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9.伯母 十五
钱正平倒没有多想, 以为侄子是真的想家了。
他刚刚才解决了一大笔债务,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挪开,心情正好, 想了想道:“不是我贬低咱们家所住的那个小镇,我也自己也是从镇上出来的,在我看来, 那地方住的人真的富裕不了。越住越小气, 你不觉得城里的人吃得好穿得好,买什么都方便吗?”
钱大元点点头。
钱正平继续道:“这些年你们在镇上生意做得不错,有个百来两银子的话, 还不如到城里买一个小院子。你想啊, 要是回到乡下,你的孩子以后肯定也还是在镇上长大,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住在城里的机会多, 还能送孩子读书呢。”
说实话, 如果钱大元心里没鬼的话,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其实钱正金早就想过举家搬到城里, 只是下不了决心。也是怕搬到城里之后哥哥不肯再照顾自己。
钱大元摇摇头:“爹娘年纪大了, 不想离开故里。我也不想勉强他们, 等他们百年之后再说吧。至于我儿子不能读书……那是他的命, 等到他的儿子长大,应该能够搬到城里了。”
柳氏暗自坐在边上生闷气。
她没有将钱大元这些话听入耳中。从来她就看不起钱家的人, 老爷非要收留,她就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她无意中瞥见了钱大元腰上的一个荷包。
那是一个粉色荷包,上面绣着鸳鸯还有石榴……男人自己买荷包一般都会选竹子或者是莲藕, 这种东西一般是女人绣来送给心上人的礼物。
别看小小的一个荷包,前后得绣半个月。如果不是对心上人有感情,或者是对男人有所图谋,绝对不会费这样的心思。
看到荷包,柳氏也没多想,心想着钱大元玩得可真花,又害怕他祸害自己府里的丫鬟。要是搞出了孩子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老爷的呢。
想到次,柳氏出声:“大元,你有想要放在身边的丫鬟吗?”
钱正平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呵斥道:“你在胡扯什么?大元就不是那种人。”
柳氏刚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不能和男人争执,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那是我说的么?你看他腰上的荷包。”
钱大元下意识伸手想要把荷包挡住。
钱正平身为男人,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顿时一乐:“是哪个丫鬟呀?我让管事将她调到你身边就是。”
钱大元没有和府里的丫鬟暗地里来往。他知道城里的大户人家中有许多规矩,知道伯母不喜欢自己,随便找个借口就可能把他撵出去,在他没有拿到银子之前,他不想离开府里。因此,府里的这些丫鬟,他一向是敬而远之。
再说,他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已经化开,有了银子,他当然是想自己享受一下,于是去了花楼之中。两天正和一个叫水仙的花娘打得火热。
水仙很年轻,才十七岁,只是性子单纯,不会说话,所以接客的银子不高。钱大元已经打听过了,帮她赎身只要五十两。他打算回家的时候带上水仙,如此,回到镇上也有面子。
“不是丫鬟。”
钱正平好奇:“哦,难道还和良家女子来往?”他皱了皱眉,不赞同道:“你要是找个丫鬟还行,纳妾……不合适吧?”
“是不合适,所以我已经打算与她断了。”钱大元很怕他们打听到自己去花楼的事情,因为他这些日子在花楼已经消费了不少,而这些银子不是父亲给的,也不是伯父给的……万一起了疑心,手头的这些银子留不住,还会被大伯彻底厌恶。
钱正平点点头:“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钱大元答应了下来,然后告辞离开。
柳氏一脸的不高兴:“你还是查一下他到底是跟谁来往,铺子里的那些女伙计大概不愿意与人为妾,别到时候闹出了丑闻。那可是你亲侄子,他做了错事,你这个当大伯的也没脸面。”
“人家心里有数。”钱正平虽然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但是,他被柳氏压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翻身,哪里还愿意听她的话?
“你少管闲事。”
柳氏张了张口,气道:“我是真心为了你好。”
钱正平冷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此时天色还早,他一想到自己不用卖铺子,心情就特别美妙。出门后也没个目的地,随便在外头转悠,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儿子新开的酒楼外面。
钱正平反应过来后,直接就往里走,一点都没迟疑。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戳穿了柳氏,柳氏会带着孩子离开他,到时他就再也不能靠着柳家做生意,所以他才装作自己不知道真相。如今事情说开,柳氏主动带着孩子留下,柳家那边也承诺过会带他一如既往……也就是说,他再也不用怕柳氏了!
为了气这个女人,他也要和亲生儿子多来往。
再说,大明的生意做得不错,父子俩多来往,对他有益无害。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客人走了大半,周大明正站在大堂里看着伙计们收拾桌椅,看不惯的就提点两句。
做生意的人都会格外注意自家的大门,钱正平一出现在门口,周大明就发现了。
“钱老爷,又来吃饭吗?”
钱正平点点头:“你娘呢?”
周大明看了一眼楼上:“忙着呢。你想吃什么,告诉伙计就行。”
“早上的那些菜味道不错,再给我上一桌。”钱正平就在距离儿子最近的桌子旁坐下,“过来,我们聊聊。”
周大明闲来无事,也想坐着歇歇腿,便坐了过去。
“今天我把事情说开了,姓柳的承认了钱宝华不是我儿子。以后我想要疼你,再不用偷偷摸摸。”
周大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现在我们母子的日子过得很好,买下来的宅子里有几十个人伺候,不需要你照顾。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不要管我们。姓柳的那个女人善妒,你管我们了,回头她再找我们的麻烦,烦都烦死了。娘要忙着做生意,每天半夜才睡,我开着酒楼也不得空,都没空应付那个疯子。”
他一点都没掩饰自己语气里的不耐。
钱正平哑然,强调道:“现在那个女人怕我,她绝对不会得罪你们。她要是敢,回头我休了她。”
楚云梨下楼来就听到这一句,呵呵:“柳氏霸道也不是一两天,要休早休了。大明,别听他胡说。”
周大明立即起身:“娘,坐着歇会儿。”
“不错啊,刚我算账,今儿收了有三百七十多两银子。”楚云梨夸赞道:“一半的净利,加上晚饭,今天就赚了近二百两。”
钱正平听得眼热,却也知道母子俩在这间酒楼能够办成功,不光是菜色好……今天才开张,客人都没尝就直接上门,可见客人并不是奔着菜色而来。
说到底,是周幺娘生意做得大,结识的客人多,人家给她面子而已。
不过,钱正平早上吃了一顿,这菜是真不错,看着大气,味道也好,他自己都愿意在这里待客,想也知道那些客人至少有一大半会变成回头客。
做生意的人,免不了请客应酬。这间酒楼日后只要不作死,绝对可以存活下去。
想到此,钱正平愈发想要摆脱了柳家跟着周幺娘干,他笑着出声:“我不是开玩笑,柳氏若是再敢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一定不饶她!幺娘,现在我就从柳家手里接货来发,如果你愿意把你铺子里的那些分一些给我,我就真的和柳氏撕破脸,一心一意为大明。”
他满脸的期待,心里有些忐忑。又想着周幺娘多半不会拒绝自己这个给儿子赚钱的长工,一想到即将摆脱霸道的柳氏,哪怕她百般哀求自己也不用理会,他一颗心就险些飞到天上去,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楚云梨扬眉:“我的那些货已经发了,后年的货都定出去了。你如果想要,去找我的管事,交了银子排个队。只是,想要接手货物的东家生意都做得大,至少要交五千两银子。你有么?”
一瞬间,钱正平心沉到了谷底。
“咱俩什么关系?我和那些外人可不一样。”
楚云梨满脸嘲讽:“是不一样。你都险些害死我了,说实话,也就是后年才有货我才松口,如果有现货,我绝对不会发给你。”
钱正平脸上勉强扯出来的笑容僵住。
“幺娘,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俩弄成这样,对大明也不好啊。只为了孩子,咱们也该和睦相处。”
周大明听不下去了,立即道:“我不是三岁孩子,不需要爹娘和睦,娘为我已经付出了许多,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能有现在都是娘给的,要是我还勉强她,那还是人吗?”
他又扭头对楚云梨认真道:“娘,我这些话是真心的。以后你做什么事情,全凭你高兴。不用为我考虑,不用为我受委屈。”
钱正平接话:“孩子这么懂事,你更应该为他考虑。”
“钱老爷!”周大明怒了,“你再这样,以后不要进我酒楼的门。”
钱正平惊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儿子的关系只是生疏,没想到儿子居然会把他拒之门外。
眼瞅着不能和好,再说下去父子之间就要生怨,钱正平能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只是,钱老爷是个什么称呼?改一下口吧!”
他端起茶杯,余光瞥见儿子的脸色不太好。心知想让儿子改口叫爹不容易……父子之间生疏成这样,母子俩又已经起飞,以后怕是更不会拿他当一回事。
“这……大明啊,你媳妇都去了那么多年,现在你整日忙成这样,也需要有个人帮你打理后宅,要不,我帮你说门亲事?”
楚云梨早就猜到有人会利用周大明的亲事,她认为夫妻二人结亲,还是得先有点感情基础,因此,早已经为周大明选好了人。
那个姑娘之前成过亲,只是嫁过去之后才发现夫君和其表妹打得火热,甚至都不肯与她圆房,她在那个家里守了三年,对男人失望透顶,主动
搬了嫁妆回家。本来是不打算嫁人的,后来遇上了周大明,两人越来越熟悉。
楚云梨前两天已经找人登门提亲,只是城里的规矩是男方第一回上门求亲会被女方长辈拒绝,等三天后上门,女方才会答应婚事。
周大明听到父亲这话,怕他又好心办坏事,忙道:“我已经定亲了。”
钱正平惊讶,他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当即皱眉:“哪家的姑娘?为何提前没有跟我说一声?我这个当爹的陪你上门,才不算失礼!”
“得了吧,大明过去三十年都没爹,到了要娶媳妇的时候,爹又冒出来了,诈尸吗?”楚云梨满脸讥讽,“是我一个人把屎把尿将大明从小养大,花用的都是我的嫁妆,原先你没出现,现在最好也乖乖藏着。”
钱正平心里憋闷:“我总要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吧?”
“城里梁府的大姑娘。”周大明提及未婚妻,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下来。
关于梁府大姑娘嫁人三年还是完璧这件事,在夫妻俩和离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说起来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钱正平当然也听说过,他正在喝茶,听到这话后一口喷了出来。
“哪个梁府?”
楚云梨强调:“就是那个被夫君辜负,被骗婚三年都没有圆房的梁姑娘。”
钱正平猜到了是她,所以才喷了茶水。听到周幺娘这么说,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我儿子不配娶一个黄花闺女吗?选这么一位,让人知道,笑话死你们。”
楚云梨似笑非笑:“我觉得梁姑娘很好,大明也这么想。婚姻大事,最要紧是两情相悦和父母之命。梁家愿意,我没有异议,两个年轻人心甘情愿,外人还是少插嘴!”
今日母子俩一次次强调不许钱正平管他们的事,他再也忍不住,怒道:“我不是外人。”
楚云梨嗤笑一声:“三十年都没有管过儿子的亲爹,不是外人是什么?钱正平,以前是我给你留面子,没有戳穿你。直白点说,你就是年纪一大把了,发觉自己没有亲生儿子养老送终,所以才想起了大明。怎么,你对我们好,我们就一定得接着吗?更何况,你的那些好,为我们母子惹了多少麻烦?大明在街上险些被人敲破了脑袋,这件事情你不是不知道,结果呢,现在凶手还好好的。还和你同处一屋檐下,你不光是外人,你还是我们的仇人!”
她语气又急又凶,嗓门也不小,引得大堂中众人纷纷望来。
钱正平知道自己处事不公,只是他没想到周幺娘会与自己计较这些。一时间,他只觉狼狈不堪,饭也不吃了,霍然起身就走。
楚云梨站起身:“慢走不送。对了,钱大元这两天在花楼里跟一个叫水仙的花娘打得火热,据说还要帮人赎身。你可真的是天下第一好大伯,教侄子做生意就算了,还要拿钱给侄子赎花娘。你对亲生儿子要是有一分心意,也不会被撵出门!”
钱正平不好意思见人,跑得飞快,都到了马车里,才反应过来周幺娘说了什么。
他顿时皱起眉,问身边的随从:“我没有听错吧?大元在花楼要给花娘赎身?”
花娘是小时候被花楼买去的,最低等的花娘想要赎身,那也是二十两银子起。
二十两银子对于钱正平来说不算什么,可是,钱大元在镇上活了三十多年,买只烧鸡都得看年看月,拿几十两银子来赎一个花娘这种事,他绝对干不出来。
再说,能够让钱大元看上的,绝对不是那些人老珠黄的低等花娘。
随从一脸尴尬:“周东家是这么说的。”
钱正平皱眉,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吩咐车夫:“去花街!找水仙!”
叫水仙的花娘很多,钱正平颇费了一番功夫打听才找到了正主,期间还闹出了不少乌龙。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花娘也叫水仙,看见钱正平整个人就扑了上来。
钱正平不给钱都走不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他好几次都想要放弃,真心觉得自己这样私查侄子不太好,有事情可以当面问嘛!
但是,他又想要查一查,毕竟,周幺娘绝对不会乱说。
直到他看见正主。
水仙花儿一般的年纪,看见钱正平后第一句话就是:“客人,我只是陪您说话,其他的事情不做。我那郎君不愿意,他这两天就会来带我走。”
钱正平一听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毕竟,叫水仙的花娘虽然多,最近就要离开花楼的水仙却只有这么一位。
“你那位郎君是不是姓钱?”
水仙惊讶:“您知道?”
钱正平点点头:“我是他爹。”
本来想说是大伯的,钱正平多留了个心眼。
水仙立刻紧张起来:“我和大元两情相悦,只是……我这身份……”她乖顺地跪在了钱正平面前,“钱老爷,我不要名分,只求留在大元身边,我活了十七年,第一回遇上对我这么好的人。求您成全我们!”
此时钱正平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过去那么多年,钱宝华的身世一直没有人知道,刚
好侄子来了这件事情就闹了出来,并且侄子还提出要走……搞不好那几千两银子是钱大元要的!
“现在我们家有钱了,大元多找个女人本也正常,就是……不能太张扬啊,以后你得回镇上,你看惯了城里的繁华,能习惯小地方的寒酸吗?要知道,那些银子不能见光,就是有钱咱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花。”
水仙听到这话,以为钱大元已经跟父亲交了底。也是,如果没有实话实说,他爹也不该知道她的存在。
“我懂!至少二十年之内,那些银子都不能拿出来花,最多就是悄悄花一点。”
钱正平心里一沉:“倒也不用那么久,等钱正平死了,这件事情就没人追究了。”
水仙以为自己很难过钱家长辈那一关,闻言连连赞同:“对对对!”
钱正平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险些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他对二弟和钱大元不说掏心掏肺,也是真的拿他们当一家人看待。钱大元之前跟那个小媳妇来往,虎子那个混混张口就要三百两。他银子再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三百两于他而言并不是小数,如果不是因为钱大元是亲侄子,他绝对不可能出这个钱,还不要求钱大元还银子。
钱正平再也忍不住,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他想要踹一脚面前的水仙,又觉得把花娘打伤了还得赔偿……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罪魁祸首!
他一刻不停,起身就走。
水仙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生气了,心里忐忑不已,干脆找来了身边的丫鬟,让丫鬟告诉钱大元这件事。
钱大元知道了,面对长辈时也能提前想好好应对之策。
*
钱大元正在收拾行李。
他打算先离开府里,然后准备马车,再去接水仙,接到水仙直接回家。
他想到以后妻妾双全,手头捏着几千两银子随便花,心里就美得很,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哼出了小调。
钱正平在门外都感觉到了侄子的好心情,一脚踹出。
大门被踹,门板弹得乱七八糟。钱大元吓一跳,然后就想发脾气。府里的下人有点看不起他,他如今都要走了,也好发作一通。
扭头一瞧,看见是脸色阴沉的大伯,他心头咯噔一声。
“大伯,什么事?您心情不好么?谁惹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