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2.慈母 十一

既然有所求, 那就得低头。

丫鬟正在给楚云梨摆晚膳,她最近都是陪着长青一起吃。长青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能过上如今的日子,对楚云梨特别感激, 也特别信任她。

楚云梨对他耐心十足, 母子之间感情越来越好。听说林济阳回来了,楚云梨满脸不以为然:“不管他!”

但林济阳又怎么会放过她?

膳食摆好,楚云梨还在盛汤,林济阳就笑着进门了。

“夫人,你可真会躲, 跑到这里来了。”林济阳不喜马夫养子, 不过,他想从妻子手里拿到银子, 在知道妻子喜养子的情形下, 他并不会表露出自己对这个外人的厌恶。

“长青, 你最近可好些了?”

林长青的嗓子已经好转大半, 如今说话只是比寻常人稍微沙哑一点, 不认识他的人,根本不会怀疑他嗓子有受过伤。

“多谢父亲挂怀, 儿子已经好多了。”

林济阳就是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把他的回答放在心上, 笑吟吟坐到了楚云梨旁边, 看了一眼桌上菜色, 笑道:“过几天会有一批海货,到时让人截留一批优等……”

楚云梨打断他:“我不喜欢吃那些,太腥了。好像二妹喜欢,你往赵府送吧,他们喜欢送礼, 你记得多留一些,少了人家都不够分。”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林济阳有好东西,从来不会忘了赵府,此时听了妻子这话,他总觉得多了几分阴阳怪气。

“夫人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楚云梨似笑非笑:“老爷,我手底下的生意不比你小,手底下的人也不比你的人少,想吃什么我自己会买。老爷平时那么忙,还要照顾赵府,自己都忙不过来,就别管我了。”

林济阳很确定,妻子是真的对他生了嫌隙。过去那些年,每每他有所求,就会让人送一堆东西回来,不管妻子喜不喜欢,都会真心实意谢他。

“夫人,你生气了?”

楚云梨一脸莫名其妙,反问:“老爷这话从何说起?”

林济阳沉默。

“原先我送的东西你都很喜欢。”

“你也说了是原先,人是会变的。咱们年轻的时候谈情说爱,人家赞我们伉俪情深,一把年纪了还黏黏糊糊,那是臭不要脸。”楚云梨摆摆手,“吃饭的时候我不想说话,老爷如果是有事要跟我说,还是等饭后吧。”

林济阳今天确实是有事才回来,被说中心思,只觉满腔羞愤:“夫人,我只是想与你闲聊。”

“没事情谈自然最好。”往日钱芳华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林济阳的感情,或者说,在发现林济阳对她也很冷淡之后,她就以为林济阳一心扑在生意上。

毕竟,千人千面,各有各的性格。有的男人风流好色,就喜欢跟各种女人纠缠,林济阳与他们相反也正常。

楚云梨端着一碗汤慢慢喝着:“我实在怕了你口中的要紧事,不管哪次,只要一开口,就是要银子。老爷神情越是郑重,要得就越多。我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辛辛苦苦算计一场,自己没花上,全都拿去填了各种无底洞……”

林济阳越听越心虚。

回头一想,好像确实是每次都想要问夫人要银子的时候,他才会耐心陪她两天。

之前不觉得自己过分,可听夫人这么说,他也觉得不太合适。

“牧屿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济阳之前没有过问这件事,只是让人买了一些红绸。

楚云梨随口道:“我没管。他都已经不是林家的孩子了,咱们又准备婚事,那不是自相矛盾吗?既然要教他道理,那就一次教个乖。如果他不回来认错,不认下江家女婿的身份,咱们就先不动。”

林济阳皱了皱眉:“要是他一直不回来呢?”

“也要给他压力呀。”楚云梨振振有词,“他是个富家公子哥,吃不了多少苦的。如果你不管,任由他这些日子在友人家中借住,那他能在外头一辈子也不回来。”

林济阳觉得这话有理,一咬牙,让身边的人放出话去,凡是和林家相识的人,都不要收留林牧屿,也不能给他银子。

至于理由……林济阳为了儿子的名声着想,不好说自己把儿子逐出了家门,想了想道:“就说我想让他在成亲之前吃点苦头,知道富裕的日子来之不易。”

外人不收留林牧屿,就是怕林济阳不高兴,只要有理由让他们拒绝就成。至于这理由能不能站住脚,大部分人都不会多管。

*

随着林济阳放出消息,当天晚上,林牧屿就被一个同窗赶出了家门。

当时话说得很客气,说林老爷吩咐了,不让他们家收留林家公子。

林牧屿站在大街上,恼恨父亲赶尽杀绝,除了感觉自己面上无光,心里却不慌张,林家亲戚很多,钱家的亲戚就更多了,这里面有许多人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他以为自己找个过夜的地方不难,但一直走到深夜,连续被四五户人

家拒之门外后,他隐隐明白,可能是父亲要逼迫自己回家。

他就不回去低头。

他觉得可笑得很,明明是夫妻俩把自己赶出门,又要逼迫他回头去求情,让他像狗一样对着长辈摇尾巴。

他做不到!

林江两家的婚事,是林家高攀,等到了大婚之日不见新郎,看谁着急。

他想得好,即便是睡大街,也把这些日子熬过去。但是,天不遂人愿,睡到半夜下起了大雨,更倒霉的是在大雨里出现了一群人,跑出来后对着他拳打脚踢。无论他如何求饶,那些人都跟听不见一样。直到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都感觉自己随时会死时,那些人才起身跑走。

林牧屿受伤很重,当场昏迷了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赶早的人才发现路旁昏睡了一个年轻人。等到林牧屿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医馆里了。

昨天晚上被那些人打到昏迷,彻底吓着林牧屿了,此时他感觉自己呼吸都能扯得全身痛。这日子……他一刻也过不下去。

疼痛让他没有了昨天的骨气,他深呼吸好几口气,发觉自己能出声后,立刻让医馆的药童把自己送到林府门外。

回是要回的,但他却不打算在长辈面前低头,于是眼看着马车拐入了林府所在的那条街后,他闭上了眼睛,装作昏迷不醒。

本以为双亲看到他受伤严重后,会第一时间将他迎进门。然而让他失望了,马车在离大门几十丈外就被拦住,只要不是林府的人,或者是拿林府帖子的客人,都不许往里进。

林牧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双亲这是想要逼死他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牧屿身受重伤,绝对不可能在外独自求生,眼神一转,他让马车将自己送去赵府。

姑母最疼他……不提姑母,只姑父每年从林府要那么多的银子,就不可能见死不救。

这一次比较顺利,马车到了赵府外,很快就有管事把他挪进了门。

*

林济阳最近天天都有回府,主要是赵玉宝的十五万两银子催得急,必须要尽快给出去,否则事情就会闹大。

做生意的人,手里都没有多少现银,林济阳也一样,更何况,他还在私底下悄悄筹备婚事,手里的银子就像开了闸的水库,大股大股的往外涌,他急需有人帮一把。

楚云梨每天都陪着长青吃晚饭。

林济阳就觉得很不方便,虽说这是他名下的嫡长子,但在他的心里,长青始终是个外人。都说财不露白,当着外人的面,可不好谈论给赵府银子的事,还有,赵玉宝是赵府唯一的孩子,要是传出他在外头花费十几万两买花娘,哪里还能有名声?

“夫人,我想回来吃宵夜。”

楚云梨满脸不以为然:“最近我睡得早,一会儿让人吩咐厨房给你准备,老爷临睡前喝了就是。”

林济阳:“……”

夫妻俩好久没有同房,他大半夜回房去吃一碗宵夜,天上晚了就该歇下。结果,钱芳华还把他往外赶。

他不认为夫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既然明白,那就是不想和他一起过夜。

想到此,林济阳心里很不是滋味。

“夫人,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楚云梨抬眼看他:“你知道牧屿去赵府的事情了?”

林济阳当然听说了,还听说林牧屿被打得浑身是伤。既然受伤了,就不适合在外头颠沛流离,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听说被混混打了,受伤很重。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楚云梨本来就是不想跟他扯夜里要不要一起睡,又要付多少银子给赵家……果然,林济阳心里也有亲疏远近,林牧屿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一提起林牧屿,其他的事情都要往后靠。

“要去的。”楚云梨说到这里,故作忧愁,“这孩子宁愿睡大街也不回来认错,我怕他对婉儿余情未了。你说两个孩子同处一屋檐下,本就两情相悦 如今男要再娶,女要再嫁……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生米煮成熟饭逼迫长辈,甚至是一起私奔了,怎么办?”

她站起身:“我去准备礼物,明天一大早就上门去探望。”

听到这样一番话 ,林济阳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妻子说要等明早上,他感觉自己等不及……要是今天晚上俩孩子就跑了怎么办?

林济阳越想越心慌,也顾不得跟妻子培养感情,起身就让车夫送自己去赵府。

楚云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边不自觉浮起一抹冷笑。

关于她讨厌林济阳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在长青面前掩饰过。

长青也想不明白,没有妾室通房的夫妻俩,为何不如外头传言的那样恩爱。不过,他虽然名分上是嫡长子,但说到底是个外人,这些事母亲不说,他没有立场过问。

楚云梨收回目光,对上长青疑惑的眉眼,笑问:“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恨他?”

长青嗯了一声

:“母亲似乎不喜欢公子……”

“林牧屿么?”楚云梨满脸讥讽,“什么公子,那就是个野种。十多年前我临盆时,身边的丫鬟不是如春她们,那些人一个个的都不在了。最近我才发现,生完孩子我昏迷过后,林济阳将我生下来的孩子换走了,抱来的这一位,是他和其他女人生的。”

长青面色大变:“那真正的林府公子呢?”

“被送到了一个农家,后来那贱妇觉得农家人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对抱养来的孩子太好。又想方设法逼迫那孩子自卖自身,把人接到府里做了一个马夫,甚至还把那孩子的腿都打断,又让他误食药汤毒哑了嗓子。”楚云梨说这些话时,一直看着长青的眉眼。

长青先是认真聆听,听到孩子自卖自身去府里做一个马夫,再加上后来的那些经历……眼睛越瞪越大。

“这……夫人……那个孩子是我吗?”他说出这话就后悔了。

这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他一个农家出生的孩子,命还不好,怎么可能是林家的公子?

楚云梨颔首:“对,那个孩子是你。林梅雨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处处针对你,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儿子。”

长青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看着面前的女子,他眼前渐渐模糊,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刚想喊一声娘,就被面前女子拥入了怀中。

女子的怀抱温暖,带着点冷香,这是他第一回亲近女子,但心里却毫无旖旎念头,有的只是感动……和愤恨。

他颤着声音,语气里满是迟疑和不确定:“你是我娘?”

楚云梨点头,退后一步,抬手帮他擦泪:“我才知道真相,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到,娘对不起你,一时疏忽大意,害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长青急忙摇头:“不怪娘!只怪坏人太狠毒。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济阳真是我爹吗?虎毒还不食子,他这……”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为人子女,不能说双亲的不是。

“别生气。”楚云梨劝道:“以后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不要管那些烂人。报仇的事有我,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长青低下头,着自己的伤腿:“娘,儿子对不起您。”

他意思是考不了刻科举,不能像林牧屿一样给家里挣得荣光。

“不,你还活着,就是我认为最值得高兴的事。”

这边母子相认,其乐融融。

另一边林济阳大晚上到了赵府之外,听说家中主子已经睡下,他有点尴尬……他和林梅雨是兄妹,大晚上的不适合单独相见。

林梅雨听说哥哥到了,虽然知道这不是兄妹相见的时辰,但她心里明白,若不是十万火急,哥哥也不会这时候登门。

“大人先睡,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多半是为了牧屿,都不知道哥哥嫂嫂是怎么想的,居然还能把唯一的儿子赶出家门。”

赵大人想起身劝几句,被林梅雨强硬地摁了回去:“大人公务繁忙,一天天的没个空闲,好不容易躺下就别折腾了,赶紧睡吧。”

林梅雨披衣起身,站在空旷的园子里见了兄长。

“什么事?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林济阳满脸焦急:“牧屿在府上?”

林梅雨皱眉:“大哥,牧屿受伤很重,接下来要养两三个月。婚期大概要推迟……还有,嫂嫂是不是太狠毒了,亲生儿子受伤这么重,她不让人进门就算了,甚至不让牧屿靠近家门。”

她有满腹的怨气,一见面就喋喋不休。

林济阳不耐烦听:“牧屿住在这里,离他喜欢的姑娘这么近,你要注意点,别让他们太亲近,甚至是私奔离开。”

林梅雨:“……”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