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稳定的三角形
第17章 17 稳定的三角形
【 自从苏言回来,她的生活和感情都无可避免变得更覆杂了,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关系,可是也最难处理 】
——
十八岁以前,陈墨然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地方特别,她在学校的位置不是特别前,也不是特别后,成绩不是特别好,也不是特别坏,性格不是特别外向,也不是特别内向。
全班有一半女生戴眼镜,又有一半是黑框的,还有好几个透明框和白框的,只有一个是粉框的。
陈墨然的眼镜是黑框的。
偶尔摘下来的时候,清秀的眉眼也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收到过一些情书,做完课间操和女同学手挽手回教室时,会有傻乎乎的男生突然大声咳嗽,或者,猛然在她面前空气投篮,把纸团凌空扔进垃圾桶。
可是这也不特别,也许她算好看,但不是特别好看,因为她有姐姐。
她的姐姐陈俪语,无疑算特别好看。
所以,陈墨然不特别。
但是相对来说,她也不是那么地渴望变得特别,因为陈俪语已经够特别的了,她好像天然就有一种奇怪的使命感,认为既然是一家的姐妹,就一定要不同才行。
初中的时候班主任总是在说一句话,叫做性格决定命运,陈墨然听进去了,觉得老师说的很对。
所以她们的性格一定要不同,命运也一定要不同,姐妹两个要走向不同的方向,因为还有一句话——叫做“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所以她们一定要不同,去选择两种不同的可能性,无论哪一种成功了,都可以扶持另一个。
又或者,无论哪一种失败了,都可以为另一个兜底。
因为她们没有了父母,只剩下彼此。
这就是陈墨然整个青春期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她不想承认这是一种“特别”,她认为这是一种“异样”。
她一点都不特别。
她高中的学校和初中不在一个城市,隔着好几百公里,她的过去和秘密无人知晓,就算是高中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虽然她的家长会总是姐姐来开,有点奇怪,但是她会说爸爸妈妈在国外,又或者他们工作很忙,并不能来看自己的孩子。
高中毕业后,陈墨然考进林川大学,身边并没有熟识的高中同学,和好友隔得也远,通过线上联系。大学的包容性更强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她并不特别,因此能平凡又快乐的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她和所有普通的大一新生一样,军训丶上课丶住宿舍丶偶尔逃课去逛街,和室友一起参加活动,或者被学院要求去当观众。
那一年林川大学承办了江南九校联合的大学生先锋戏剧节,内部送了很多票,室友抢到了最火爆的一场,她们一起去看。
陈墨然对戏剧其实没有多少了解,最多就是语文课上老师给放的《雷雨》和《茶馆》之类的片段,用投影看的。
传统戏剧都没看过,更不要说先锋戏剧了,她本来想着也许就和电视剧一样,只是没有电视机,所有的故事都是现场演出来的——她猜错了。
根本就没有故事,台上的人穿着布料很少的衣服,游魂一样的荡来荡去,说着支离破碎的台词,前一句和下一句仿佛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她认真看了二十分钟,尝试理解了十多分钟,又实在忍耐了五分钟,终於忍不住小声问室友说:“你看懂了吗?”
“没有。”
“那你觉得好看吗?”
“难看死了!”
“那我们走吧。”
“再等等。”室友悄声说,“他还没出来。”
他?是谁?
“再等一下就知道了,下一幕独白他就出来了!”室友指着前排的一群女孩子说,“你看这么多人都是来等他的,不然谁来看这鬼打墙。”
她起了好奇心,也是为了迁就室友,暂时打消了要走的念头,重新看回台上,灯光汇聚成了一束,慢慢聚焦在台上唯一的角色身上——其他人物都已经下台,这一幕是他的独角戏,是内心独白。
男孩侧脸瘦削,刀削斧凿一般,颧骨很高,身材细长,眼神中闪动着情感,台词极有感染力,配乐钢琴声静静地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打动了陈墨然,她的心也安静下来。
“太帅了!!”室友在她旁边压低了声音尖叫,“名不虚传,果然没白来!”
“嗯……”虽然她觉得室友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但也不是不可理解,她小声笑道,“他演得很好。”
“墨然,你在看哪?”室友奇怪地问,双手掰着她的脸转向舞台左侧,“我说的是钢琴师!!”
钢琴师?
她听到了钢琴声,却不知道原来这琴声来自於现场的琴师。
陈墨然先看到的是一双漂亮的丶细长的手,骨节分明,轻盈地在琴键上跃动,然后是清俊的轮廓,在灯光之外,在舞台的阴影下,模糊但是挺拔,像竹影隔着雾蒙蒙的纱窗摇动,再清晰一些的五官看不分明,钢琴师并不是舞台的焦点,他只是这一幕独白的现场配乐。
室友催促着问道:“帅吗?”
陈墨然诚实地说:“看不太清楚。”
很快就看得清楚了,独白这一幕是全场的最后一幕,在期待的掌声中舞台大灯亮起,所有主创人员站成一排致谢,钢琴师从阴影中站起身来,跨进了灯光下。
於是陈墨然完完全全是在毫无准备地情况下,直面那张漂亮的脸。
钢琴师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裤子,袖口和领口都一丝不苟,但规整地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手腕,和演出服褴褛的演员们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又清新脱俗。
灯光落在他肩上洇出一层金色边缘,因为皮肤太白,反而也倒映在了脸上,构成了他身上的第三种颜色,激活了黑白的单调,有了一种莫名的贵气。
这人五官艳丽,在灯光下更是张扬,睫毛浓密到天然带了一层眼线似的,轮廓深邃,骨相也很好,偏偏神色疏离,他礼貌但并不和气,被介绍的时候只是轻轻颔首,嘴角不曾勾起,他的名字被主持人念出来,苏言。
台下又有掌声,他微微欠身,依然没有笑意。
有点像玫瑰花挂上寒霜,又或者是池中高高挑起的一柄荷花,可远观不可亵玩,台上台下的这种距离感正好给了陈墨然一个恰到好处的仰视角度,她咬住下唇,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居然轻轻惊呼出声。
可是和她一起惊叹的还有其他十几个女孩子,她并不特别。
苏言和其他主创同学一起鞠躬,清冷的目光扫向台下,平静又平和的收了回来,他们似乎是对视了一瞬,又似乎是没有,总之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留恋,他下台去了。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小说里面那种心砰砰直跳的描写是什么意思,她用目光恋恋不舍追逐着他的背影,羞怯又遗憾。
在那一刻,只有在那一刻,她希望自己特别。
回忆总有滤镜,打上一层柔光,初遇更甚,但人总要给自己保有一些幻想,陈墨然有意放纵这种幻想,那是她少女时期最梦幻的美好。
何况苏言身上并不存在滤镜破碎这种词,而是同一种特质的不同说法,他干净丶细致丶专注,因此他轻微洁癖丶强迫症和单线程,苏言还是苏言,只是距离的变化改变了认知结果而已。
远望青山妩媚,星夜兼程而去,入山方知不过尔尔。
不可怨青山。
陈墨然喝完了半罐啤酒,忽然对於剩下半罐感到兴致索然,当一个人的伤感浓度不够时,就会这样——整瓶喝不下,一小口又不过瘾。
她想那么这就是她感受到的惆怅情绪的具体量化——半罐啤酒,对於苏言说的“那么就这样”,她的失落还远远没到难过的程度。
把没喝完的半罐啤酒放回冰箱,陈墨然在心里默默计算,想着明天几点下班,不加班的话去超市买鸭子来做,有啤酒去腥就不用加料酒,再放一点土豆一起煮,畅想着香喷喷的晚餐,以此来提升一些积极性,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愉快的心情去洗澡,然后早点睡觉。
即将又要迎来一个昏昏欲睡的周一,打工人本能地对上班两个字感到痛苦。
但是,就和上一个周末一样,手机响起来了,林乐然的麻烦紧接着苏言的语焉不详而出现,争夺着她的注意力,自从苏言回来,她的生活和感情都无可避免变得更覆杂了,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关系,可是也最难处理。
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被牺牲的只能是睡觉时间。
陈墨然脱掉家居服,找到外套穿上,翻出保温杯倒满一杯温水,拧紧盖子,又拿上钥匙,重新出门下楼去打车,夜深了有微微寒意,她把拉链往上提了提,直到顶格为止。
李阳阳发来的地址是一个公园,她还算详细地描述了林乐然在的位置,这个公园修建在湖边,湖边的湿地很适合烧烤和露营,陈墨然跟着公司团建来过,对大致布局是熟悉的,很快找到了人,林乐然靠着一棵树弯着腰在吐,撑着树干的细手腕直发抖,脸色白得像纸,他吐出来的全部是水和酒,整晚都没有吃饭,胃里全是空的,林乐然难受地咬紧牙关。
酒精味道浓烈,混合着胃液也好闻不到哪去,但是陈墨然一点眉头也没皱,跑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尝试着想拉他起来,但是很难,林乐然抖着声音低声说:“没事,墨墨,你让我缓一会儿,我自己能站起来。”
“李阳阳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瞿鹰来了。”林乐然的声线听起来稳定下来了,但这话让陈墨然心里一惊。
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她叹了口气,满是担心:“那怎么就喝了这么多?”
林乐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这么一点力气,很快被用掉了,他又靠向了树干,慢慢地吐出一口长长的丶疲惫地叹息,声音沙哑,语句简短,他说:“我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