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一朵花开过了第七天
第5章 05 一朵花开过了第七天
【 苏言一定给她留下了一道痕迹,但是连陈墨然自己,都找不到这道痕迹到底在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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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然伸手从身旁侍者的托盘中拿了一杯杜松子酒,捏在手里向苏言走去,但他面前忽然坐下一个不速之客,阻挡住了她的脚步,她认识这个人的背影,化成灰也认识,陈墨然咬了咬牙。
是信德地产的瞿鹰。
出於基本的礼貌,苏言没有请瞿鹰立刻离开,而是用眼神示意远处的陈墨然稍等,陈墨然安静地点点头,轻轻笑了笑。
於是苏言把目光放回到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身上,想了一会儿对方的名字。
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并没有正式认识,而且第一印象也不是太好。
在苏言还没有回国的时候,国内各种公司的机会邀约就没有断过,其中最殷勤的要属地产公司。这几年房地产市场不算景气,一批一批的裁人,躺着赚钱的日子已经远去了,破产清盘的不在少数,活下来的苦苦挣扎,寻找出路。
一部分勒紧裤腰带减缓了项目开盘频率,另一部分则开始寻找不同於传统地产行业的新的盈利模式和增长点。
信德属於比较积极探索的那些公司之一,但目前做的比较低调,信德的老总瞿信一方面希望稳住目前的业务大盘,另一方面把尚在国外留学的儿子叫了回来,希望年轻人能够给公司带来一些新鲜血液。
瞿公子考察过青年租房丶创意园区丶商业百货丶二三线城市覆盖等等方面之后,把目光放在了“艺术空间”上,由此,他盯上了苏言。
他需要一个有实力但是够年轻丶有话题度丶不老派的设计师,来完成他从个人品牌启动打造整个项目的构想。
在这个年代宏大叙事已经不流行了,人们最关注网红,而哪个行业都可以有网红,法律界可以有,家居界可以有,那么地产和建筑行业,也可以有。
三十岁的海归精英,师从意大利建筑大师刚刚获得国际奖项,声誉正盛,长得好形象好,事业版图都在国外,国内基本还是空白,挑选下来,苏言是瞿鹰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也几乎是唯一人选。
因此在苏言尚在罗马的时候信德就启动了对他的接触,在得知苏言因为美术馆项目回国后,更是立刻找人引荐。
在参与揭幕活动之前,由官方组织,苏言参加了一个小型的欢迎酒会,会上由相关部门领导引来了瞿信,又由瞿信介绍了自己的儿子瞿鹰。
瞿鹰当时捏着一杯酒挑眉跟他打招呼,说自己也是欧洲留学回来的,同道中人,苏言听了听他学校的名字,在心里轻蔑的一笑。
二十八岁了还研究生肄业,这学历的质量可想而知。
瞿鹰干掉了那杯酒,把酒里的青柠檬在嘴里裹了一圈又吐回杯子,苏言轻轻皱眉,洁癖的红灯警报响起,他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地产,从来就不是他感兴趣的业务方向。
瞿鹰很自如,坐下来之后三指夹起桌上的太平洋扇贝吃了一个,打量着对面穿戴的一丝不苟的精致男人,眉眼一沈,忽然坐直了,身体向前倾,非常正式且直接的伸手过去:“上次太匆忙,今天再好好认识一下,信德地产,瞿鹰。”
他的指尖润润的,还有一层食物的黏腻汁水残留,苏言很谨慎地伸出手去,浅浅一握,很快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拿起桌面的餐巾擦拭,尽管他的动作优雅而自然,瞿鹰的神色还是一下子冷下来。
他是有求於人没错,但站在瞿公子的角度他是在“礼贤下士”,并不代表他真的认为对方有这个资本清高,他从来任性,一刻不忍,立刻冷道:“苏大设计师这是嫌我脏?”
“个人习惯而已。”苏言淡淡道,“不针对任何人。”
“是吗?”瞿鹰用指节敲敲桌子,下巴扬起,“信德给你发了十几封邀请函,一封也没回,这也是个人习惯?”
“我这次回国时间有限,计划日程已经排满。”苏言很礼貌但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抱歉。”
“只是吃个饭而已,能没有时间?下午茶也可以,我不挑,只要你有空就行。”
“都没有。”
瞿鹰一拍桌子站起来:“苏言, 别给脸不要脸!”
苏言微微扬起头,眼神很安静:“瞿先生,我只是礼尚往来。”
瞿鹰冷笑一声,甩手走了,陈墨然在旁边看着不免有种快意,瞿鹰经过她身边时发现了她,换了副脸色轻佻的一弹舌:“你怎么在这里?”
陈墨然语调轻松地回击:“看螃蟹夹断了钳子,看恶狗落了水。”她盘起手臂轻笑起来,“有戏看,我当然在这里。”
瞿鹰又被怼一回,心情更差,虚张声势地用手指了指人:“等着,老子今天还有事,不跟你计较。”
陈墨然冷笑道:“你不妨计较。”
但苏言的目光已经看过来,陈墨然不想跟这种人纠缠太久,动了步子,瞿鹰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背影一望,发现苏言已经起身,很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
这两个人认识吗?陈墨然,怎么会认识苏言?
有点意思,瞿鹰招来侍者要来一杯酒,喝了一口,慢慢走入人群中,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方才离开的那张桌子。
人类创造出语言,写出诗歌与法律,那么便有一些东西仅存於纸上,又有一些东西得以获名世间从未有过的形容。比如雾蒙蒙的双眸,湿漉漉的月亮,失落的温柔,令人叹息的容颜,永不褪色的美,这些东西组成了苏言,曾经陈墨然把这些话写在笔记本里,但如今回看,她不得不羞耻的承认当初滤镜过厚。
但也情有可原,这些酸掉牙的形容是源於一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浪漫情感,如今他们已经不是爱人,苏言仍然漂亮得侵略性十足,只是没有那么夸张,也不是那种尖锐的丶铺面而来的艳丽,卷曲的额发是那么缱绻,上挑的眼尾是那么柔和。他的侵略性在於无法抗拒,苏言五官深邃,看人时自带多情,又被这双黑眸盯上时陈墨然觉得自己像被锐利鹰眼瞄准的兔子,她紧张地调整呼吸。
这只是一种应激反应,她对自己说。
她当然已经把他忘了,也已经拥有了新生活,但也不完全是——全新的,发生过的时候永远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一朵花开过了第七天就是开过了第七天,它永远无法返回它第一次开放第一次面对世界时的谨慎和好奇。
苏言一定给她留下了一道痕迹,但是连陈墨然自己,都找不到这道痕迹到底在哪。
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独属於他人的秘密。
现在,当她面对秘密的主人,好像又套上了一层久别重逢的别样滤镜,场景内的氛围灯染上他清俊的脸庞,让陈墨然一坐下便产生了一种恍惚。
时光的回溯并不完整,她已经不记得面对苏言的这种情绪是源於哪些事件,只保留了感觉,一种微妙的忐忑的感觉,好像在考试一样,铃声一响,任何事还没有发生,她就已经在担心,她是否表现的不好。
第一句话当然是好久不见,这句话是苏言说的,像过去曾经发生过的那样,他保有体贴绅士的习惯,切好牛排放进她的盘中,然后轻轻笑了笑,陈墨然沈默地吃着牛排,看着苏言,从外表来看,从谈吐神态来看,苏言没有任何改变,这导致她无法从“改变”这个话题入手,只好问一些秘书一般会问的问题,比如说……
“在意大利生活的还习惯吗?”
“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回边海了?”
苏言回答了这些问题,然后开始讲自己,讲了一些在意大利求学的故事,他的事业,他的感情状况——没有感情状况,他向她坦诚空白,这是一种讨好,陈墨然很客套地笑了笑,然后抿了一口杜松子酒,说:“你还是很专注。”
“但是现在我想重新谈论这个话题,和你。”他突然说,看着她,很直白地问,“墨然,你怎么想?”
“哪个话题?”
她以为他会说感情,但是他说:“家庭。”
她楞了一下,随即问道:“你这次是暂时出差回国还是打算长期在国内发展?”
“出差。”
陈墨然看着他笑了笑,兀自喝完杯中的酒液,倒是非常坦荡的伸出手来:“那我会抓紧时间再请你吃次饭,回见。”
苏言迟疑地伸出手来,回握那柔软的手指,有点陌生她如今脸上的神情。
她就那样走了,他没能问出那句:“你想过我吗?”
想过吗?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用问,思念不可能是被突然斩断的。
一定是一点一点消失的。
一开始,你仍然会忍不住点进他的朋友圈,一点一点地拼凑这个人的生活轨迹,猜测他的每一条发言,甚至想要通过蛛丝马迹,辨别出他身边是否有女伴,或者孤身一人——即使这个答案根本没有意义——你们已经分手了,他可以有女伴,这没有什么——也许正是因为没有什么,所以你想要知道。
你想要知道在你忘记他之前,他是否忘记了你,他是否在怀念,他发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他在听的这首歌是因为想起我了吗?
慢慢的,这种猜测会越来越少,这种高强度的窥探很容易让人疲惫和自我怀疑,你开始厌倦,又或者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开始分散掉精力,像潮水褪去一样,海滩上留下孤零零的黑色礁石,沙滩冷静下来,你的大脑也是。
后来,你不再专门点进去不再专门关注他,这是脱敏的开始,但在滑到他消息时仍然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是最后一点残存的在意,我们需要有一点耐心,我们需要再多一点时间。
再后来,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陈墨然才能够想起他的脸,他亲吻的神情,他身上的神性和残忍,以及指尖握住时,留下的一点点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