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夏王
杨炯目光如炬,细细翻检着李谅祚的尸身,口中同时解释道:“大家看,这人双手修长而白皙,那食指与拇指,不管是捏笔之处,还是抵笔之所,均无茧子,左手右手皆是如此。据情报所言,李谅祚批阅奏折常常通宵达旦,手上怎会不留茧痕?”
再者,听闻李谅祚精于骑射,尤擅骑马之技。可瞧他这后背与肩颈,太过窄狭了。常年骑马的人,需凭借肩部与手臂之力控缰,引导马匹行动,久而久之,肩部理应更为发达开阔才是常理。
仅凭这些,尚不足以下定论。诸位可还记得,此人临死之际说过什么话?”
毛罡略一思忖,片刻后道:“汝等贼子,必遭天谴!”
陈三两在身后紧接着补充道:“黄口小儿,安敢欺天!”
杨炯先是点头,继而摇头,站起身来纠正道:“发音有误,他说的是汝等贼(ze)子,安(ngan)敢欺天。”
毛罡满脸惑然,挠头问道:“大人!我这心里直发懵,这能说明啥呢?”
杨炯也不多啰嗦,领着众人步出宫门,抬手一指头上牌匾,朗声道:“瞧见没!这梨泰宫,乃是李谅祚平日里听戏的地儿,那人的说话做派,分明是个唱戏的戏子。”
毛罡闻言,脸色骤变,惊叫道:“呀 !那可咋整啊大人,莫非李谅祚当真逃了?”
杨炯微微摇头,沉声道:“应该不至于,瞧李谅祚寻这替身的手段,定是慌乱间的权宜之计。他料定咱们没见过他真容,故而特意找个戏子来拖慢咱们行程。可他为何要这般做呢?”
杨炯边踱步边喃喃自语,周遭兵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大人思绪。
“皇城九门已被我大军封锁,后宫也几近排查干净,若我是李谅祚,眼下唯一逃生之法,便是预先挖好地道。这地道非得够长不可,不然依旧会被困在兴庆府内,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他时间紧迫,无奈之下才找个戏子来阻滞咱们。那戏子自刎之时,目光往身后大火处瞥了一眼,脚步也朝大火方向挪动,许是临时贪生怕死,没敢投身火海,要不然,咱们还真难辨真假。”
杨炯声音虽不算大,却被身旁亲兵听得真切,众人眼中瞬间燃起炽热光芒,满含期待的望向杨炯。
“兄弟们!后宫已然排查完毕,李谅祚插翅难逃!速速搜查这梨泰宫,地道想必就在此处!” 杨炯高声下令。
众人轰然应诺,二话不说,四散开来,手中长刀挥舞,四处打砸搜寻暗道踪迹。
杨炯也不停歇,目光四下扫动。待瞧见角落处那座水井时,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转身大吼:“兄弟们别找了!在这儿!”
众人闻声,迅速围聚到水井旁。
陈三两率先开口问道:“大人怎么说?李谅祚在井里?”
毛罡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艹,兄弟们,给老子往井里呲尿!”
杨炯赶忙摆手制止,没好气地解释:“你们少去皇宫,有所不知,皇帝与嫔妃所用之井,和普通宫人所用大不一样。皇帝嫔妃的井口大,时常有人清扫,井沿多是汉白玉雕琢龙凤等吉祥图案。宫人的井口可要小上许多,水质亦不佳,井沿多是青砖石头垒砌而成。”
毛罡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大人!您意思是这井超规格了,不同寻常?”
杨炯点头,取过一名士兵的火把,径直投入井中,一边探身张望,一边说道:“你们看这井口,若常年使用,早该磨得平滑,偶尔有些划痕倒也寻常,可现下你们看,这井口划痕密布,杂乱无章,分明是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再看井底,水位明显下降,说明这井并不常用,可井壁却不见丝毫青苔,这般矛盾怪异,实在可疑。”
毛罡闻言,恍然大悟:“我懂了!大人是说,李谅祚在井壁挖了地道!”
杨炯颔首,当即令人垂下绳索,率先便要进入井内查看。
陈三两抢先一步,口中衔着匕首,抓着绳索 “嗖” 地滑了下去,高声道:“大人!我去!”
“小心些!瞧仔细喽!” 杨炯大声叮嘱。
陈三两大声回应,手脚并用,借着火把光亮,在井壁不住摸索。
时光缓缓流逝,众人正心急如焚之际,井底忽然传来 “咔” 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陈三两惊喜呼喊:“大人,找到了!机关暗门,通道宽敞,可供三人直立通行。”
杨炯大喜,回身下令:“兄弟们!三人一组,下井!”
言罢,与毛罡先后顺着绳索坠下。
杨炯进入暗道,与陈三两会合一处,二话不说,朝着地道深处疾奔而去。
没行多远,前方出现分叉路口,毛罡与陈三两齐齐望向杨炯。
“别磨蹭!我向左,你二人向右,分头搜寻!” 杨炯当机立断,话音未落,已然朝着左侧分叉口狂奔而去。
此刻他心急似火,自攻入兴庆府,再到闯入皇城遇见那太监,算来李谅祚一刻钟前便去了御花园。这般算着,实难知晓李谅祚究竟逃出多远。当下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全身疼痛难忍,依旧全力朝着出口飞奔。
地道蜿蜒曲折,杨炯不知奔了多久,忽见前方现出一步阶,当下拔刀在手,小心翼翼攀爬上去。来到出口,先是屏息静听外面动静,他耳力极佳,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喊杀之声。
杨炯眉头紧皱,不及多想,抬手按下机关,待门开启,身形如电窜出,而后迅速隐身在一根柱子之后,细细打量周遭情形。
这一看,心中满是疑惑。此地竟似一间酒馆,听那喊杀声,好像并未走出兴庆府。
李谅祚这是何意?此刻不是该尽快出城吗?难不成还妄图重振旗鼓,再度整军反攻?
“你便是杨炯?” 一道苍老威严之声自正堂传来。
杨炯剑眉微蹙,从柱子后走出,但见眼前之人身着华贵锦袍,面容虽有皱纹,却更添几分刚毅之色。那眉宇之间,淡定从容,威严尽显。
“你是李谅祚?”
老者轻笑一声,抬手提起一坛酒,揭开酒封,将桌上两只酒碗斟满,缓缓坐下,轻抿一口道:“尝尝,这可是上好的朴卡酒。”
杨炯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老太监与老宫娥,落座后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酒液醇厚芬芳,杞香幽然沁脾,入口凛冽甘甜,经喉清爽澄澈,杯空而香韵绵延。好酒!”
“哈哈哈!好气魄!” 老者放声大笑,赞赏有加,继而又给杨炯与自己满上。
杨炯这回却未端碗,微笑道:“你才是好气魄!我大军已然攻入兴庆府,直捣皇城,你却还有闲情在此请我喝酒?莫不是不惧生死,抑或是尚有后手?”
李谅祚轻啜一口酒,望向窗外火光冲天的皇城,缓缓道:“朕为何要走?你们当真以为自己攻下了兴庆府?”
“呵!这可奇了,我委实想不通,你还有何后手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杨炯眉头凝得更紧。
李谅祚嗤笑一声,轻轻击掌:“给你引荐个人。”
杨炯目光冷冽,看向自帷幕后现身至两人身旁之人,寒声道:“朱谦善!”
“哈哈哈!杨少卿好记性!” 来人正是曾与完颜骨碌出使大华的前梁臣子,投靠金国的二臣朱谦善。
杨炯转头望向李谅祚,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此刻才想着投靠金国,是否为时已晚?”
“晚吗?此刻藏于贺兰山的三万金军正星夜赶来,再加上朕那两万禁卫军,这回,可是朕要攻打兴庆府了。” 李谅祚抿酒,看向杨炯,嗤笑不止。
“呵!有点意思,如此说来,你早与金国暗中勾结喽?”
“不然呢?单靠五万兵马,便能守住这叛徒丛生、乱臣遍地的兴庆府?” 李谅祚眸光森寒如刀。
杨炯沉默片刻,继而道:“你请我喝酒,怕不只是为闲谈,莫不是还想策反我?”
“有这可能吗?”
“绝无可能!” 杨炯斩钉截铁。
“那便罢了!”
“既知我不会与你谈条件,为何还在此处等我?” 杨炯满心疑惑。
李谅祚起身,踱步至窗边,淡淡道:“朕派人细细查过你,家世显赫,文武双全,历经此番国战,在大华军中威名赫赫。朕若擒住你,皇城中的大华军队定会投鼠忌器。待那时,朕振臂一呼,灵州那两万叛军在金军包夹下,还能有几分抵抗之心?”
“你这地道有两条路,你怎知我定会找到地道,又笃定我会从这条地道追出?” 杨炯将心底疑问径直道出。
“朕并不知晓这些!你找不找得到地道,于朕而言无关紧要。若找不到,说明被假死之计骗过,朕便依原计划,联合金军攻城便是;若找到了,无非两条路。走那条,出口有三百弓箭手候着;走这一条,便会撞上朕身后这两大顶尖高手。地道承重有限,一次性超三十人通过,便会坍塌,故而朕毫无担忧。” 李谅祚神色自信满满。
杨炯摇头,讥讽一笑:“若我是你,此刻定是从另一条地道出口奔逃而去,亲自接应那三万金军,而后颁布勤王诏书,号召全大夏子民奋起抵御侵略,而不是非要守着这两万禁军,冒险滞留兴庆府。”
“你小子休要挑拨离间,朕许给金国皇帝的条件,他不得不动心。” 李谅祚好笑道。
“挑拨离间?你若真这般有底气,何必死守这两万禁军与零散的城卫兵?还不是怕被金国人拿捏,沦为傀儡!” 杨炯冷笑不止。
“你果真聪慧过人!” 李谅祚由衷赞赏。
杨炯也不啰嗦,起身道:“既已答疑解惑,那你便随我回宫吧?”
“呵!狂妄!” 李谅祚退后一步,身后老太监猛然暴起,身形快如闪电,手爪如钩,直抓杨炯脖颈。
杨炯不闪不避,嘴角挂着冷笑。
就在此时,“嗖” 的一声,一道寒芒乍现,紧接着一道青白光影疾射而至,直逼老太监前胸。
老太监心头大惊,疾停身形,侧身弯腰,这才看清是一剑擦胸而过,未及反应,又是一记饱含内劲的翻天印迅猛拍向他胸口。
老太监目眦欲裂,当下决断,不退反进,拼着硬挨一掌,全身气势瞬间攀升至巅峰,迅猛探出一爪,直取来人胸口。
来人眸光冰冷,一脚蹬在老太监腰腹,空中翻身,稳稳落在杨炯身旁。
“你行不行啊?平日总吹嘘自己武功高强,怎连个老太监都对付不了?” 杨炯笑着打趣李澈。
“别闹!正经点,这二人是我下山以来遇到的最强高手,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澈跺脚嗔怪。
杨炯笑着揽住她肩头,宠溺道:“别怕,咱们有后招。”
“啊?” 李澈满脸狐疑。
杨炯一本正经道:“姐夫教你个探花郎的窍门。便是在掀桌子时,后手务必备足,要打别人的脸,而非被别人反制。”
“你的后手不就是我吗?” 李澈紧盯着老太监与老宫娥,满心疑惑。
“哈哈哈!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你姐夫这探花郎的手段!”
言罢,杨炯疾步冲到窗前,朝着马背上那红甲女子放声大喊:“李嵬名!我想死你啦!”
李嵬名听得喊声,一愣之下,讶然转身,但见街道旁酒馆二楼窗前,正是那冤家扯着嗓子呼喊,满脸坏笑,不是那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又能是谁?
“你作死呀!” 李嵬名俏脸绯红,嗔骂瞪眼。
“你再不来我可真要死啦!快点!李谅祚在楼上!” 杨炯嘶吼。
李谅祚见状,眉头紧皱,冷哼道:“走,从暗道撤!”
言罢,转身便欲逃离。
“梧桐!拦住他们!” 杨炯大叫。
李澈早留意着那人动静,闻言身形如若疾风,直扑李谅祚。
老宫娥心有防备,一步踏出,双掌齐发,一掌刚猛霸道,一掌诡异阴森,前后相继,直取李澈前胸。
老太监更是阴狠,一把扯下左手鹿皮手套,身形鬼魅,爪如银钩,裹挟着丝丝死气袭向李澈下身。
李澈心下大骇,这老宫娥一看便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老太监更是练就毒爪功,一旦被抓实属九死一生。
当下,李澈右脚踏地,原地空翻,再度落地踏桌,高高跃起,避开阴险一爪,运力一震,身后含章木符剑激射而出。只见她空中踢摆,一脚踢在木剑剑柄,木剑受力,瞬间如闪电般,直刺李谅祚脖颈。
老宫娥大惊失色,虽说此剑乃木剑,可她分明能感受到剑身上森寒气力,这一剑若刺中皇帝,绝无生机。
想到此处,老宫娥再顾不得许多,全力催动身形,出手如电,试图截住这凌厉一剑。
“梧桐闪开!看我轰天雷!” 杨炯大吼,将下洞前携带的三个轰天雷尽数点燃,朝着李谅祚奋力扔去,而后拽着李澈,一脚勾起桌子,躲在墙角。
“轰 ——!” 三声巨响震耳欲聋。
老宫娥抱着李谅祚生死不明,老太监举着桌子挡在身前,右脚被炸得鲜血淋漓,却仿若不觉,死死盯着杨炯的藏身之处。
未等杨炯探头,老太监已如恶鬼般扑来,那毒爪转瞬即至,恰在此时,数十箭矢如暴雨般飞射而过。老太监身躯瞬间血花四溅,眨眼间便被射成刺猬。
“你没事吧!” 李嵬名噔噔噔上楼,直扑杨炯身前,焦急地上下打量,满脸关切。
杨炯微笑,猛地抱住她额头狠狠亲了一口,大声道:“小雀儿,想死我了!”
“呀!你……你不要脸,我要告诉我姐!” 李澈一脚踹开桌子,怒目而视。
杨炯瞪她一眼,拉起羞愤的李嵬名,指向躺在地上的李谅祚道:“那是不是你……”
李嵬名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凝眉道:“是!”
“那就妥了!梧桐,去把他绑了,咱们回宫。” 杨炯捅了捅在旁生闷气的李澈,吩咐道。
“哼!” 李澈扭头不理,心中不断咒骂这花心大猪头。
杨炯见状,刚想着哄哄这小丫头,便见大梁皇后笑意盈盈的走了上来,瞥了眼地上李谅祚,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大夏驸马,果真有能耐。”
“您可别乱说,我啥时候成大夏驸马了?” 杨炯翻个白眼。
大梁皇后凤眸一瞪,冷哼道:“马上便是了!”
言罢,挥手示意,数箭齐发,将生死不明的老宫娥射了个通透,而后一群侍卫蜂拥而上,将昏迷不醒的李谅祚拖了下去。
“走吧!还要我请你不成?” 大梁皇后冷声道。
“去哪?”
“明知故问!自然是进宫!”
杨炯无语,冷声道:“您这哪有半点长辈风范?我可叫过您娘,您拿我威胁我麾下将士,太不地道了吧?”
“你小子少耍贫嘴,赶紧走!” 大梁皇后冷哼一声,率先迈步。
杨炯无奈,一把扯过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朱谦善,恨声道:“老子生平最恨华奸,你不在金国皇帝跟前乖乖当狗,非要来我地盘搅弄风云,纯粹是自寻死路。”
言罢,匕首出鞘,狠狠刺入他胸膛,用力一搅,将他的心脏搅得稀烂,而后一脚踢开尸体,匕首扔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下楼而去。
大梁皇后马上回眸,见杨炯乖乖与李嵬名上马,大笑道:“叫夏王!”
“夏王!” 数千将士齐声呐喊。
杨炯气急败坏,怒吼道:“狗屁的夏王!”
“喊夏王,别停下!咱大夏的一字王此刻要领咱们进皇城!” 大梁皇后对杨炯叫嚷全然不顾,高声下令。
“夏王!”
“夏王!”
“夏王!”
数万人马高呼夏王,马蹄踏波,直朝着皇宫东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