的点心:“我养了你们兄弟姐妹五个,过得最好的是你,最没良心的也是你。你说你天天吃香喝辣,怎么就想不起来照顾一下爹娘呢?”

楚云梨似笑非笑:“我五岁的时候,你就把我卖了七两银子,当时签了死契,那时候你就已经当我这个女儿死了的,要不是我运气好,早就已经不在世上。”

“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要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会卖你啊。”孔母开始诉苦,“那时候你弟弟生了重病,要是不卖你,孔家就要绝后了。”

时隔多年,孔烟雨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为何被卖的。孔根宝那时候有生病?

她想不起来了!小时候的孔根宝确实有很多的病,他一生病,本来就不爱管姐妹几个的夫妻俩更是对她们不上心,有一回夫妻俩带着小五走亲戚,一去四天,家里一粒米都没有。是孔小花带着几个妹妹去地里拔草回来煮……就跟煮猪食一样,一锅黄黄绿绿的草,闻着和猪食的味儿一模一样。

孔母兀自喋喋不休:“我是不得已才卖了你的。你要因为这个记恨,那我也管不着。今天来呢,就是来问你拿银子的,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之前根宝被你的人打伤成那样,我带他去看大夫,报了你的库房所在大夫才愿意赊欠,现在已经欠了有六两银子了。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赶紧拿钱。”

楚云梨好奇问:“要是不还,会怎么样?”

孔母摇头,不确定地道:“大概是让我们母子做工还债?”

“那你就去做工还债吧。”楚云梨摆摆手,“推她下去!”

丫鬟立即动手,孔母力气很大,死活不肯下去,她瞪着女儿:“死丫头,你连亲娘都不管?”

“我从五岁到现在,死了许多次了,那时候你都没有护着我,我凭什么要管你?你那么宝贝儿子,让他孝敬你呀!”

楚云梨说完,直接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入府。

孔母跳脚:“回来,我话还没说完。根宝他跑去赌钱,欠了十多两银子,要是不给,那些人会剁他的手。”

马车里的楚云梨听见了这话,却假装没听见。

孔根宝被夫妻俩惯得好像天底下所有的人和事都得依着他的想法走,跑去赌,不过早晚的事。

事实上,孔根宝这种性子,一辈子在乡下还比较好,毕竟捅破了天也没多大的事,他若是跑去镇上赌钱,也输不到十多两,因为别人本钱小,不会借这么大一笔银子给他!

城里就不一样了,孔根宝在这里连个住处都没有,人家也敢借这么多银子给他……越是没有根基,那些追债的人下手会越狠,让人不敢生出逃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