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6.伯母 二十一 三合一
拿到药瓶, 钱正平心头的大石挪开,脸上还带上了几分笑模样。
“大明,你就要成亲了,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尽管开口。我再忙, 也会腾出时间来操心你的事。”
周大明闻言, 若有所悟,看了一眼母亲, 摆摆手道:“不用你, 你安心养身子吧。”
他怀疑钱正平活不到自己成亲。
钱正平心满意足离开后, 周大明想问什么, 到底是没开口。
回到家里,钱正平按照约定好的那样,直接吩咐管事去将钱宝华赶出门。
值得一提的是,钱正平不许人为柳氏办丧事,钱宝华得到母亲离开的消息,赶到院子里, 呵斥了众人, 催促他们尽快筹办丧事。
院子里灵堂刚搭起一半,钱正平吩咐完管事去赶人,抬头看见灵堂,瞬间勃然大怒:“拆掉,谁让你们搭的?”
钱宝华知道双亲最近很不和睦,却不成想已经到了父亲连给母亲操办丧事都不愿意的地步, 他皱了皱眉:“爹,人死为大,母亲纵然有万般的不是, 如今人已经去了,咱们该好生送她最后一程。”
“我说让你滚。”钱正平往日里看在柳家的份上对他各种耐心,事实上,在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后,他对这个败家子就再也没有了期待。唯一的想法就是大家各自安好,钱宝华千万不要奢望接手他拼搏了一辈子的东西。要不然,多年培养下来的那点儿父子情分大概要消失殆尽,兴许还会弄成仇人。
如今……钱正平虽然拿到了解药,但是他心里并不乐观。那毒很厉害,吃了周幺娘给解药之后,如果能顺利找到卖药给柳氏的大夫还好,若找不到,他大概活不了几天。
再说,周幺娘的条件他不敢不听。
周幺娘可是与城里各大医馆都有来往的女人,她想买的药,就没有买不到的。钱正平如今正是需要找高明大夫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求上门。惹恼了她,那是自找死路。
“把他撵出去,如果他不走,抬了扔出去。”
钱宝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觉得父亲跟疯了一样。
“爹,娘才刚走,你就要这么对我吗?柳家也不允许吧?”
“少拿柳家来压老子,老子受够了。”钱正平此时又有点难受,巴不得立即找到大夫,让大夫看过他带回来的药后赶紧吃下。
有人上前,将钱宝华拖走。钱正平想了想:“丧事简办,如果柳家的人上门看不惯,让他们把人带走。”
吩咐完,钱正平回了自己的房,找来了大夫,确定那个真的是高明的解毒药丸后,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然后,他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被子盖好,他看着大夫,期待地问:“吃了这个药,我能活多久?”
他想着自己一定要找到解药,但是,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清楚,至少要两天之后才能确定。”大夫叹口气,“你身上的毒看着不严重,其实很厉害,这解毒药丸,能有堂公子吃下去的药效好,已经是运气了。”
闻言,钱正平心里一沉。
他闭上了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吵我。”
随从听进去了。
柳大老爷是真的打算帮妹妹求药,只是他出门之后被事情给绊住了,还没来得及去求药呢,就听说妹妹没了。
他心里特别难受,立刻带着全家上门奔丧,结果到了地方,发现灵堂不像灵堂,妹妹也就躺在一副很普通的棺材里。
说难听点,穷人家的丧事搞不好都比这个办的体面。柳大老爷当场就怒了,钱正平这样对待死去的妹妹,不光是他本人凉薄不念旧情,还代表他压根就没将柳家放在眼里。
这些年,柳家照顾他那么多,他就这样回报?
柳大老爷气得冷笑:“你们家老爷呢?”
随从得了吩咐,立即答:“老爷正在静养……夫人快去的时候戳了老爷一下,伤势不重,但是刀上有毒。老爷中了毒,现在正躺床上动弹不得。”
柳大老爷惊呆了。
不过,妹妹是个特别倔强的人。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搞不好临走前记恨钱正平,真的对其下了毒手。
本来柳大老爷还想找钱正平算账来着,听到这话,放弃了追究的想法。
虽然妹妹被钱正平害死,但他也遭了报应……这世上之事,只要发生过,就一定有迹可循。柳大老爷想过为妹妹报仇,但是,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加上下人一起,上百口人等着他。
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既然妹妹已经为自己讨了公道,他干脆就不动手了。
“我要把她带走。”
随从往后退了一步,并不阻止。
柳大老爷说的是气话,看见随从的态度,立刻明白,钱正平对妹妹的感情已经消失殆尽,不可能善待她的尸身……按照当下的规矩,出嫁女回娘家发丧会不吉利,还会引起许多人议论。
家丑不可外扬,妹妹做的那些事情,实在
不宜让人深扒,算了。
“带走吧,稍后去郊外选一块好地,把她好生安葬。”
柳大老爷身边的人闻声而动,他心里沉甸甸的特别难受,忽然问:“宝华呢?”
随从哑然:“主子很生气,已经把公子赶出去了。”
柳大老爷冷笑一声:“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本老爷果然没看错了他。宝华就算不他儿子,也由他一手养大,说翻脸就翻脸……这般薄情,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出门时派身边的人去寻钱宝华的下落,无论如何,妹妹下葬时,得有孝子在边上跪着。
*
钱正平躺下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昏昏沉沉不知道躺了多久,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夕阳西下,天边风光正好。
他鼻息间一大股血腥味,想要转头看大夫,忽然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我……我怎么了?”
大夫就守在旁边,听到他说话,立刻奔上前:“钱老爷,你中的毒很厉害,哪怕吃了上好的解毒药丸,还是……没能解毒,大概只解了三成。”
钱正平心头咯噔一声,想到什么,忙问:“是不是解毒药丸有问题?”
大夫摇头:“没有问题,和堂公子吃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你们所中的毒不同。”
钱正平欲哭无泪。
确实不同。
钱大元中的毒吃了解毒丸之后能解掉六成,他中的毒吃了同样的药,居然连床都下不得,甚至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可见柳氏是真的恨他。
“还有其他办法么?”钱正平说完了一句话,胸膛处急促的喘息,他发觉自己每吸一口气,胸口处都有一大片地方疼痛无比,说话时更是像有一万根针在扎,每一息都备受煎熬。
大夫摇头:“除非能请到更高明的解毒大夫。”
钱正平一颗心顿时凉了大半:“你觉得城内,哪位大夫可以治好我的病症?”
大不了,让周幺娘出面相请。
他请不动的大夫,周幺娘一定可以。
大夫哑然:“不是我自傲,城内这些……除了外城住的那个药疯子之外,没有人比我更高明。”
药疯子脑子有问题,整个人疯疯癫癫,确实擅长解毒,但是遇上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那是把人往死里整。
除非到了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地步,否则最好不要去找他。
钱正平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一心想救侄子,让人请的是城内最高明的解毒大夫,并且为此还花费了不少银子,大夫在这里守一天,就得付一百两。
救侄子的时候,他有点儿心疼银子,但救自己,他真不觉得贵。
可问题是,这么贵的大夫同样救不了他的命啊。
钱正平瘫在床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他真的后悔了,就不该惹柳氏那个疯子。
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该冲柳氏下毒。
想到这里,他突然就想起来了钱大元。
说到底,柳氏会冲他下毒手,完全是因为她发觉自己要被他害死了。
如果钱大元没有把那个药扔进水里,柳氏吃了解药会恢复如初,两人或许不再做夫妻,但是应该能好聚好散,她不死,绝对不可能在濒临死亡绝望之际冲他下杀手。
“大元呢?”
钱正平每说一句话都扯得胸口痛,他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如果拿不到其他的解药,光是忍受这份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大概也熬不了多久。
实在是太痛了,满脑子只有一个痛字,压根就提不起精神做其他事。甚至连吃饭都没胃口,喝汤都不行。
这样的情形下,他能熬几天?
随从凑过来,低声道:“堂公子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小的派人打听过,他去了水仙那里。”
听到这话,钱正平愈发觉得不值得。
“他身上有伤啊,都站不起来。”
随从小声答:“让人抬着出门的。”
钱正平:“……”
真的是死了都放不下外头的花娘,这样的一个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简直是比钱宝华还要废物。
他闭上眼睛:“出去!等人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事实上,钱大元回来得很快。
钱正平刚刚闭上眼睛不久,就听说人到了院子之外,想要进来探望他。
“让他进!”
钱大元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没想到大伯会死得这么快,不过,周幺娘当初说的那番话他却放在了心上。钱宝华已经被赶走了,听说被接回了柳家,周大明看不起大伯留下来的这点东西。那么,唯一能够接受这些东西的人只有他。
不说有十成的把握,九成是有的。钱大元就怕生出变故,所以,安抚了一番水仙之后,立刻就赶回来守在大伯的床边。
在大伯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大伯。
“大伯,您怎么样
,难不难受?要不要吃东西?”
钱正平都不想看侄子的眼睛:“你爹娘应该快来了。”
钱大元低下头:“是,多谢大伯为我费心。如今您病了,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多想,安心养病,真有急事,吩咐我去做就是了。侄子不是很聪明的人,但绝对听话。大伯放心。”
钱正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觉自己还是不能扭头,心里又凉了半截。
“让他们把你挪过来点,让我看着你的脸。”
钱大元急忙凑了过去,看着大伯这惨白的眉眼,估摸着大伯是不是要死了准备安排后事……这么想着,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期待。
“大伯,您吩咐!”
钱正平看着他的眼睛。
做生意几十年,钱正平不说有多大的本事,看透一个自己熟悉并且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还是很容易的。
这双眼睛里,满是野心和期待。钱正平心下连连冷笑,混账玩意把他害得这么惨,还想要接手他的东西,简直是白日做梦!
“确实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但不是为我自己。”钱正平说话时胸口很痛,可他还是想看看这个混账发现自己的打算落空时会有什么样的神情,他眼神里满是恶意,“为了求解药,我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出去了,你爹娘就要到城里了,以防他们来了没有落脚处,你也别歇着,让人抬着你出去找找空置的院落或者酒楼。”
钱大元瞪大了眼。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钱正平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出去了?
那他……岂不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了?
“大伯,你送给谁了?”
钱正平看着他眼睛,饶有兴致地道:“周幺娘手里的药很值钱,动辄上万两,我所有的家当凑在一起都不太够,她看在我是大明亲爹的份上,勉强给了我一颗。”
钱大元惊了:“什么药这么贵?她这纯粹是趁火打劫!大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追回来。”
“大元!”钱正平胸口痛啊痛的,好像也还可以忍受,“人不能不讲道理,药已经被我吃了,说起来,我当初去求第一颗的时候,她才收了我三千五百两银子。如果那药不给你吃,后面我也不用送出自己的全副家当。我这个做大伯的,够对得起你吧?”
钱大元哑然:“谢谢大伯。”
钱正平轻笑:“你是我亲侄子,不说这些。我就是想说,现在我住的这个宅子都已经是他们母子的了,接下来……我得靠你。希望你能看在往日我对你照顾有加的份上,好生照顾我度过这最后的日子。还有,我的丧事,大概要麻烦你了。”
听到连这个宅子都没了,钱大元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神情。合着他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还要照顾这个瘫子,甚至还要给他准备后事?
“大伯,你没开玩笑吧?”
钱正平认真看着他眉眼,半晌道:“原来我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连你对我都不是真心。我活这大半生,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别人了只是钱正平一面之词,钱大元不相信他会这么舍得。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大伯,您别这么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您的身边。再说了,您是大明的亲爹,如今您伤这么重,他不可能不管你。侄子能力有限,怕是照顾不好你,但是大明就不一样了,他有那么多的银子,可以请几十个人轮番伺候你……”
钱正平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用试探了。
侄子不愿意伺候瘫了的他,甚至不愿意帮他办丧事。
哪怕钱正平现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但是他当初照顾弟弟赚了不少钱,钱大元至少有五六百两……这些银子说多不多,但也着实不少。只需要分出几十两,就能把他照顾得很好。饶是如此,钱大元居然也不愿意。
此时钱正平心里特别失望,只觉自己往日里的真心全都为了狗。早知道,还不如把那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周家母子,兴许他们不会这么寒心,也不会不管他。
楚云梨拿走了钱正平所有的房契,当然不是只为了收着。人走了之后,她立刻叫来了一位得力的管事。
“带人去收了钱正平的宅子和铺子,如果没有人管他,就给钱大元一百两银子,让他这个亲侄子代替大明伺候钱正平一段时间。”
钱正平正想把侄子打发走,就听说周幺娘的人到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哪怕猜到了周幺娘不近人情,兴许会真的把他丢大街上。当周幺娘真的派人前来收院子,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地一阵阵发冷。
“请进来吧。”
钱大元看到大伯的脸色一瞬间特别难看,试探着问:“她的人来做什么,探望您么?”
钱正平苦笑:“我都说了,这个院子是她的,她让人来收院子,有什么奇怪的?”
钱大元张了张口:“好歹你还是大明的亲爹,他们应该不至于这样对你吧?”
“我对他们无情无义,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对我有情有义?”钱正平
胸口虽痛,但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大元,这世上许多的事情都是相互的,我对你好,你就得对我好。日后,大伯就指望你了。”
钱大元起身:“可是我在城里没有落脚地,你如今病成这样,也不适合跟我回镇上。镇上都寻不到高明的大夫,您若是回镇上,只能等死。要我说,还是大明那边认识的人多,他们有银子,可以帮你买这天底下最好的药。”他说了一大串,转头发现大伯眼神沉沉的盯着自己,他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大伯,我是为了你好,是真心为你考虑!不是不想照顾你!”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满脸的心虚。
周家的管事进来了,按照楚云梨吩咐的那样,当场掏出一百两银子:“我们家公子很忙,忙着做生意,还要忙着筹备婚事,实在是不得空伺候这往日了死了一般从不冒头的亲爹。东家说了,既然钱老爷那么喜欢亲侄子,那就由你这个亲侄子照顾,一百两……伺候钱老爷吃喝拉撒和办丧事,肯定是足够了的。”
钱大元不愿意伺候钱正平,但是有银子又另当别论,反正也不要他亲自端屎把尿,找个随从守着就是。
对了,钱正平身边有自己的随从,只需要付工钱就行。等人死了,把人往地里一埋,银子就到手了。
“行,让你们东家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好大伯!”
*
钱大元立刻让人去租了一个小院,然后带着钱正平搬了进去,由于宅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抵给了周幺娘,钱正平带走的只有自己的一个随从。
到了新院子,钱正金带着妻子还有姚氏也到了。
一家子又像住在镇上一样,院子里紧紧巴巴。
随从没有单独的屋子,只能陪在钱正平身边。
钱正平不想死,他还想为自己请大夫呢,但是钱家人不愿意,钱大元甚至还出面打发了那个守在钱府的大夫。
一天一百两,他可养不起。
随着钱正平搬出他的院子,楚云梨有意让人在城里散播钱正平当初有多疼爱侄子,对母子俩有多绝情。
如此,认识周家母子的人,对于母子俩没有把钱正平结回来照顾都表示理解。再说了,母子俩还出钱让侄子照顾他,已经是仁至义尽。
周大明专心准备自己的婚事,随着婚期临近,母子俩都特别忙。
楚云梨不是第一回做婆婆,儿媳妇娶进门,她是打算跟儿媳和睦相处的。因此,婚事上简直处处用心,不计成本地尽善尽美。
一转眼,到了婚期的头一日。
*
钱正平这些日子也配了一些药喝,但是远远不如守在他床边的康大夫配的药。
康大夫守在身边,每天都能用银针帮忙排除一些余毒,虽然不能让他痊愈,却能保证他的身子不再恶化。并且,康大夫守着,他没那么痛。
而钱大元去外头医馆中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钱正平喝得是胆战心惊。
康大夫说过,他身上的毒很厉害,不能乱用药,万一加重了病情,搞不好就一命呜呼了。
可要是不喝,钱正平会痛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从中毒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天,钱正平感觉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受过的痛全都在这些天受了。
又熬了一晚上,他实在忍不了了:“大元,去把康大夫请来。”
钱大元以为周家母子给了银子之后说不定会过来探望,但是等了这么多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倒是听说周大明那边婚事办得特别热闹,据说周幺娘还出钱给儿媳妇买了郊外的两个大庄子还有城内的两个大宅子,这些是聘礼。但是梁家那边讲究啊,转手就加入了女儿的嫁妆之中。
这明摆着就是周幺娘给自己的儿子置办东西……哪怕知道同人不同命,钱大元在看到自己那个抠抠搜搜和厨娘争辩到底炒一盘菜要放多少油的亲娘,还是生出了几分嫉妒。
听到钱正平这番话,钱大元冷哼一声:“你说请就请?康大夫出诊那么贵,我们家可没有钱。”
钱正平恨得咬牙,只是把康大夫请过来看一看,又不是把人留在家里,一趟诊费最多十两,约定好每天都来一趟,说不定还用不着这么多,哪里就贵了?
弟弟这些年靠着他赚了五六百两,怎么就不能在他身上花一点?
“大明不是给了一百两么?”
钱大元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你还好意思说。儿子孝敬亲爹本来就是应当应分,周家母子拥有那么多的钱财,城内城外数不清的铺子,给那个梁家送聘礼足足一百多抬,简直不拿银子当银子花。对着你这个亲爹,却只愿意给一百两,周大明那个死老抠……你还以为一百两银子多经花?搬过来的时候,你就只带了身上穿的衣裳,所有的衣衫被褥包括床,全部都是新买的,这些不要钱吗?还有你每天的吃喝拉撒和药钱都不是一笔小数目,那点银子根本就熬不了几天……”
钱正平并不是生来富贵,他是过过苦日子的,真正富贵的时候,他都已经二十多岁,知道一百两银子能买多少东
西,对于镇上的人来说,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根本花不完!
“放屁!”
这混账张口就来,钱正平简直忍无可忍,口水都喷到了钱大元的脸上。
钱大元怒极,反手甩了他两个巴掌。
钱正平感觉到脸上的疼痛,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你打我?”
“老不死的。”钱大元张口就骂,“你最好乖一点,再闹,我弄死你!连亲儿子都不要你,可见你做人有多失败,要不是我这个侄子,你早已经在街上饿死了,别不知足,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钱正平早就知道侄子靠不住,可听到这番话,还是惊呆了。
这是他从小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养大的孩子吗?
眼前的这副恶毒到恨不能掐死他的嘴脸,他简直不敢认。
“你敢!”
钱大元是真的不敢,毕竟拿了人家的好处,周家母子可不是善茬,他呵呵笑道:“我不敢把你扔大街上,难道还不敢夜里把你扔院子里?最近这个天,两晚上就能要了你这条老命。别闹,别吵,乖一点有药吃,别以为你死了我没法儿交代,周家母子要是愿意管你,你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回头我弄一副毒,直接把你葬了就能交差。你那个亲儿子还等着迎娶美娇娘呢,哪里腾得出空来管你?”
他本是故意这么说来吓唬钱正平的,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这想法可行。
那边周家母子忙着办婚事,肯定不得空来瞧他,要是人死了飞快葬了,难道母子俩还能去撬开棺材看他的死因?
母子俩都不愿意把他接回去,可见对他只有面子情……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不过是不想让周大明被人骂不管亲爹罢了。
钱大元想到此,忽然伸出手来,作势要掐钱正平的脖子。
钱正平动弹不得,看着侄子阴狠的眉眼和那双越来越近的手,吓得魂飞魄散。
“你做什么?”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钱大元皱了皱眉,家里的人都在,这来的人是谁?
想要弄死大伯,有外人在可不行,万一被人看了去,他就完了。于是,他飞快收了手,眼睛紧紧盯着院子里。
他收手动作之快,让钱正平愈发笃定他方才是想要掐自己的脖子。
再骂钱大元狼心狗肺,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钱正平认为,自己唯一自救的机会就是进来的客人。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他去找到周家母子把自己接走。
再留在这里,他就算没毒发,也要被这钱家人害死!
“我来看看钱老爷。”
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钱正平眼睛一亮,瞬间大喜。
与此同时,钱大元脸上满是惊慌。慌乱之中,只来得及恶狠狠回头瞪着钱正平嘱咐:“别乱说话,否则,我饶不了你。”
钱正金不敢相信面前的女子是自己那个朴素了多年的邻居,不过,儿子说了,母子俩如今富裕得很,家里现在花的一百两,还是周幺娘给的。
“嫂嫂来了,快进吧,大元陪着他呢。大夫说像大哥这样的病,身边不能离人,我们家的人到了城里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就轮流陪在他身边陪他说话。还有,大元每天都有熬药给他吃,只是……他病得很重,夜里都睡不着,睡不着就算了,他还吵,特别折腾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是一点都不假,大元陪着这些天,人都瘦了不少,前天做新衣,腰瘦了三寸。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楚云梨当这些话是耳旁风,直到看见床上形容枯槁的钱正平,她才叹口气:“真病得这么重啊,其实当时我不想拿那个药给你的……我手头捏着一些制药的方子,隐约也知道那些药能治什么病,当时你找上门,我看见你的脸色就猜到那药对你的病应该没有多大的用处,只是你执意,我也不好当着大明的面拒绝你。毕竟你是大明的亲爹,我不能在他面前对你见死不救。要说不收你的东西……那里面的每一味药都很难得,都是稀世奇珍,我是个生意人,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钱正平听她絮絮叨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幺娘,带我走!”
楚云梨听见了,故作一脸疑惑:“你住在这里不好?”
她看了一眼钱家父子,“不能啊,之前你富裕的时候对他们父子那么照顾,此时你落难了,他们也应该尽心尽力照顾你才对啊!就算没有我给的银子,只看你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对了,大元中毒,你花三千五百两帮他买解药呢。大元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你也别闹,生病了就乖一点,别想着你不好过就不让别人好过。”
这些话像是一把把尖刀,直接往钱正平心里最痛处扎。每说一句,他的心就更痛,也更后悔。
早知道弟弟和侄子没良心,他说什么也不照顾他们,把那些生意给周家母子做,现在的他早已跟着鸡犬升天,变成有名的富商了,绝不可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还随时都有被人掐死的可能。
“是是是,我是真的用了心的。”钱大元接
话,“我一天到晚都守在这个床边,哪里也不去……”
楚云梨玩笑一般:“水仙那里也没去?”
钱大元:“……”太突然了!
爹娘和姚氏来了之后,他确实找机会去见过水仙两次,但是,他还没有找到机会跟家里人商量说纳妾之事,水仙的存在这家里还是个秘密。
周幺娘直接叫破了此事……钱大元心里一慌,下意识看向门外,果然姚氏眼睛已经喷火了。
“什么水仙,没有的事。”
楚云梨恍然:“哦哦哦,对对对,我记错了,你没有要帮水仙赎身。”她还回头冲姚氏解释,“你千万不要多想,没有这回事。那个要赎花娘回家做妾的人不是大元,是另一个从镇上来的年轻人……说起来也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人,有了俩银子,飘得跟什么似的,居然敢把花娘往家里带,啧啧,要是我儿子,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钱大元为了撇清自己,连连附和。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们所在的那个镇很小,真正走出来在城里落脚的,只要钱周两家人,三十岁左右的人就只有他和周大明。
周大明那边大张旗鼓要娶贵女,疯了才会和花娘纠缠。再说,如果是周大明乱来,周幺娘不可能记错为镇上的其他年轻人。
在姚氏看来,周幺娘方才明明就是发觉失言后胡乱找补。
她瞪着自家男人,手里的菜刀挥了两下,然后恨恨别开了脸。
钱正金夫妻俩第一回听说这件事,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没有体会过纸贵金迷的富贵,一心想把赚到的每一铜板都攒起来。儿子才来城里没几天,居然敢跑去找花娘。
钱多烧的!
回头要好好跟他说一下这件事,不许他再和那个叫水仙的来往了。
钱正平不想管钱大元要不要被长辈收拾,他只想离开:“幺娘,带我走,求你。”
楚云梨居高临下看着他,半晌才道:“求?如果求人有用的话,当初我求你不要那么着急来城里,等我坐稳胎咱们再一起进城的时候,你就该答应我才对。你爹娘不是什么慈和的人,你知不知道我那一年在你们家受了多少苦?还有,后来你抛妻弃子另娶,甚至都不给我求你的机会,现在你知道求我了?”
钱正平痛哭流涕:“我对不起你,求你帮帮我……求你……我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