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生辰礼

郊外有溪,溪中有月。

筑吹灯一个鬼在溪边徘徊。

这里的天空黑压压的,溪水依稀泛着血色,一盏盏雪白的往生莲灯漂游,溪对面有坍塌荒凉的农舍,突兀的风景是暂时撕开了荆追的记忆幻境,接入了车盘村的一角。

筑吹灯在烧纸钱,火舌卷烧黑夜,纷纷扬扬的黑灰像漫天蝴蝶飞舞。

叶晓曼见画面有点沉重,她走过去,蹲在筑吹灯身边,帮忙他把一叠纸做的冠带衣履扔到火堆里焚化,她的脸被火光照红。

“叔,今天已经十月初一了吗?”

十月初一是寒衣节,民间的习俗会在这一天给逝去的亲人祭扫烧献。

筑吹灯淡淡地应声,看着比平时阴沉了很多。

丰盛的祭品连续烧了小半个小时才烧完,却没有一个鬼魂出来受礼。

饕餮兽很贪婪,它吃人的时候会将人的肉体和魂魄一同撕碎了吃掉,所以死难的车盘村村人连鬼也做不了。

从那一年以后,筑吹灯已经忘记一个人度过了多少个寒衣节。

筑吹灯背对着叶晓曼望着血月,身上压着的万古悲愁,化为他剪影萧索的黑边。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少年时看过的明月依旧年轻,我却已经老了。”

叶晓曼一碰到这种沉重的氛围就想跑,她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安慰人,与其陪老男人重温创伤,她宁愿跑回去继续搞荆追心态啦。

筑吹灯说的“老”字有点触动叶晓曼的心念,她脱口问:“叔你今年贵庚?”

筑吹灯负手,浓黑的眉眼像一团不详的黑雾,唯有锁骨盛了一线月光。

他转身来看叶晓曼,叶晓曼用树枝拨动着火堆烧冥币残败的边角,“我记得你的生辰也是十月初一吧?”

叶晓曼和荆追进入筑吹灯的记忆时,将筑吹灯的活人记忆全看了,因而记得一些资料。

好惨烈一老男人,生日撞上全村人的祭日,永远被往事惩罚。

“嗯。”筑吹灯对他的生日并不热衷,一个出生丧母父亲早逝、常年寄人篱下的人,没有人会特地来庆祝他的诞生,他转向了回应他的年龄。

“荆追几岁?”他不满老男人的阵线上只有他一个人,想方设法把荆追也拖下水,“我只比他年长了一千岁。”

叶晓曼:“……我以后对着你叔叔真喊不出口,还是喊大爷吧。”

筑吹灯要笑不笑的模样,有浪子的神态,“小姑娘不给准备生辰礼,探听他人隐私是否不太妥当?”

叶晓曼却从鼻孔里喷出一团得意的音节,扔掉树枝,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谁说我没礼物给你。”

筑吹灯弯下高大的身躯,眼尾的细纹笑得稍稍深刻,于是蓄满他锁骨的月光跃上他的眼底,很有耐心地,并没有任何期待地,等待着她拿出一份敷衍的礼物,例如像坨了的长寿面那类的东西。

叶晓曼装模作样地在她身上搜了很久。

一下子把袖口打开寻找,一下子拿出储物袋抵在耳边拍了拍,故作疑惑地说“哎呀到底哪去了呢”。

筑吹灯眼底的笑意便更疏淡了,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准备。

他不以为意地将垂眸,打算原谅她的戏耍,他本来就从不过生日。

“哦,原来在这里。”

叶晓曼双手摸到她头上,手指摸到一星点阴冷的东西,那感觉像冬天里被涤纶睡衣的静电电到了,她龇牙咧嘴地甩甩手指,快准狠地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玉镶珠发簪。

既是发饰,又是法宝,这么实用的东西,一定是萧楚竞这条舔狗送的。

顶端的珠花向天舒展,吸纳着天地灵气,淡淡的光晕之外趴着两道虫子般的黑气,正在享受着发簪吸来的月光精华。

“呔,快给我变成人。”

叶晓曼用两根手指将黑气从发簪上扯下来,往地上一放。

薄得近乎没有的鬼气,落地之后化成两道矮矮的黑影。

大的影子头顶刚好与人大腿齐平,小的像矮冬瓜只能攀别人的膝盖。

穿着农家灰扑扑的土衣棉袄,一个憨憨地吃着小手,一个鬼灵精怪地拖着一条鼻涕,瞪着眼睛呆愣愣地看人。

正是筑小哥和筑小妹,筑吹灯小叔的娃,筑吹灯亲手拉扯大的两个拖油瓶。

“啊,绑架我们的坏女人!”

筑小哥一看到叶晓曼就叫了起来,他和小妹本来在车盘村里过得好好的,是这个女人趁着筑吹灯没察觉,一个大麻袋把他们打包带走了,揣进了她好富丽堂皇的储物袋。

“略略略,坏女人~”筑小妹跟着哥哥闹,两人抱着筑吹灯的大腿躲在他身后,对着叶晓曼做鬼脸。

筑吹灯措手不及。

他不敢置信,将两个小鬼从身后拉出来,他们的鬼气淡得几乎消失,他的手徒然地穿过他们的身体,他魁梧的身躯竟脆弱得颤抖。

他当年虽然拼命抢救了,筑小哥和筑小妹依旧被吃得只剩下一点点魂魄,他后来收集了很久,只找到比米粒还小的几个光点。

他让光点寄生在他的记忆里,光点会在夜晚变成萤火虫,飞过无星无光的荒野,短暂地温暖他的天空。

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两个小娃能再次汇聚成人形。

筑小哥看着他人高马大的堂哥,童言无忌:“高大个,你老了好多好多——”

筑小妹立刻把注意力从叶晓曼身上转开,奶声奶气地帮腔,“高大个变成了老大个!”

叶晓曼被他们吵得耳朵嗡嗡作响,从怀里掏出两根用冥纸做成的棒棒糖,粗糙的手工彰显了她的不走心,她点火烧了送给他们,“吃,闭嘴。”

筑小哥和筑小妹立刻变了立场:“漂亮堂嫂,漂亮堂嫂!”

筑吹灯蹲下身,看着这两个熟悉的亲人,他身形高蹲下来也比孩子的个头高,因为无助地低头抓着头发的姿态,反而像一个无地自容的罪人,比在场的每个人都显得矮。

他过了一会,低声问叶晓曼:“怎么……”

叶晓曼解释:“我在你的记忆里发现了他们的痕迹,当时他们已经快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