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不回首没有羊毛

第46章 46 我献给你

第46章 46 我献给你

【 这首曲子他练习过千百次,却唯独只有这次,他的心中有了明确的指向和朦胧的倾诉 】

——

苏言其实并不喜欢夏天,对於一个洁癖来说,汗流浃背的感觉丶炽烤的太阳和容易过期的食物和饭菜都是很大的扣分项,但初夏并不计算在内,燥热和高温都还没有到来,四处都绿意盎然,雨水还不密集,偶尔落下一场,敲打着玻璃窗,把香樟的叶子都洗的发亮,一切都干净又清爽,连阳光都正和他心意,轻轻柔柔的落在肩上。这样的天气适合练习,苏言的手腕搭着弓弦,开始了今天的演奏。

考虑到这一场是校园演出,他选了一首鉴赏口味并不刁钻偏门的曲子,泰伊思冥想曲,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

《沈思》。

擦好松香,苏言轻轻扬了一下琴弓,将多馀的松香甩掉,把琴收进琴盒,推开琴房的门,似乎是一瞬间,他和某道视线对视了一瞬间,那眼神飞快的逃开了,消失掉了。

苏言走出来向左右望去,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一个长发及肩的女孩子,专注的盯着宣传栏的玻璃橱窗,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似的。

他便从她身边穿过,感觉到刚刚跳跃的视线轻巧的落在他的后颈,像一根羽毛一样,痒痒的丶茸茸的。

苏言下意识的回头,但没有抓到任何眼神——却又只是一瞬。

她还在那里,站着没动,认真地看着宣传栏里面的内容,侧脸清秀白皙,没有任何异样,好像从来没有移开过视线似的,他笑了笑自己的大惊小怪和自恋,径直离开了。

苏言走远了,陈墨然猛然深吸一口气,心砰砰直跳,绷紧的力气一松,差点趴在玻璃上,魏昕探头探脑的从另一间琴房开门出来,小声喊着陈墨然道:“怎么样,他走了吗?”

“走了!”

“吓死我了。”魏昕心有馀悸地捋着心口,陈墨然埋怨她道,“你刚刚怎么关门那么快!”

“哎呀我害怕嘛。”魏昕上来搂着她,讨好地说,“走,我请你喝饮料。”

魏昕推着陈墨然向走廊的出口走,心满意足地花痴起刚刚看到的场景,陈墨然的心思也飘然起来——苏言在阳光飞扬的尘埃中演奏,眼睛里荡漾着某种情绪,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也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有闹哄哄的少年气,苏言却像是一棵木棉,在春夏之交,落尽了花朵,沈静的生长出一树绿荫。

初夏的阳光还不够强力,没能把上午的一场大雨蒸发干净,路面上不平的浅坑里蓄着一汪一汪的积水,魏昕偷看男神成功,兴奋地大呼小叫,拉着陈墨然小跑起来,松动的砖块猛然翘了一下,雪白的球鞋溅上泥水,陈墨然心疼得皱眉,她差点想用袖子去擦,魏昕赶紧拉住她:“别别别,我去买包纸巾。”

她别扭地站在便利店门口,开始否定刚刚兴奋过度的自己,继而否定今天贸然跑到边海的决定,饱胀的心情就像气球,一下子被这件小事刺破泄了气,好心情的摧毁是一瞬间的,陈墨然已经想要全盘否定自己负面的人生了,突然听到身后的一声清润嗓音:“同学,需要帮忙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苏言的湿纸巾就已经递了过来,向前伸手的时候衬衫的袖口露出一截皓腕,他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形状也好,因此显得手指修长,陈墨然伸手接了,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苏言的手指。

嗓音细细的,她低声说:“谢谢。”

苏言笑了一下,说没事,然后就走了,魏昕提着塑料袋出来,只赶得上他的背影,陈墨然指给她看,魏昕为自己的错过夸张地大肆后悔起来。

陈墨然被她逗笑,虽然还穿着脏兮兮的鞋子,裤脚都是污水,但是已经不再郁闷,有的时候,好心情的转换,也是一瞬间的。

心理学上有一个理论叫做视网膜效应,意思大概是当你开始对某方面的东西增加关注时,相同的事物就会在你眼前不断出现,也就是说,越关注,越出现,越出现,越关注,这演变起来又很像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你不知道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所以苏言也不知道,到底是那道视线常常出现,他才会注意到那个女孩子,还是因为他总在注意那个女孩子,所以那道视线才会常常出现。

有时候,她会出现在货架的旁边,并排和他一起挑选牛奶,她弯腰下去找到喜欢的牌子,苏言忍不住轻声提醒:“拿里面的,保质期更久。”

她擡眼看他,小声说谢谢。

陈墨然手里握着牛奶瓶,故作镇定地去付账,魏昕从角落里窜出来,嘻嘻索索地问:“他都和你说什么啦?”

“就说了一句话而已。”陈墨然讲给她听,忍不住说,“下次你自己去好不好。”

“哎呀,你帮我嘛!”魏昕摇着她的手臂,“我太紧张了,你又不喜欢他,对吧!”

“嗯……”陈墨然点点头,又垂下眼睛,“嗯。”

有时候,他会在湖对岸看见她,边海城建仿造旧式园林建造,教学楼后面有很大一个湖,沿着湖是一圈画廊,墙上挂着知名校友,旁边栽种的梧桐,长了许多年,她一个人坐在岸边的石凳上,视线向湖中央飘去。

湖水的凉意被风带到岸边,苏言的手指翻过挺括的书页,有时梧桐会落下一片的叶子,夏天的梧桐叶还是绿色的,被夹在书中的字句里,渐渐地染上微黄。

有时候,他会在去琴房的路上遇到她,她迎面向他走来,视线却没有一点点交错,这是肯定的,他们认识吗?不能叫认识,可是她总该认出他来吧,可是她的目光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呢,苏言有点失落,又不知道这种失落源自於哪里,他想他是自作多情了,但忍不住扭头去看。

他看到只是一个清丽背影,有些单薄,发丝轻轻在风里面扬起来,看起来自然而随意。

可是陈墨然的背却绷得很直,魏昕缠着她的胳膊,用气音小声说:“别回头,他在看。”

“昕昕。”陈墨然忧心忡忡地说,“他是不是发现了。”

“有可能。”魏昕也很担心,“那这段时间我们不要来边海了,等他演出的时候再来。”

“好。”

她的消失让苏言不自在了很长时间,好像上学路上总会同行一段的小猫,给了你一个擅自的期待,又理所应当的自由。

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不见就可以不见,可以在你的心里留下痕迹,也可以给你一缕并不真切的想念,有时候苏言推开门看见空荡荡的走廊,心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的轮廓已经很清晰了,他记住了她粉红色的耳尖,笑起来一小粒一小粒像珍珠一样的牙齿,软白的手指和纤细的脚踝。

所以当演出当天登台,在前排再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苏言发现自己竟然无可抑制的开心起来。

因为是演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台上,所以她也理所应当的看向台上,不再躲闪,他们柔软的丶欣喜地注视着对方,那些视线像密集的丝线,又像直直的射灯,都投射在苏言身上,可是他知道,他和她都知道。

真正交汇的,只有那一条。

手指按上琴弦,他垂眸拉出轻柔的乐章,琴声如诉,仿佛少女虔诚的祷告,这首曲子他练习过千百次,却唯独只有这次,他的心中有了明确的指向和朦胧的倾诉。

献给你。

我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