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画饼,老朱家传统技艺
“可有……那人的消息?”
稍微缓过来之后,朱棣再次直起了身子,目光格外认真与肃穆——他可实在太好奇了!!
思路清奇、惊世之才、能谋善断……其所知所能,是旁人听都没有听过、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
仿佛站在云端之上在下棋。
永远让人摸不清楚他的路数。
而这样一个人,明明有能力、有手段、有头脑,甚至都已经把朱允熥这小皇帝掌控在了自已手里,可偏偏,竟还心甘情愿为朱允熥这等小儿做嫁衣……
这样的人,足以令从古至今任何一个帝王心动。
而此人的真面目……
如今道衍和尚的暗桩既然动了,而且目标还是淮西勋贵,朱棣心中自然不可能不对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产生强烈的好奇。
看到朱棣面上那急切,甚至夹杂着渴求之意的神情。
道衍和尚一贯垂着的眸子里不由闪过复杂的情绪:嫉恨、不甘、不忿、不服气……
他何尝猜不到朱棣的心思?——无非就是对那个人又爱又恨罢了,爱其才华意欲收入自已麾下,却又恨那人是站在自已对面的人,故而对那人愈发格外关心。
而这于和尚来说。
又何尝不是奇耻大辱?
不过道衍和尚从来不是自轻自艾之人,更不会轻易动摇什么,受了辱,那便还回去就是了!
道衍和尚敛起眸中的情绪。
无悲无喜地抬起头来,声音平静,按照情报之中所写,如实道:“那人的确切身份和情报,应天府的暗桩暂且没有探到,不过情报之中倒是的确提及了些许。”
道衍和尚面上神色无异,倒是让朱棣没有意识到自已此刻竟是有些失态,而听到道衍和尚这么说,他面上更是弥漫起浓厚的好奇和兴趣。
当即目光一亮,道:“哦?情报里说了什么?”
道衍和尚也不再去在意这些。
只淡淡应声道:“两名暗桩曾在席间故作无意地提起了一句所谓的「小皇帝背后之军师」。而当时,鹤庆候张翼、怀远侯曹兴、舳舻候朱寿三人……面上皆有异色,可见此人的身份,或许还有什么旁人想不到的隐情。”
“隐情……”
朱棣口中轻声呢喃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蹙着眉琢磨道:“会是什么隐情……?”
虽然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
可至少这一次,那个人的庐山真面目,总算也撬开了些许缝隙和边角了。
只是这答案,却愈发让他有些心痒痒。
道衍和尚则是目光坚定地道:“是否有隐情,是两名暗桩的猜测,暂且不论,但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情:淮西勋贵的确是知道那个人的。”
“既然这里有突破口,而贫僧的暗桩第一步行动也是顺利的……往后,那个人的面目,也该见光了。而咱们也会知道,一直以来,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
“装—神—弄—鬼!!”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
道衍和尚的目光少见地现出一丝锐利与凶狠,而其中更多的,则是势在必得——他要把这个人揪出来!他也要把自已吃过的亏还回去!
就连沉浸在好奇之中的朱棣都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当即把自已那好奇的样子给收了回去,顺带着轻咳一声掩饰自已的尴尬。
同时正色赞了道衍和尚一句:“道衍师父所言正是!从前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把此人的身份揪了出来,此人也未尝能及得上道衍师父的神通。”
不得不说。
就算道衍和尚一双眼睛通透,也知道朱棣心里前前后后都在想些什么,可好话总是管用的。
道衍和尚心里顿时都舒服了些,眉眼稍展,缓缓开口道:“这盘棋,贫僧定然陪燕王殿下下到最后。”
“好!!”
“到时候本王和道衍师父一起踏进奉天殿。”
眼下局面似乎稍有转向,应天府那边行动顺利,朱棣心中自然也不由一阵慷慨激昂。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一些心里的心思、情绪乃至于小芥蒂,都不会点破。
当即只剩下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而二人也都明白。
一个好棋手,永远都该往前面看。
顿了顿,朱棣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正色道:“淮西勋贵那边算是撬开了一个缝,而且这座大山……已然是岌岌可危,那么接下来……”
“本王倒是暂且不必那么急躁。”
“反而应当以不变应万变,小心着莫要让应天府那边抓住了什么把柄,为难本王就是。”
说完,朱棣眼神一凝。
他知道自已手里最后的底牌……
除去淮西勋贵对于应天府那边的不安定因素,就是如今自已手底下的人,是燕藩亲兵、是燕山三卫,以及他镇守北平府积攒下的底蕴与声望。
到了如今这节骨眼下。
他得考虑让淮西勋贵尽快乱起来,同样重要的则是保证自已这份最基础的力量,或者说,保证自已可以保持现状,不引起应天府那边的注意而节外生枝。
否则,若是自已这边被抓了什么把柄,被应天府那边注意到,削弱一番,届时便是应天府如同期望的那般乱了起来,自已也没多少胜算。
道衍和尚自然明白朱棣的心思。
这也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他淡笑着点了点头道:“殿下所思极是,如今咱们总算等到了机会,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求稳,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稳健的棋路。”
“面上对朝廷那边愈发谦恭,保住北平的根本。”
“其他的,撺掇淮西勋贵也好,打探那个人的庐山真面目也罢,便交给应天府那边的两个暗桩就是,他们只是为了攀附权贵和利益而替淮西勋贵谋划的无良商人,与燕王殿下,与贫僧,都无关。”
道衍和尚单手立掌,垂着眸子,仿佛当真在说着与自已毫无干系的事情。
这时候。
朱棣脑海里的圈子似乎又绕到了原路。
开口道:“如此看来,本王倒是难得闲暇下来,想想父皇提到的那两道考题……若能集思广益得出结果,是否也无伤大雅??”
道衍和尚心中微微一动。
旋即还是把脑子里的念头赶紧抛了出去,摇了摇头道:“着相了……着相了……”
朱棣也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意,道:“是,本王又着相了。”
道衍和尚则是双眼微眯,怅然叹道:“私宅里那位,当真是耍了个好手段。”他明白,朱棣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只是当心中执念于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已地就往这所谓的执念上去撞而已。
就连自已,在殿下提起的时候,也晃了晃神。
不过,此时想起朱元璋,倒是提醒了道衍和尚,他目光一凛,看向朱棣道:“王爷,除了防着朝廷,防着小皇帝背后那个人注意到北平府,还有一个人,咱们也不得不防着了。”
朱棣这时候已经跳脱出了刚出私宅时候的不甘。
立刻便会意过来。
拳头关节微微响动:“道衍师父说的是我父皇。”
他没忘记从私宅回府里的路上,道衍和尚说过的那些话:父皇甚至已经……在帮那个小兔崽子算计自已了。
起先他不愿意去这么想。
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可道衍和尚点破了,他也不是什么执迷不悟的人,就算心里依旧失落、伤心、不甘、不忿……
却也十分清醒地接着道衍和尚的话继续道:“对于淮西勋贵的异动,对于应天府即将要出现的乱局,想来父皇已经打定主意向着朱允熥那臭小子了,甚至乎……他会不会出面相帮,也未可知。”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
那是不可一世的洪武大帝,而应天府那边,则有一个裹挟着他的嫡孙逼得他假死的人。
朱棣从来没想过,自已那个活爹,最终最可能选择的,竟然是坚定地站在应天府那边!!
“燕王殿下睿智。”
道衍和尚平静的眸子里露出一抹赞赏:「燕王殿下虽有执念,却已然跳出了这执念!他一直在成长,他会成为了不得的帝王。」
而这个帝王,是他道衍选的!
道衍和尚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噙着一抹弧度,道:“所以,往后燕王殿下在私宅里那位面前,不仅要格外注意言行,还要把他当作是半个应天府那边的人,来防着了……”
朱棣目光复杂,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道:“本王懂。”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微眯道:“或许……应天府那边一旦出事,父皇甚至还会跳出来,让本王和其他的藩王支出朱允熥那黄口小儿。”
其实,朱棣还真没猜错。
朱元璋老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了。
道衍和尚也没有否定朱棣的这个猜测,而是向他投去一个深以为然的目光,道:“不怕私宅里那位有想法,只怕此事发生得猝不及防,无论私宅里那位是不是这么想的,咱们按照这个防着,就是了。”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防。”
“淮西勋贵莽、凶戾、无敬畏之心,不过这却也有一点好,他们不会同旁人一样,太过盲目地畏惧和遵从私宅里那位,一旦贫僧的暗桩把应天府那边撺掇出了事情,搅乱了应天府的格局……”
“便是陛下留在应天府的人真拿出了他的遗诏。”
“也不顶什么大用了。”
说到这里,道衍和尚挑了挑眉,眸子闪烁了一下。
朱棣目光一凛,道:“道衍师父的意思是,到了乱局之时,父皇悬在咱们头上那柄剑,便没有那么锐利了,所以……我们可以尝试让父皇跳不出来。”
他立刻明白过来道衍和尚的意思。
先前朱元璋在他们头上悬了一柄剑,在应天府留下了「遗旨」,为的是牵制住朱棣和他手底下的人,而只要这柄剑不那么锋利了……
他们设法把自家老爹在北平这边按下来,剪除自家老爹在这边留下的羽翼,把他软禁……
自家老爹也就没办法出手帮应天府那边的朱允熥了!
道衍和尚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说话。
显然全盘默认了朱棣的这一番理解。
朱棣略略思索了片刻,不由蹙起眉头,有些迟疑道:“只是不知父皇在北平这边……还有多少影响力,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你我都知,父皇留在手里的手段,不会那么浅薄。”
如果动了手,却按不下自家老爹这一尊大佛……
那可就不妙了。
道衍和尚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道:“光凭一个燕藩的力量,或许能成,但也有可能有风险,为保万无一失,或许……可再寻求一方力量共同谋士。”
朱棣看着道衍和尚顿了顿,迟疑道:“道衍师父说的是,十七弟?”
道衍和尚淡淡一笑,道:“宁王虽年轻,却十分勇武,大宁府直面北境残元之地,常年需要抵御北面各方来敌,有甲兵八万,战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本就是北元降部,有那些蛮子的骁勇善战。”
大宁府那边的力量。
道衍和尚早就在心里打主意了,历史上,他和朱棣也一样打了这主意:“只要有足够的条件让宁王殿下,您的十七弟心动……没有什么合作是达不成的。”
对于道衍和尚这话。
朱棣却是再一次有些犹豫了,或者说,他不太确定:“老十七算是父皇老来得子了,从前在皇宫里,便颇有感情,只怕……”
其他的都好说。
如今住在私宅里的,是他的亲爹,也是宁王朱权的亲爹,这就不太好说了。
道衍和尚笑着问道:“燕王殿下会对私宅里那位不利吗?”
朱棣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愿意伤害自已亲爹。
即便是朱元璋刚到北平,还未曾亮剑的时候,道衍和尚那般鼓动,他也没有动心。
道衍和尚道:“所以,私宅里那位……您和宁王殿下,往后只当一尊祖宗悄悄供着也就是了,只是不让他出手帮应天府那小皇帝罢了。”
朱棣沉吟片刻,道:“那……本王与十七弟,平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