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遗诏之争

第522章 遗诏之争

不管人们承认与否。

自今日起,有过思善门前这一场,人们便再不能对严家四代五人在朝为官置喙半句。

因为现在。

严家四代五人在朝,就不是占权夺威,而是满门尽忠皆良。

而有着掌握大明道德至高地的海瑞进奏请辞。

先帝驾崩,新君即位,百官进辞,这一条规矩也必须要继续执行下去。

且还要有别于过去,要在新君即位前就开始上疏请辞,而不是等到新君已经登极之后再去做。

虽然官员们心中泛起担忧,担心自己明天上了请辞的奏疏,不等下衙回家就会接到旨意,要求自己打包滚蛋。

不过。

朱载坖却终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了防止再有人跳出来坏事。

朱载坖几乎是话赶着话肯定道:“元辅所进之言甚在理,今日即照此而办。”

虽然心中急切。

但这位即将登极的嗣君却还是暗自留了一些心眼,只将事情限定在今日。

如此一来,严家今天弄出来的满门请辞,等到来日百官跟随上疏请辞,自己完全就可以拿捏着朝堂百官的辞疏做文章了。

或去或留。

到时候还不是自己一言而决

而思善门前有了嗣君这句话。

众人也知道,今天因为海瑞而起的,有关于严家的这桩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李春芳将袖中那本该拿出的奏疏,深深的藏在袖中夹层里。

而后这位李阁老站起身,抱拳作揖,躬身开口:“昨日先帝驾崩,作梓宫,小敛移于奉先殿。按制,今日该定大行皇帝遗诏,进而昭告天下,晓谕天下臣民。臣请太子殿下移文渊阁,定先帝遗诏。”

在场的礼部尚书高仪亦是紧随其后开口:“国朝礼制所系,大行皇帝宾天,今日即需遗诏告天下知。”

这都是最近宫里和朝廷需要操办的事情。

而为了先帝驾崩新君即位,朝中各部司衙门一些个不太重要的差事,也都已经由内阁下令暂停。

历朝历代,国事之下,皆以丧事为先。

丧事之外,便是国君登极之典了。

皇帝遗诏便也在此列。

但当李春芳和高仪一前一后说完。

今天自上奏请辞之后,便不再说话的严嵩,却忽然开口:“按律,太子为东宫储君,该升文华殿视朝行谕决断诸事。”

高拱闻言眉头一挑。

李春芳亦是看向严嵩这位唯一活着的三公太师。

在场官员们则是纷纷颔首低头,不敢看向这群真正的朝堂大佬。

但听着这些大佬们的对话,这会儿分明已然是暗中生出矛盾来了。

也不知道大行皇帝的遗诏,又该会有怎么样的内容昭告天下。

不过这些都是大佬们的暗中争斗,和他们这些寻常官员没有半点关系。

已经瞧出气氛不好的官员们,纷纷结束哭临,躬身告退,各回衙门。

而在说出太子该去文华殿后,严嵩便侧目看向如今的当朝首辅高拱。

“文华殿历为东宫日讲之地,如今既然嗣君即将登极,朝廷也该于文华殿重开经筵,为世子出阁读书开日讲。诸事皆新,亦如新政,不如就从今日始,元辅以为如何”

严嵩此刻的语气和态度很好,就如村口那年老却又饱学的老人,对晚辈循循教导。

高拱脸皮抽动了两下,无视了李春芳那暗戳戳的眼神示意,看向朱载坖点头开口道:“殿下,太师所言用新,意在新朝新事,彰显新象,是亦妥当。”

朱载坖点头:“既如此,便往文华殿去吧。”

这头太子爷发了话,吕芳便立即开始安排人先行赶赴文华殿。

虽然宫里尤其是文华殿这样的地方,每日都有专人打扫。可先帝在世时,也确实几十年没有用过文华殿开经筵行日讲,如今太子要升文华殿视事,肯定还是要布置一番。

而朱载坖、高拱等人则也走的不快。

严嵩亦是看了眼儿子、孙子。

严世蕃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严绍庭则搀扶着老爷子,向文华殿那边过去。

议定大行皇帝遗诏这件事情可马虎不得。

众所粥知。

大多数的皇帝遗诏,基本都不是皇帝本人拟定的,而是死后由继任者和臣子书写。

目的也不过是借驾崩了的皇帝之口,将要做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纯粹就是活着的人拿死人做文章。

所以嘉靖在驾崩前,也只是定下了新政这一件事,顺带便最后带走一波人,应该是要将这些人一起带到地下去继续君臣之缘。而没有提前写好遗诏,留给吕芳等人存放,等到时候即可拿出来公之于众。

所以遗诏如何拟定,往往就会成为一个争论的地方。

虽然大体上,遗诏的规范都是简单概括皇帝的一生,评论一下这位皇帝的功过,然后再在遗诏上确定新君人选,最后对朝廷一番安排,如此也就可以了。

但这里面的文章却是大的很,弯弯绕绕非是一般人能够发现的。

而按理,遗诏也该是今天由太子朱载坖和内阁商议定下,和已经退休了的严嵩没什么关系。

但他非要在场,大明朝唯一以文官身份在活着的时候拿到三公太师的就他一个。

便是不在朝中做事,谁又能真当这位太师不存在

更不要说今天思善门又有那么一出。

严家就是本朝最为忠良的一家了。

高拱等人也不好说什么。

众人各怀心思穿过归极门、会极门,也就到了文华殿。

跨过宫门即入文华殿。

名为殿,可文华殿却是一个建筑群。

大殿位于中间,前方两侧各有东西偏室,后面还另有一座藏书楼,囊括了历朝历代官方民间的书籍无数,可达百万册。

也因为文华殿藏书之多,这些年闹出过不少臣子偷书夹带而出,将那些孤本古本卖了换钱的事情。

十成文华殿藏书,如今大致也就剩下个五六成罢了。

进到前面的大殿。

吕芳已经是带着人将殿内布置好了。

朱载坖坐在上位。

高拱等人则是围绕在前。

李春芳看了一圈,而后对礼部尚书高仪示意。

“殿下,内阁和礼部商议着,草拟了一份诏书,便由礼部呈给殿下查阅,请殿下阅知定夺。”

李春芳说完后,高仪便走上前,自袖中取出一份题本。

“请殿下阅。”朱载坖接过内阁和礼部草拟的遗诏,就放在桌案上查看起来。

因为文华殿的功能基本一直都是皇帝和东宫开经筵行日讲,偶尔视事的地方。所以殿内的桌案都不高,如此也符合坐而论道的样子。

高仪呈上草拟的遗诏。

在场六部、五寺的朝中九卿便纷纷围观过来,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清内阁和礼部弄出来的这份遗诏初稿。

一帮人低头看着,渐渐就多了嘈杂声。

毕竟是大行皇帝遗诏,内容是要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各方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这份遗诏是何人主笔草拟的!”

就在众人犹豫该如何评价这份草拟的遗诏时,严绍庭却是眉头皱紧,脸色阴沉的喝问了一声。

他这突然一嗓子立马吸引来众人注视。

李春芳顿时回头看向在场众人中个子拔高的严绍庭,而后皱眉道:“自然是内阁与礼部共同执笔草拟的。”

他皱着眉望向严绍庭,不知道这厮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严绍庭则是嗯了声,眼神从李春芳身上移开。

如此倒是让李春芳以为不会有什么事了。

但只不过眨眼的功夫。

严绍庭就看向了高拱:“敢问元辅,以李阁老所说,这份草拟的大行皇帝遗诏是内阁和礼部共同草拟。而元辅身为内阁首辅,坐镇中枢,总领朝堂,是不是下官可以认定这份草拟的遗诏,也可以说是元辅授意或点头认可的”

“自然不是!”

高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天知道严绍庭忽然抓着遗诏的事情问话,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但不管如何,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

也就是在高拱脱口而出后,李春芳顿时看向了他。

高拱却已经说道:“先帝昨日驾崩,事发突然,这份草拟的遗诏是内阁与礼部赶着时间,一同草拟。因是草拟,便还需太子殿下阅后指正不妥处,内阁和礼部便可再行修改。”

不能说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也不能说具体是谁主笔的,那么就只能是让内阁和礼部一起承担责任。

袁炜和赵贞吉两人默不作声。

朱载坖亦是抬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冷哼一声:“先帝不过昨日才驾崩,今日这份遗诏便是要给先帝抹黑了吗!”

高拱等人立马脸色大变。

给先帝抹黑这个罪名可不是能随便担的。

严嵩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向严绍庭:“话不可乱说!内阁和礼部做事,向来循规蹈矩,如何能扯到给先帝抹黑的事上了”

高拱立马向着老太师投来感激的目光。

严世蕃却是哼哼了两下。

“太师,这次可就是您错了,反倒是太子宾客说的没错。”

应了一句。

严世蕃便当着众人的面到了朱载坖身边,躬身作揖,而后才拿起那道草拟的遗诏。

将遗诏拿在手上,严世蕃亮于众人,伸出手指在上面指点着。

“大伙儿都是明白人,这份草拟的遗诏写的如何,都不是傻子,也能看的明白。”

严世蕃手指重重的指在一行文字上。

“都看看!”

“都看看!”

“他们内阁写的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作:本惟敬天勤民,是务祗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感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

严世蕃冷哼一声,双目怒视内阁几人。

他亦回头看了眼儿子,意思明显是接下来场子交给他了。

严绍庭则是面带笑意:“敢问元辅,先帝修玄可是为了求得长生先帝龙驭宾天之际执臣手,口言天下无长生者,先帝既知无有长生者,又何来求长生”

高拱脸色紧绷,侧目看了一眼李春芳,很显然这段话是李阁老写的。

李春芳也是脸色难看。

先帝驾崩前拉着严绍庭说了一大堆的话,现在严绍庭怎么说都可以。

严绍庭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道:“敢问内阁与礼部,这句遂致奸人乘机又是指代何许人是今日在场的我等还是已经被先帝降罪的犯官罪臣如徐阶等”

他可是清楚,这句话大概就是指严家和严党。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改变,那这句话倒是用的也没错。

不过。

现在的严家可不一样了。

李春芳咬紧牙关,这句话他还确实就是奔着暗指严家去的。

现在被严绍庭当面质问,他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自然是有徐阶在内,当然也有诸如之前的两淮巡盐御史鄢懋卿等人!”

严绍庭扫了一眼老李,哦了声。

正当李春芳想着如何继续应对。

严绍庭笑着说:“李阁老这么说,下官倒是觉得等回头重拟大行皇帝遗诏的时候,可由李阁老执笔,将这奸人二字直接改为徐鄢等奸四字。”

李春芳顿时瞪大双眼,双手藏在袖袍下紧紧的攥成拳头。

这个严绍庭当成是欺人太甚!

他竟然要将徐阶钉死在大行皇帝遗诏上的奸人之首列。

一旦当真如此重拟,最后昭告天下,等遗诏传到雷州。只怕徐阶见到后,是有立马气绝而亡的。

这是把徐阶往死路上逼,也是在逼着天下文武百官彻底与徐阶划清界限。

李春芳当即争辩道:“大行皇帝遗诏,又如何能直点他人之名”

严绍庭眯着眼:“可又如何不能了”

“没有这个规矩!也没有这样的例子!”李春芳瞪眼争论。

严绍庭却上前一步,默默的注视了李春芳片刻,随即淡淡一笑:“例子永远都得有第一例!大行皇帝既然是被奸人乘机,那么就该写明了是谁人,也好叫天下人和后世人看的明白!莫不然,岂不是要叫这奸人二字害了朝廷百官的名声还是说,李阁老意有他指”

李春芳梗住了。

谁让他真的是意有所指,要借遗诏暗戳戳的攻击严家。

见李春芳梗住不说话,严绍庭哼哼了声。

可他对这份遗诏的质疑就此打住了吗

只见他从严世蕃手上接过草拟的这份遗诏,而后重新放在太子朱载坖面前。

而后严绍庭面露不忍和激愤。

“殿下,臣不知这份遗诏究竟是谁人主笔草拟,但是这里的内容,实在是……”

“太欺负先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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