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第360章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詹鼎展开书信快速阅览,只见上面写道,‘国珍兄台足下台鉴:

‘元祚将终,天下鼎沸,兄台首举义师,据海称雄,予虽处江淮,亦久仰大名,未得亲晤,遥想英姿,神驰已久。免费看书就搜:闪爵小说网

‘窃闻足下浮海贩盐为业,本乃良善之民,因官匪勾结,栽赃陷害,逼不得已被迫举义,实属官逼民反,令人恻隐,足下屡败暴师,伸张正义,大涨义军士气,天下有识之士皆钦佩之至,予亦仰慕万分。

‘予地处巢湖之滨,有官军左氏君弼杀良冒功,残害良民,百姓暮不保晨,予为求自保,效足下杀官举事,数战数捷,奄有巢淝之地,后建军圣武于庐州城下,立誓驱逐鞑虏,匡扶汉室,你我本是同类。

‘暴元无道,苍生有倒悬之苦,致使天下义军蜂起,一时多少豪杰称雄,予自成军以来,与邻为善,武昌徐氏与我互通使者,颍州刘杜与我相敬如宾,徐州李氏与我互通有无,盖因天下义军本是一家,志同道合,同气连枝,我公输氏亦有家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此次东征只为吊民伐罪,驱逐鞑虏,复我汉家山河,念及足下首义,本不欲与足下为敌,奈何足下忘却初心,甘为鞑虏鹰犬,遂著此书,数告前线军将,不可叨扰兄台,亦不可不防足下水师。

‘足下若幡然醒悟,重归汉室,则你我各安其分,睦邻友好,若足下倒行逆施,为虎作伥,我水师虽不甚强,却也敢战,拓土不足,守疆有余,足下若犯我水疆,自可一试高下。

‘此信书于战前,知足下水师强盛,未敢料及胜败,然此战足下若胜,我自退守江阴,打造舟师,整军再战,任凭足下扰我疆土,不过疥癣之疾,难伤我骨肉。

‘今岁九月,我以三万劲旅渡江,一战克太平,再战杀月鲁,三战克镇江,四战平集庆,四战四捷,歼敌十八万众,自身只损千余,而今我带甲三十万,足下可有二百万之师?兄台比月鲁如何?

‘此时我尚无海船,足下自可凭舟师之盛逍遥一时,然足下须知,一千九百年前,我先祖公输般助楚国练舟师,平百越,奄及东海,拓土千里,论及水战,公输氏若称宗,天下无人敢做祖!而今我居楚地,足下居于百越,无非往事复现而已。

‘今于集庆设船厂,练士卒,聘航海名士汪氏焕章先生为教习,以公输机关术造战舰,待他日水师舰成,自会去舟山讨教一二!

‘台州有童谣,洋屿青,出海精,奉劝足下勿以海精自居,欺我公输只战于江河,不通航海之术。

‘吾亦自海外归来,自幼随父周游寰宇,年虽弱冠,却已航行百万里之遥,过洋牵星如探囊取物,四极海图予烂熟于心,泰西、波斯、天竺、暹罗,吾亦常往彼处,熟门熟路,足下能去何处?

‘以足下之见识,恐不及吾万一,纵使足下逃至天涯海角,吾亦能将足下擒回中国!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汉贼不两立,望足下好自为之,切莫继续自误。

‘公输锦,壬辰冬月初九书于建康。’

这信写的够直白,詹鼎只念了一遍,方国珍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老粗就差不多听懂了,他顿时皱眉道。

“他这是在威胁我?”

詹鼎当即道,“确有威胁之意,但态度又没那么强硬。”

“怎么说?”

詹鼎又解释道,“这信开头,他称大人为首义,还对大人被官匪勾结逼反表示同情,听说大人屡次挫败元军,还对大人多有仰慕之意。

“又说大人与他同为义军,本该同气连枝,共抗暴元,还说他与其他各路义军交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奈何大人这个反元首义,却主动受了元廷的招安,他对此颇为惋惜。”

方国珍闻言顿时眉毛皱成一团,打断道,“不是,你等会,他对我被招安表示惋惜,惋惜是啥意思?”

“.”詹鼎也知道方国珍的文化水平,只得指着书信耐心解释道,“就是觉得可惜的意思,这句奈何足下忘却初心,甘为鞑虏鹰犬,就是这个意思,说大人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被逼反的,又怎么能接受元廷招安呢。

“还有最后这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就是说大人本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为何最后却做了贼,这也是可惜的意思。”

方国珍闻言再次打断道,“不是,我受朝廷招安,成了官军,怎么到他嘴里就成贼了?他一个反贼,却说我是贼,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詹鼎翻了个白眼,“汉贼不两立,此人立志驱逐鞑虏,匡扶汉室,再造中华,那他就代表了汉室,打出的旗号也是光复汉家山河,那于汉朝而言,北面的蒙古鞑虏是不是贼?大人归降了鞑子,做了鞑子的万户,不也就跟鞑子一样了吗?在他眼中就都是贼。”

“哦,我明白了,那他这封信到底是啥意思,威胁我一通,还说什么造海船,练水师,要来抓我,这是吓唬人的,还是真打算来抓我,你觉得他短时间内还会出兵来舟山打我吗?”

詹鼎想了想才道,“这不好说。”

方国珍顿时不乐意道,“怎么就不好说了,咱聘你来不就是让你给咱出主意的吗,他到底是啥意思?”

詹鼎叹了口气,这才道,“其实这信里说了什么都无所谓,大人只需知道,此人雄心勃勃,志在天下,他那句汉贼不两立,其实还有半句没说完,应该是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这人就没想过割据一方,他是准备一统天下的。

“既然心生此志,那就算此时不来征讨大人,日后也必然来打,无非早晚而已。

“还有他信中说的,与邻为善,那不过是因为元廷暂时未灭,他需要其他义军跟他共抗暴元,等元祚即终,第一个逐鹿天下,向其他义军开刀的,必是此人。

“还有信里那些场面话,说此次东征,念在大人是反元首义的份上,本没打算和大人为敌,只要大人不去主动打他,他也约束军将,不来找大人的麻烦,与大人睦邻友好,说的好听,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罢了。

“归根结底,是他此时的水师还不够强,没有海船,难以出海征讨大人,不然就以大人元廷海道漕运万户的身份,他来征讨大人都不需要特意找理由。

“他信里不是也说了,在集庆设了造船厂,还聘了航海名士做教习,再加上他公输氏的机关术和水战之法,等他水师练成,即便大人没去惹他,他也是要来征讨大人的。”

方国珍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不论如何,他都肯定要来打我,那我问你的时间呢,他到底何时出兵,你为何说不好说?”

“不好说的原因就在信里,他眼下水师不强,确实没想过现在与大人开战,自己造船训练水师也需要时间,短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船也打不了海战啊。

“可是大人不听我劝告,偏偏主动去打了他,打赢倒也罢了,可却还打输了,白白送他上百条海船,这下他手中有了船,最多再改造一些水战器械,训练一下士卒,便可随时来舟山征讨大人,原本最少还有一两年时间,现在若是快的话,恐怕就不到半年了。”

“.”方国珍闻言一阵无语,感情自己这一战不光死了俩兄弟,连能继续偏安的时间也被自己白白送出去了。方国珍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詹鼎却好似会读心术一般,悠悠说道。

“就当下的局势,打是打不赢的,他在这封信里写的很清楚,这是他在东征战前所写,并不确定大人会不会出动水师,即便大人出动水师,他也不敢料定胜负。

“此人倒是颇为务实,未算胜先算败,他甚至在开战前就已经做好了水师战败的打算,大人若是赢了,他就退守江阴,其余江海沿岸全不要了,任凭大人随意袭扰。

“反正他庐州兵陆战无敌,三万之师就能击败月鲁十八万大军,就算他这话有水分,给算个对折呢,那也是用三万打九万,以一敌三还能战而胜之。

“他有信心击败大人的登陆步师,让大人难以在岸上立足,只要不能在岸上立足,打击他的腹地,那袭扰江海沿岸便如他说的疥癣之疾,伤在皮毛,难以伤其骨肉,他则可以继续安心在集庆练兵造船,待水师练成,再来找大人报仇,所以大人打了也是白打。”

鲁锦的意思很简单,我承认你的水师很厉害,现在我水战打不过你,但是陆战我无敌,水战一换一,只要你不能一口气把我灭了,那我就硬扛着伤害和你长期对峙,凭两边的地盘大小和资源差距,等我练出海战水师来,你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这是‘国力’碾压,血条厚就是能这么无赖,不服也得给我憋着!

方国珍闻言顿时为之一阵郁结,“那我惹不起躲着他还不行?”

詹鼎又道,“逃也是逃不掉的,即便大人想躲着他,此战之后恐怕也不行了,他信中提到的什么航海名士汪焕章,我虽不知是谁,但能被其特意提及,想来来历也不简单,而且他还说自己擅于航海,连泰西、波斯、天竺等地都去过,大人即便躲着他又能躲去哪呢?

“别人先不提,反正我先表个态,我本就是被大人绑上岛的,大人待我不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也算尽心辅佐了,但我毕竟是中国之人,大人若是欲逃往天竺波斯等地,请千万不要带上我,我还想留在中国侍奉父母,给二老颐养天年呢。

“我也给大人一句忠告,若大人当初也有此人平定天下之志,自然能引来无数仁人志士相投,但大人若欲远走海外,那必然树倒猢狲散,不说我这样的谋士,恐怕就连大人的水师,也没几个将士愿意跟大人远走天边。”

方国珍闻言瞪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詹鼎说的是事实,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去海外赚钱都得回乡,更别提去海外流亡吃苦了,真要流亡海外,根本不可能有几个人跟着自己。

于是他苦思良久才问道,“那先生觉得,我如今该怎么办?”

詹鼎当即道,“大人不是自己清楚吗,这次出兵之前,我就说过,与此人为邻,想要偏安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不惹他,他也必然要来打你。

“原本我就说,不如直接出兵庆元,再连同台温两路,连带水师一起献上去,定能得个爵位,但大人不甘心,非要出兵试试庐州水师的实力,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本来实力不强,可大人却主动送去了一百多条海船,这下倒是势均力敌了。”

“.”方国珍被数落的一阵无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还真是他自讨苦吃,还白白搭上两个兄弟,即便现在投降闹到鲁锦那里,他也不占理,谁让是方国珍先去打的庐州水师呢,你自己找死又能怪的了谁。

詹鼎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如今试也试了,即便再不甘心,可那又怎样,反正打也打不过,现在还让他得了海船,大人若是再继续犹豫不决,等上三五个月,待他将那海船操练起来,到时让庐州兵打到舟山家门口,大人可就彻底输光了,什么都换不来了。

“现在大人虽小输一阵,但手里还有数百条船的水师,还有台温两路的七县之地,甚至还有江北脱脱元军主力的命脉在手中,此时若诚心归附,定能换个好位置,说不得还能凭手中这条元军命脉立个大功。

“凭此换个公侯万代,与国同休,永享富贵,总比尸骨无存,葬身鱼腹,最后连个香火都留不下要好啊。”

最后这个理由终于打动了方国珍,让他茫然的眼神重新焕发出神采,“公侯万代?那公输锦真能这么大方,他舍得给吗?”

詹鼎则说道,“大人虽与之打过一仗,可他们不也没吃亏吗?就这点嫌隙,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大人肯主动低声下气的去认错,再有献土献船之功,最少也能得个侯爵,否则那公输氏也太小家子气了。

“至于公爵,历朝历代非社稷之功难封国公,至于王爵就更不用想,大人即便投过去,也比不过那些庐州元从之臣,能不能得封国公,也得看投过去之后能不能再立新功才行,不过大人掌管着水师,今后作战必然用的上,立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方国珍一时间思绪纷飞,有些举棋不定。

詹鼎则是在旁又补了一句,“不论是否归附,还是想要继续苟全自身,至少现在大人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方国珍当即问道。

詹鼎凑近了严肃道,“停止帮定定给海宁运粮,这是资敌,如果大人继续帮脱脱运粮,那对庐州来说,便是敌非友,即便大人表示愿意归附,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

“如果大人还想要公侯万代,就万不可在这种事上继续左右摇摆,说好听的那叫墙头草,说不好听的就是首鼠两端,没有人会喜欢这种人的。”

方国珍恍然大悟,连忙大喊道,“明善!鸣谦!”

“从父,侄儿在。”两个从子立刻站了出来。

方国珍当即命令道,“明善,你立刻乘快船,去海宁追回运粮的船队,必须在到港之前把粮船追回来,现在就去,不要耽搁。”

“是!”方明善当即抱拳领命而去。

“鸣谦,你去庆元看着船队,若是定定还在往船上装粮,你就全都收下,但装完粮食后直接运回舟山,等候我的命令。”

“是!”方鸣谦也连忙领命而去。

詹鼎看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身影,顿时暗暗松了口气,他总算是有点说动方国珍这个执拗的家伙了,大好年华,继续留在方国珍这个没志气的人身边,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做个了断,他也好去建康那位雄主那里谋个出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