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双陆与吴图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眨眼间便已进入了腊月。
一进入腊月，越发冷起来，天也阴沉了好几日，时常还有些小雪片子飘下来。
只是零星的雪片子，能成势，所以到底还未曾能看到金陵城的雪景。
先前几个月忙完科举事，如今各部按章去做，也算井然有序。且进入腊月后，难得的未曾有什么大事发生，就连晏琛与崔寄好像都略空闲下来了。
因天气不太好，阿璀颇在宫里窝了几日。或翻阅些典籍杂谈，或随笔写几篇诗文，偶尔兴致来了，还让人寻了琴来，将先前在观文殿翻到的曲谱弹奏了来。
她这得自在舒心，但也确实闲散到极致，连光天殿的大门也不愿意踏出去。
这日虽恰逢休沐，因前日有事未毕，崔寄今日还是进宫来与晏琛议定年后春赈事宜，并将日前各地科举事进程禀于晏琛。
议事毕后，恰逢午时，这二人问及阿璀，宫人禀告说公主镇日未出，于是这二人便一同往春和宫来蹭饭了。
“阿璀这里倒是暖和。”
宫人打开帘子，二人进来，只觉得屋内甚暖，大约是炭火烧得充足。
“好像还甚有些异香。”晏琛站在门口四处瞧了瞧，只见得旁边供桌上，一尊古拙的黑瓷盘口瓶中斜插了一枝粗壮的黄梅花。
那梅枝修剪得十分韵致，深褐色的枝干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虬龙，苍劲有力地伸展。枝头上千百朵金黄灿烂的花儿正开得绚丽，经过屋内炭火一烘烤，原本清幽淡雅的香气便越发浓郁起来。
“果然还是阿璀好雅致，这黄梅花修得甚有雅趣，也不知道阿璀是从哪里寻来的。”崔寄瞧着那梅花也觉得十分夺目，笑道。
然而再要往走时，馥郁的花香反倒淡去了，扑鼻而来的却是浓郁的墨香，比之花香更多些韵致。
方才帘子掀开时，外头的风卷进来一阵寒意，原本正与槐娘凑在一起拨弄着双陆的阿璀打了个冷颤，顺势抬头看过去，正见到她两位兄长从外头将要进来。
槐娘见得二人进来，忙退出去，黄栌等也都匆忙安排午食去了。
“你倒是高乐，竟过得如此闲散的日子……方才进来时瞧着桌上那黄梅花，实在雅趣。再走近后，却又闻墨香，想来你几天也多泼墨挥毫，不然何来这样连花香都压不下去的浓郁墨香呢？不知可有什么大作，快拿来与我们瞧瞧。”
“哪里有什么大作？一早起来想写了几笔字，但是却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撒了一地，估摸便是因此有留下未散的味道。”阿璀皱皱鼻子，四处闻了闻，“大约我在屋内待得久了，倒是没闻到什么墨香。”
“你们怎么这会儿过来我这里？”阿璀丢下手中的骰子，偏头笑问。
“你成日里不出门，恰阿寄今日也在，我便与他一起来你这里蹭饭。”晏琛上前来，正见到阿璀跟前玩了半局的双陆，有打趣道，“你这局，怕是要输了。”
“槐娘可是玩双陆的好手。”阿璀伸手将盘上的棋子戳倒了一片，笑嘻嘻道，“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要是再输了，槐娘怕是都不乐意陪我玩了。”
“若没人陪你玩，让阿寄陪你玩。”晏琛十分不客气地打趣笑道，“两个臭棋篓子凑到一处，谁也嫌弃不了谁。”
“崔兄长也不擅双陆吗？”阿璀有些惊讶，双陆中棋子的移动以投掷骰子的点数决定，虽看起来是颇靠着很大运气的成分在，但每次掷骰之后，择其走法也是需要策略的。
崔兄长这样擅谋略的人，看着双陆这样的游戏，按说该是走一步便能筹算出后面的许多步来，怎么瞧着阿兄的意思，竟像是完全不擅长的样子。
“我确实不擅双陆。”崔寄笑道，“以前与你阿兄玩时，十次倒有九次都输给他，实在没什么趣味。”
阿璀表示同意：“这双陆我也玩过许多次，总不得要领，还不如吴图有意思。”
她说起“围棋”二字的时候，崔寄一怔，而晏琛敏锐地注意到崔寄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他瞧向阿璀，试图将阿璀的话题转移开去，不让她继续再说。
但阿璀却未曾留意，十分有兴致地与崔寄讨论起围棋来。
崔寄的情绪变化，好像也只是在那一瞬，阿璀与他说起围棋，他也句句都有回应。
反倒是让晏琛有些诧异了，阿璀不知道崔寄对围棋的心结，晏琛却是一清二楚的。
崔寄不擅双陆，却极擅吴图。
然而对于崔寄来说，一副围棋承载着他崔家的家亡血史，自崔家满门被灭，自他逃出金陵之后，他便再未碰过围棋了。
崔寄少年时在金陵，擅棋之名也是流传出去的，那时翰林院的棋待诏，上门去拜访想要与之交手的何止一二。他那会儿也算年轻气盛，有时来了兴致便会与登门的棋待诏一会，但几乎少有败绩。
于是崔寄的擅棋之名，因此便更加远扬了出去，甚至不止在金陵。
那时的晏琛觉得，崔寄于棋道上这样的天分，便是将来不入仕，只凭此也照样能留名于后。
然而时局的变化总在人的意料之外，后来的他们走了那么长的路，加之于他身上的光环越来越多，他被天下所知，但好像也没有多少人记得许多年前金陵城中长擅吴图的少年了。
而对于崔寄来说，再不可能回头去捡起少年时的喜欢了，更不可能再去触碰那样泣血难平的旧事。
然而后来他们的棋局便是前元的天下了，乱世时的那许多势力，都成了他们手中棋子，那个他至死仇恨的王朝终于被他们彻底推翻。
前元国破，原先的棋盘便也碎了，棋子们都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大渊国立，似乎又开了一盘名为天下的棋局。
自十多年前，他看似未曾再下过棋，但如今想来好像他们从未停止过棋局，他们是执棋的人，也是这名为天下的棋局中的局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