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皇爷爷能帮的,当然要帮一帮
朱棣心惊。
倒不是因为自己那点心思被直接点出来了。
毕竟,“自己想要当皇帝”什麽的,自家这老爹来北平城的第一天,误打误撞地被自己的人给逮地牢里的时候,就知道了。
甚至去岁年末,都直接被朱元璋给点过。
朱棣心惊的是……今天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此刻。
别说是朱棣了。
就是一向心态最稳的道衍和尚都立刻心脏“突突”了几下:“皇帝!面前这位……居然把两道所谓的“考题”,和当皇帝这件事牵扯到了一起!??”
换句话说。
这位洪武大帝……
他果然知道答案!不仅知道答案,更为此沾沾自喜!
以洪武大帝戎马半生丶又执掌大明二十五年的经验,什麽大风大浪没见过?能让他沾沾自喜的事,不多。
想到这里。
道衍和尚面上谦恭地低头垂眸,心里却不由自主冒出一抹无名火,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垂在玄色袈裟里面的另外一只手,竟是不自觉握紧了起来,平静的表面之下,脑海里已经涌现出万千思绪:
“到底是什麽事,竟然足够成为衡量是否有做皇帝的资质!?巍巍大明,能如此儿戏麽?”
“用一个考题衡量帝王之位,说来儿戏,可这话又是从洪武皇帝嘴里亲口说出来的!”
“答案是什麽?谜底又是什麽!??”
“……”
道衍和尚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有些乱了。
原本得到这两个考题的情报之时,他纵然不解其中的意思,却也想着,或许是想玩弄人心,亦或许是些别出心裁的小心思……
但现在朱元璋一句话。
便让他明白,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自己想的那麽简单。
想到这里。
道衍和尚都忍不住咬了咬牙,不忿地在心里暗暗怨怼了一句:“又是……那个人的把戏!”
在朱棣心里,拿来比较的,是朱允熥,可好歹朱棣还能自我安慰一下:这只是背后之人的谋划。
而在道衍和尚这里。
则本身并不在意是谁,只有所谓的“对手”而已。
或者说,这才是令道衍和尚心里最在意的一个坎儿——应天府那个对手,篡了洪武大帝的皇位,却还能有令这位洪武皇帝如此满意的心思,可这份心思,他却完全想不到答案,连丝毫头绪都没有。
这不是输了又是什麽?
这是他的游戏,他也本以为这场游戏必然是自己的主场,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甚至乎。
这一次,是一场他连过程都不清不楚的输局……
饶是道衍和尚心智再坚定,也有些破防了。
沉默之间。
朱元璋盯着道衍和尚的眸子里现出一抹锐利,其中也带着得意嘴,嘴角噙起些微弧度。
他知道,这个搅屎棍和尚,有点绷不住了。
他纵横一生,什麽妖魔鬼怪没见过?即便此刻道衍和尚遮掩得很好,失态之时,在朱元璋的刻意关注下,还是能被发现些许端倪的。
而这……
也是朱元璋临时起意,把道衍和尚叫过来的原因之一。
没错,就纯想出口气!想让这个大逆不道的搅屎棍吃吃瘪:“哼!谁叫你一天天又是撺掇咱家老四造反,又是想着把咱大孙拉下来的?”
“要不是咱大孙还乐意留着你。咱来北平府第一天就该找人把你这一身皮给剐了才好!”
朱元璋在心里恶狠狠地道。
院子里没来由的杀意,顿时让朱棣丶道衍和尚丶以及一旁近身侍候的陆威,都是背后一凉。
好在这杀意只是一闪而逝,下一瞬就被朱元璋给收敛了起来。
朱元璋站起身来。
左手负后,右手拎起旁边的鸟笼子,慢悠悠地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走动了几步,朱棣和道衍和尚自然也不敢再坐着,就算各怀心思地方寸大乱,也跟着站了起来。
朱元璋左右踱步,看似随意地朝南面方向不经意瞥了一眼,似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这样的人……”
“旁人拿他没辙,咱大孙却有的是本事!”
“既然小狼崽子看中了他,准备一步步把他的傲气消磨没,把他变成自己手底下的狗……”
“皇爷爷能帮的,当然要帮一帮你。”
除去自己出出气的恶趣味,这才是朱元璋更大的用意,应天府那边……他现在也算是完全放下心来了,也相信朱允熥有能力把绝大部分事情处理好,所以心里也打定了主意:洪武大帝死了,那以后就是真死了。
只是作为一个“爷爷”的身份。
无论如何还是想着,自家孙儿想要做的事情,自己能推一推,就帮着推一推也好。
古往今来,所谓的长辈,大多也是如此。
这就跟现代那些退休的老人一样,不管多大年纪,对儿孙总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朱元璋仿似石破天惊的一语,让朱棣和道衍和尚都不敢,也不知道该接什麽。
院子里只剩下偶尔响起的鸟儿扑腾的声音,沉寂了许久,朱棣这才敢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开口打破了严肃的气氛,问道:“爹……您知道这考题的答案?”
说完这话,朱棣暗暗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强忍着自己内心的不平丶不忿与不甘。
他太在意朱元璋这句话了。
他倒是也想听一听,一道考题,怎麽就能让自家老爹直言自己不能做皇帝了!?
朱元璋伸手逗了逗鸟儿。
轻嗤了一声:“哼,咱当然知道!咱还可以告诉你!咱大孙比咱想得长远多了!你比不上!”
他要帮着朱允熥磨一磨道衍和尚。
也要帮朱允熥把自家这个老四也磨一磨,只是对于朱棣的心态,还多了“不希望这个儿子最终还是不得不死在自家孙儿手里”的念想在。
“我……”听到朱元璋这麽说,朱棣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差点就出不来,面上已经有了怒容:又是这样……他的孙儿就是个宝!做什麽都是宝!
但朱棣显然也不至于那麽浅薄,当场把自己的怒气发出来,顿了顿,依旧隐而不发,沉声道:“儿子……洗耳恭听!”
他说完这话,就连道衍和尚也忍不住抬起了眸子。
他可以对旁的事情不在意。
却实在没办法不对今天的事情在意……
然而。
面前的朱元璋却是嗤笑了一声,道:“你洗了耳朵咱现在也不能说给你听,至少现在不能。”
朱元璋本也想过直接把这谜底摊开来讲,让他们看到自己与应天府那边的差距,让他们知道——在他们的目光还在死死盯着奉天殿那张椅子的时候,自家大孙的眼光……不仅放在现下的大明皇朝,更是连往后数十年可能出现的积弊都在防着了。
只不过他后来转念一想。
朱允熥搞这麽大的阵仗出这麽两个考题,显然不会是为了什麽彩头丶热闹丶名声……那麽简单。
那小狼崽子是想要人才。
毕竟这样的考题看起来似是可大可小,可是能够想明白这一点的,日后必成国家栋梁之材!也必有资格,能成为小狼崽子的左膀右臂!
不管最终是否有人能想到这考题最深的层面上。
自己再怎麽也不能让搅屎棍和尚捣这个乱才是。
索性。
有自己这个洪武大帝的身份在,具体的谜底和答案,本来也不重要,自己的态度,就足够分量了。
朱元璋顿了顿,似是略略思索了一下。
随后淡淡地道:“老四,这是咱大孙给朝野上下的考题,也是咱给你的考题。”
“你不是盯着奉天殿那张椅子麽?”
“至少你先把这两道考题答出来!”
“否则,你便不够格!”
说完,朱元璋转过身来,目光肃然地看着朱棣,十分认真,不带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这句话,本来也没有任何问题——只看得到眼前的人,比起能看到往后数十年,甚至……看到往后老朱家世世代代的人来说,当然不够格。
而同时,今日这一番话,以他朱元璋的身份给朱棣出这道考题,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缠住自家老四和这搅屎棍和尚,让他们更加费心思去想这件事情,便也就没那麽多精力和注意力,全放在给朱允熥使绊子上了。
这话果然让朱棣有点懵逼,但很快,他的眸中也腾起一丝不服输的战意:“给……儿子的考题……?”
朱元璋点了点头,确认道:“不错!你要是想不明白这事儿,也就没必要肖想其他的事情了。”
朱棣目光一凛。
虽然朱元璋并没有说得太过明晃晃,但他也已经完全明白这两道考题意味着什麽了,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道:“好,儿子回去定然好好想一想!”
而站在他身后的道衍和尚,则已经紧紧蹙起了眉头,心不在焉地兀自思索起来。
朱棣有他的好胜。
道衍和尚心里也有自己的傲气和好胜之意。
想说的话说完,朱元璋也懒得再和朱棣还有道衍和尚计较什麽,乾脆放下手里的鸟笼子,重新回到自己的躺椅上躺了下去:“去吧。”
朱棣和道衍和尚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神情讪讪,各自行了皇家和佛家的礼。
“儿臣告退。”
“贫僧告退。”
说罢,便后退着离开了这处院子。
看着门外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朱元璋有些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四啊老四……咱……是真想你好啊,那小狼崽子的手段,多得是,当局者迷,你还看不清麽?嗐……”
“陆威,把门关上去,但凡咱能说的,咱都说过了,这臭小子,还和以前一个犟脾气!”
朱元璋有些无奈地吐槽道。
这样的话,陆威自然也不敢随便乱接,只能噤若寒蝉地点头致意了一下,跑去关门。
……
另外一边,已经成了“黄府”的私宅也不算大,二人离开主院之后,很快便出了宅邸,面色发沉地钻进了自己来时的马车里……
此刻。
无论是朱棣还是道衍和尚,都完全沉下了脸。
朱棣更是有些气急地捏紧了拳头,往马车上“砰”地一拳重重的砸了下去,也算是把心里的窝火给发了出来。
“不过两道考题而已,里面到底有什麽玄机!?”朱棣满脸不甘地道,说完,还似是找补一般,道:“任它什麽玄机,也不是那黄口小儿的主意!”
倒是道衍和尚。
从主院出来的路上被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此刻端正地坐在马车里安静了片刻,发沉的脸色都退下去不少,仿佛刚刚没有发生什麽大事一般。
“本王这就召集府上其他幕僚,让他们也都给本王好好想一想,朱允熥背后那人,到底在搞什麽鬼!”朱棣透过马车的窗口看了一眼往后倒退的“黄府”,道。
却听身边的道衍和尚出声道:“不,王爷。”
朱棣蹙了蹙眉,没好气地道:“道衍师父这是何意?”语气之中隐约可闻一丝不耐。
没办法,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道衍和尚虽然也是个不差的,主意多丶想法也多,可奈何……应天府那人……太吊诡了,两相对比之下,朱棣心里有些不耐,也算人之常情。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暗暗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将那人,也收入自己麾下才好!朱允熥那黄口小儿除了身份上比自己更加名正言顺,旁的,能比麽?
道衍和尚虽也看出来朱棣心里的些微不满。
不过他也并没有点破,只不急不缓地道:“方才在院子里的时候,贫僧被陛下一激,也只一个劲儿地想着把这考题的答案和和谜底给想透,可如今回头一想……”
“却是着相了。”
“考题已经出了,不管其中到底有怎样的玄机和奥妙,陛下心里已经向着应天府那边了,便是王爷与贫僧现在真的想出了这两道考题的谜底,于大事又能如何?”
“下棋,最忌讳执念于某一处边角。”
“或许陛下他……”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而是转头把后面的帘子掀,远远看了一眼私宅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