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3.伯母 九

打架的人一个都没逃掉。

楚云梨心里明白, 这些人应该是想装作意外的样子把周大明拖入局,如果周大明真的死了,兴许会有个把人替他偿命。却也仅此而已。

如今周大明没出事, 这些人哪怕到了公堂上, 最后多半也会和解。

果不其然, 小半个时辰之后,追到衙门里的楚云梨看着两边的人握手言和, 然后各回各家。

那个头上受了伤的混混昏迷不醒, 已经得了几十两银子的赔偿,他家里人都特别满意,离开时有说有笑。

周大明有怀疑他们在针对自己, 但找不到证据。他明日还要上工,强迫自己不多想, 回去后倒头就睡。

楚云梨没睡,她悄悄出门,去了其中一个混混家附近打听。

混混罗,之前有人追债,他怕得好多天不敢回家。这两天却天天归家, 追债的那些人也不见了踪影。可以说,他是突然得了一笔横财,解决了自己的麻烦。

知道了这些,楚云梨都不打算去问罗, 问了也不一定问得出来,反正她知道, 有人在针对母子俩就对了。

*

这口气,楚云梨咽不下去。

于是,她颇费了一番功夫, 打听到了钱宝华的行踪。

钱宝华天两头会与那些酒肉朋友一起去他名下的赌坊玩乐,一般赌完了还会去花楼转一转。

楚云梨将自己抹得乌漆抹黑,潜入了花楼之中。然后混成了送水的婆子。

钱宝华今儿玩了不少花样,郁闷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缓解,听着琴声,还发了脾气。

“滚滚滚,弹的什么玩意儿?”

弹琴的女子连滚带爬退出,钱宝华怀中的花娘笑着摸他的胸口:“公子,不要生气嘛,不喜欢弹琴,咱们玩儿别的。”

她眼神和语气包括手上动作都满是挑逗之意,钱宝华来就经不起撩拨,弯腰将人抱起丢在床上,准备一亲芳泽。

敲门声传来,钱宝华皱眉:“滚!”

他身下的女子撒娇道:“公子别急,长夜漫漫,时间还早,咱们先洗……”

钱宝华重新低下头:“一会儿再说。”

“公子。”女子娇声道:“刚才妾身见了其他客人,身上有味儿。”

钱宝华心里有点膈应,立即起身。

楚云梨低着头,抬着一桶水进门,余光一扫,就将屋中情形收入眼中。她老老实实将水打好,外面两人嬉笑着进来,打打闹闹搂搂抱抱,谁也没瞧她。

其实这是个动手的好机会,她只需要一抬手,就能将那位花娘打晕。但楚云梨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现如今她根基不深,在这里动手,会惹恼花楼的东家,等到出了事排查她这个凶手时,那些下人也会受牵连。

于是,楚云梨退了出去。

她到了楼下,打晕了钱宝华的车夫,自己穿上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裳,靠在马车上等。

等到了日上中天,钱宝华一身脂粉香气,醉醺醺地从楼里出来。上马车的时候还踹了楚云梨一脚:“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么不上去叫我?这个时辰回去,一会儿本公子又要挨说。”

他爬进马车之中,就着趴伏的姿势呼呼大睡。

等到钱宝华醒过来时,发现周围一片漆黑,马车里的灯笼都没亮。周围除了虫鸣声,再无其他动静。

钱宝华心里莫名有点慌:“水发?”

楚云梨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钱宝华挨了打,整个人往后仰倒,狠狠扎在了马车上,后脑勺都撞得咚一声。他一手捂下巴,一手捂后脑勺,质问:“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聪明点,把本公子送回府里,否则,你和你的全家都一定不得好死。”

楚云梨不管这么多,劈头盖脸冲着他一顿砸,把人打得连喊都喊不出了才收手。

“再欺负人,我弄死你!”

钱宝华只觉一头雾水,他都不知道自己欺负了谁。眼瞅着那人等着自己回答,他忙不迭点头。

楚云梨呵斥:“说话!”

“是是是,以后我再不敢了……好汉饶命!”钱宝华说话时,声音都是哑的,浑身都在发抖。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怕死。

楚云梨又把人踹了几脚,这才钻入了边上的草丛之中。

大晚上的,钱宝华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一会儿怕狼,一会儿怕鬼,一夜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天亮了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城门外不远处的官道旁边。

他浑身是伤,自己挪动不得,嚎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总算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被倒腾到了府里。

柳氏得知儿子受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孩子虽然经常半夜才回来,也偶尔会在外头过夜,但是从来都很有分寸。这些年在外头,混是混了一点,从来没有受过伤。

她匆忙赶到儿子的院子,刚好看见大夫在给儿子治伤,当她瞧见儿子身上的青紫伤痕时,

几乎站立不住。

“是谁干的?”

钱宝华回到府里,感觉自己是死里逃生。此时只想让大夫赶紧把伤包扎好,他能好生睡一觉。听到母亲的问话,他不想回答,实在是没有力气。

柳氏转头去找儿子的车夫,才得知人昨天晚上被人打晕了丢在花楼的池子里。差点被淹死,这会儿咳嗽得厉害,发着高热昏昏沉沉,一问不知。

钱正平都已经出门了,听说儿子受了伤,急忙忙赶回。

他知道钱宝华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原先对儿子十分的感情也只剩下了两分。他本来是不想回来的,但是在柳氏和柳家人面前,他还是得装一下慈父。

“怎么弄成了这样?”

钱宝华被大夫折腾一场,感觉又死了一回。瘫在床上想着是谁会这么对待自己。听昨天晚上那个凶手话中之意,似乎是来寻仇的。

他最近没有得罪谁呀?

唯一对付的就是周家母子……周家母子应该没有这个本事才对。

钱正平已经从妻子那里得知,昨晚上钱宝华是在花楼中被人带走的。他对这儿子本身就没有多少期待,得知人居然去逛花楼,当场气不打一出来。

“孽障!你居然去那种地方,是嫌自己命长吗?”

他越想越怒,叫嚣着要去拿家法。

柳氏心疼儿子,呵斥:“你有那个精力,赶紧把凶手找出来要紧。宝华去花楼,那是去见世面,以后好帮你待客的。”

看到柳氏这样护着儿子,钱正平忽然就不气了,慈母多败儿。她自己愿意把儿子宠成一个纨绔废物,他才懒得管。反正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他费什么心?

想到此,钱正平转身就走。

柳氏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忙问:“宝华伤成这样,你不在边上守着,要去哪儿?”

“我又不是大夫,守着有什么用?”钱正平张口就来, “我去查一查凶手。”

柳氏不再阻拦。

钱宝华昏昏沉沉睡了日才缓了过来,他有了几分精神,喝了一碗汤后,找到了母亲。

“娘,凶手找到了吗?”

柳氏眉头紧锁:“你说动手的人矮胖,是个中年男人。但是那天进花楼的人中,没找到符合的人选。你有没有看错?”

钱宝华摇头:“不会有错,他身量不高,整个人有点壮!说是我欺负了人,所以她来报仇了。”

柳氏追问:“那到底是不是你在外头结下的仇怨?”

她怀疑是男人在外做生意时结的仇,都说打蛇打七寸,夫妻俩就得这一根苗,人家心里记恨,跑来教训儿子很正常。

“我不知道啊。”钱宝华说话时扯着了嘴角的伤,痛得“嘶”了一声。

他瞄了一眼母亲,欲言又止。

柳氏一看儿子这副神情,就知道他有所隐瞒,催促:“有什么话直接说。”

钱宝华吞吞吐吐:“那个……就在我受伤的头一日,我找了人去教训周家母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找了谁?”柳氏回想了一下,“我没听说他们母子倒霉啊。”

“事情不太顺利,我为了摘出自己,做得比较隐蔽。”钱宝华压低声音,“我特意让两拨人在周大明回家的路上打架,就等着他路过时把他脑袋开瓢。结果,事情很不顺,周大明给躲开了。这件事情还闹上了公堂,好在我早有后手,让他们两边和解,只是,我赔了不少银子。”

柳氏满心后怕,她瞪着儿子:“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万一被发现,你就有牢狱之灾!”

“不会被人发现的。”钱宝华很是自信。

柳氏真的很怕儿子出事,见儿子满脸不以为然,呵斥:“你少得意。如果没人发现,你这身伤是哪里来的?”

“周家母子应该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胆子。”钱宝华想了想,“肯定是爹生意上得罪的人想报复,看我落单,才对我下了毒手!”

柳氏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过,她的心里很不安,在她看来,周家母子今非昔比,捏着间铺子,只要舍得,就能找到人替他们卖命。

她霍然起身:“你好好歇着,我去打听一下。”

柳氏有让人盯着母子俩,那边没有母子俩找人教训儿子的消息传来。但她还是不放心,想要去试探一下。

*

楚云梨的铺子里木工收场,看着挺像样子的。她闲来无事,拿着扫帚把铺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新铺的木质地面被擦得光可鉴人。

柳氏一步踏进铺子,楚云梨呵斥:“退出去!”

她疾言厉色,柳氏被她的嗓门吓一跳,下意识退出了门。

柳氏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脚下干净的地面,忍不住讥讽道:“不管是用什么木料来铺地,最终都是给人走的。总不可能把腿放肩上扛着走路。”

楚云梨将手头的帕子丢入盆中:“客人可以走动,只有你不行。”

“你什么意思?”柳氏的脸色难看。

“你抢了我男人,毁了我的家。我和钱正平都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过我,我不让你进门,很正常啊!”楚云梨振振有词,“滚出去!”

柳氏一怒,当场就想发脾气。话都到了嘴边,忽然想起自己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

“我儿子受伤了,被人给打了一顿。这件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她问出这话时,紧紧盯着面前女人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变化。

楚云梨当然不会被她看出端倪,听到这话后,顿时乐了:“是哪个好心人打的呀?你跟我说说,回头我给送上一份谢礼感谢人家。”

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太明显,柳氏愣是看不出周幺娘早就知情的痕迹。

“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对我们母子的恶意,钱正平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吗?”

楚云梨摆摆手:“少跟我提他。话说,夫人最近把人管得不错,他都没有再出现在我们母子面前,再接再厉哦。”

柳氏气得脸都黑了,再说下去,她怕自己被气死。当场拂袖而去。

楚云梨压根不在乎柳氏会不会生气。

钱宝华从母亲那里得知不是周家母子,他心里很不服气,本想亲自去试探,奈何身子不争气,大夫说了,他得在床上躺一个月,不然会留下病根。

他打算找人再去教训一下周大明……若真的是周家母子干的,他这段时间关在府里,母子俩想对他动手也找不到机会。如果不是,正好将周大明打一顿泄愤,他最近实在太倒霉了,再不发泄,他要被逼疯。

*

楚云梨不知道钱宝华的这些想法,这一日,她正在理货,钱大元找上门来了。

钱大元跟林小翠之间的事情被楚云梨叫破之后,虎子讹诈了百两银子。

本来钱大元之前愿意每个月送一两银子,是怕被虎子送上公堂。但如今事情都已经说开了,虎子也拿到了赔偿,并且表示不追究。那他也不用受虎子威胁了。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钱大元被那么多人捉奸,他发现自己最近走在街上,总是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在他路过后不久,之后就能传来阵阵让他别扭的笑声。

一两次这种事,他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是经常这样,他再傻也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笑话自己。钱大元有些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但是,他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啊。

就连隔壁的周大明都跑去城里做生意了,他觉得自己也行。

钱大元到了城里之后就在打听周大明的下落,其实他想去找自己的大伯,但姓柳的那个女人不是好相与的。

他打算找到周大明之后,跟着周大明一起学做生意,大伯肯定会找机会来照顾他。

钱大元到了城里打听,才知道母子俩已经买下了间铺子。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说错了人,再确定后,他才相信,在城里拥有了间铺子的人真的是周幺娘。

这简直是一夜暴富啊!

钱大元不相信周家母子能够凭自己的本事买铺子,这事多半是大伯私底下出的银子。

果然,大伯对侄子再好,也好不过对亲生儿子。

“大伯母,我来帮你吧。”

楚云梨看见钱大元自来熟凑过来,饶有兴致地道:“你怎么来了?”

钱大元沉默:“我不想在镇上待,我来寻大伯找个事做。刚进城就听说伯母要做生意,与其请外人,还不如请我呢。”

楚云梨上下打量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母子拥有的这些都是钱正平给的?”

钱大元心中嫉妒,面上也带了几分,下意识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楚云梨笑吟吟,“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张方子,拿那些方子换的银子。这间铺子写的是我们母子的名字,跟钱正平一点关系都没有。”

钱大元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哦”了一声。

楚云梨站起身:“坐,我有话跟你说。”

钱大元不爱干活,不过是找借口进门而已。听到周幺娘喊起,他立刻就起了坐好。

“大明有了间铺子,这生意也即将上正轨了。我们母子在镇上还有铺子和院子……”楚云梨说到这里,笑道,“我的意思是,大明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他爹那边……你大伯当年做的事在我这里过不去,我不会要他的东西,也不会让大明接手。”

钱大元兴致缺缺,哪怕周大明不要大伯的东西,也轮不到他来接。大伯还有个宝贝小儿子呢。

楚云梨似笑非笑:“你大伯是两年前突然想认儿子的,我就觉得很奇怪啊,他要是在乎大明,早干什么去了?”

钱大元本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他霍然抬头:“大伯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