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夜横刀无德和尚

第二十六章 断水三式

“还站得起来么?”江应横凛然道。

他正立在一间厢房内,其中的屋具已然破碎。江应横的目光如猛虎盯着猎物一般,紧紧盯着对面的“猎物”。

夏逸倚着昊渊半跪于地,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而右颊上又沾着半片血污。二人一路打来,已毁坏三间厢房,期间夏逸中了江应横一掌、一拳,亦在江应横肩上砍下微深一刀。

夏逸的喘息十分急促,他的伤远比江应横重,但他的目光依然沉着,他仿佛一条正身处险境却伺机反扑的饿狼。

夏逸已确定两件事:江应横绝对强过司马金龙,不差金璐辉分毫;单打独斗,他一定会被江应横杀死。

江应横也明白这一点。交战至今,他已看破夏逸的身法,将其杀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不过他并不打算给夏逸喘息的时间。

江应横箭步上前,右手呈虎爪状抓向夏逸天灵,左掌则直击其丹田。夏逸手中只有一把刀,无法同时御住江应横上下两处的厉招,于是他不守,而是举刀突刺,刀锋从江应横双掌间隙中穿过,刺向其心坎。江应横微微挑眉,左掌上扬,右掌微沉,便空手接白刃!

江应横制住昊渊刀,又是右腿踢出,蹬在夏逸腹部。夏逸咬牙硬接下这一腿,同时借这一腿之力抽出被制的昊渊。

江应横久经战阵,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双手一并,已如一柄大刀劈向夏逸!夏逸没有选择,只能横刀硬挡。

“当!”掌刀相击的这一声交鸣极响,夏逸蓄力不足之下被这一掌之力震到屋外,期间还撞毁了四扇窗。

夏逸伤上加伤,却连回息的时间也没有,他才从厢房外的石板上翻起,江应横已从屋内跃出,如猛虎出笼般再次扑向夏逸。

夏逸苦笑——看来,我也到此为止了。

夏逸没有死,因为一道银光划过迫使江应横停下了脚步。

月遥凌空降至夏逸身侧,银缎剑即时收回。

“你为何会来?”夏逸惊讶道:“校场上……”

月遥道:“无得大师与唐师兄已失战力,不过并无大碍,而无形刺客已被无得大师击退。”稍顿了顿,月遥又道:“还有个消息……暂且是好消息,叶时兰来了。”

夏逸道:“叶时兰?”

月遥道:“她正在校场上挡着严惜玉等人。”

夏逸舒眉,江应横却皱紧了眉头——他对他这个大弟子的脾性再清楚不过。

江应横杀意陡生:“夏逸,看来我要即刻杀了你,再去亲手杀了那个惊涛帮的耻辱。”

“惊涛帮的耻辱?”夏逸失笑道:“那你为何还不快些自尽?”

“找死!”江应横如离弦之箭冲出,月遥的银缎剑已无法阻挡他的步伐——以江应横的护身气劲与强横掌力,几步路的冲锋实是势如破竹!

碎岩掌,十成功力!

月遥知道自己不能退,只要她退一步,这一掌便会改攻她身后那伤痕累累的夏逸。

危在旦夕之际,夏逸跃起——他那看似已不堪再伤的躯体爆发出惊人力量!刀锋疾旋而出,又在后半空化为平凡一刀。

这一刀确实很平凡,但江应横偏偏觉得这一刀是如此高深莫测。

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可言,或者说就是“无招”。无招胜有招,所谓的“无招”并非没有招式,而是在招式上已达到至高之境——返璞归真。

由“映月刀”变化为此刻的返璞归真一刀,实在令江应横惊骇不已。

江应横的双臂已被昊渊斩出大片血花,令江应横不得不疾退避其锋芒,但夏逸仍在突进,右手倒握昊渊,反身一斩再次在江应横前臂上留下一道创口!

若非江应横护身气劲强横,恐怕夏逸这一招已废去他一只前臂。

“你的刀法变了。”江应横拉长距离后,终于有机会问道:“这是什么刀法?”

“断水。”夏逸道。

“断水?”江应横若有所思:“这是狂刀老七的刀法?”

“狂刀老七”四字令月遥登时面色惨白,而夏逸眼中如同燃着复仇般的火焰。

江应横又道:“为什么你会断水刀法?”

夏逸面色沉重,闭口不答。

“是了,当年狂刀老七叛出独尊门,又遭净月宫与玄阿剑宗联手追杀,最后在鹤鸣山上被闲云居士所杀。你既是闲云居士的弟子,必在当年的风波中得到了什么机缘。”言毕,江应横又话锋一转,说道:“既有断水,为何留到此时才用?还是说……你的断水并不完全?”

夏逸不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月遥——江应横没有说错,他的“断水”并不完全,但他此时才用这套刀法却并非此因。

月遥的面色在江应横一番话后已变得更为惨白。

“我知道你恨狂刀老七,也恨我。”夏逸平静地说道:“我一直想逼自己忘了当年那些事儿,也包括狂刀老七的刀法……只是我已亲眼看着惜缘走了,我不能让她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也死在我面前。”

说着这番话时,夏逸显得再平静不过,但月遥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翻腾不息的波涛!那是深沉的悲痛与炽烈的仇恨的结合!

夏逸回首,盯住了江应横。他知道,他本以为已忘了的刀法因为月遥的出现又重新忆起;他也知道,如果今日月遥死在听涛峰,他将再也无颜再去面对惜缘的墓碑。

江应横大笑道:“当年便闻独尊门两护法狂刀老七、怒剑十四的威名!想不到今日可以领教其中之一!”夏逸忽然陡生的杀意令江应横无比兴奋,他虎驱一震,直奔夏逸,一对铁掌由两侧劈向正中的夏逸!

夏逸双手紧持昊渊,自下而上挥出一刀——又是平凡无奇的一刀。

江应横已感到隐藏着这一刀之下重重杀招,双臂交叉,凭借硬功稍逊于两只铁掌的前臂硬挡!

昊渊如同砍在了金属上,发出一声脆响,而昊渊之刀锋几乎触及江应横的臂骨!

江应横以两只铁臂受创阻下夏逸一刀之下的更多杀招,但夏逸这一刀仍未结束——在江应横前臂受创之时,他猛地飞退,避开江应横踹膝一腿,并奋力抽回昊渊,使得江应横双臂各飞溅起一小片血肉。

在这一瞬间,夏逸完成了回退、调息,也在这一瞬间,他再次突进,攻出了第三刀!

夏逸右腕一翻,刀锋亦顺势向上,而左手轻托刀背,上挥迎向江应横砸下的铁肘,而刀锋前端已直指江应横腋下!

——妈的!江应横暗骂。他已被夏逸突入了防线,而这一刀之刁钻使他来不及用他最坚固的铁掌去迎挡。

江应横只能继续用双臂护住胸前,急忙后退——战到此时,他第一次被夏逸逼到不得不退!

所以,夏逸前进!

刀势凌空变幻,飞速三刀在江应横右肩、左腰、右大腿留下三处创口!

这时,月遥的银缎剑从夏逸身侧划过刺向江应横咽喉!

三道创口颇深,且江应横被银缎剑所制,依然在退。

是以,夏逸再进!

挥出方才斩出的“断水”第一式!这一刀,由江应横右胸劈至左腹,再一次留下一处深创!

至此,江应横才重新拉开二人只见的距离。

一轮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夏逸越战越勇,配上月遥难测的剑法终于重创江应横。

“中了我那么多刀依然精神奕奕,祸害果然命硬。”夏逸冷言道。

江应横稍稍看了身上的多处创口,忽然笑道:“你只会三招?”

“是。”夏逸承认——面对江应横这样的对手,有些东西是隐瞒不住的。

狂刀老七曾被慕容楚荒赞为刀中奇才。他凭生平所识刀法之精华创了“断水”七式刀招,在招式境界上无疑已入武林巅峰之列,因此被称为狂刀老七。

“断水确实厉害,但你只会三招,老夫仍能取胜。”江应横傲然道:“以你我功力之差,同样的招式不会在老夫身上有第二次用。”

“我从没指望过能靠三式断水击败你。”夏逸说罢,又看向身旁的月遥,说道:“但是加上她,我们就可以赢。”

江应横冷笑道:“或许如此,但老夫必会拉你俩陪葬。”

夏逸已懒得再多说一句话,而是直接动手——他伤得不轻,体内的碎岩掌余劲令他时刻忍受着痛苦,他必须速战速决。

夏逸再次挥出“断水”第二式,力劈江应横;月遥的软剑再次由后刺出,绕过夏逸刺向江应横——这两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默契。

江应横眉头紧皱,瞬时打出数十掌,以一道固若金汤的“掌墙”硬挡昊渊,而右腿已扫堂而出!

夏逸不会在这一招上再次吃亏,在昊渊被阻的那一霎,他便抽身而去。这一刻,银缎剑如一条灵活的银蛇在飞舞,绕过了夏逸,亦穿过了江应横的“掌墙”,在方才夏逸斩伤江应横的右肩上再次划过——剑劲入体,江应横伤上加伤,口中呛出一道血箭!但他仍无退意,而是重拳密如暴雨般砸向夏逸——他知道夏逸已是强弩之末,但同时被两人夹击的他并不能比夏逸多坚持多久,所以他决心尽快杀死即将倒下的夏逸。

夏逸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刀如同一层层浪涛般涌向江应横!

浪涛般的刀影与高墙一般的密拳即刻相遇,碰撞发出密而响的撞击声。

显然江应横劲力更强,刀与拳每一次撞击之后,夏逸便要被震退半步。

夏逸即将退至墙边角落——当他退无可退时,江应横的重掌便有机会轰塌他的胸膛。但月遥不会让这一幕发生,她轻轻踏地便飞到江应横身后,手中软剑即刻卷向江应横手腕。

江应横为保不断腕,只得抽回一掌逼开这一剑。少了这一掌,高墙般的拳压之势立即崩塌大半。

夏逸一脱离困境,即刻舞刀迎进!

江应横目光一沉——“断水”?会是哪一式?江应横自信,无论是夏逸使出三招中的哪一招,他都能应对。然而,这一招出自“映月刀法”——武学之道贵乎变通,夏逸不会把已被对手看破的招数用第三次;第二次使用“断水”亦是为了迷惑江应横,令其提前生出夏逸会使用“断水”的想法。

是以,夏逸再一次突进江应横的掌围。昊渊划过两道圆弧,在江应横胸口留下一个“乂”字型伤口,溅起的鲜血登时染红了夏逸的脸庞。

江应横已然感受到死亡的临近!震怒之下,他全然不顾月遥在他身后的攻击,左右横掌狠劈夏逸两肋!

夏逸再难抑住胸腔间的剧痛,一口血喷红了江应横的脸。但江应横如浑然未觉,又一记重拳打在夏逸腹部,将其打得倒飞而去——夏逸只感到五脏似已碎了,但仍不忘以伤换伤,挨下重拳的一霎,他直接把昊渊捅入了江应横的右腹!

寒光闪现,银缎剑如一匹真正的缎子卷住江应横右腕,月遥首次近攻江应横,一脚踢在昊渊刀柄末,使昊渊刀直接刺穿江应横的身躯!

月遥一击得手即退——不可逗留在受伤的疯兽周边,夏逸的结果便是先例。

“你怎么样?”一得脱身,月遥便退到夏逸身旁。此刻夏逸伤势极重,瘫倒在地,已然力尽。月遥将夏逸上身扶起,但夏逸的目光始终只注视着一处——江应横浑身浴血,如同一个血人,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昊渊缓缓拔出身体。

只听一声长叹,江应横终于倒下了。

夏逸慢慢嘘了口气,才回答月遥的问题:“死不了……只要活的过今晚。”

“你的确是个傻瓜。”月遥忽然叹道:“若早些用断水刀法,你也不必伤至如此。”夏逸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苦笑不语。

月遥又道:“或许我已在净月宫待得太久,我不懂你,也不懂姐姐。”

夏逸沉默,他还是不知如何回答。回忆起往事,他实在感慨年少青春的美好与无知——当年那个少年到底是不是个傻瓜?那个少女呢?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傻”?

夏逸虽不知如何回答,但他随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反应,他双手猛然抓住了月遥的双肩——他想不到江应横在二人说话之际一直在装死蓄力,待二人放松戒备之时忽然暴起,重掌猛地打向全然无备的月遥。

夏逸看得出,这已是油尽灯枯的一掌,打完这一掌,江应横就会死;他也看得出,这亦是回光返照的一掌,这一掌足以令月遥香消玉殒。是以,他推开月遥,以自己面门迎向这一掌。

——惜缘,我尽力了。

不过变数似乎永远会在夏逸身上发生,不论是福还是祸。虚空中闪过三道寒芒,分别射向江应横手腕、右胸、左膝。三枚透骨钉无疑钉死了江应横最后的杀招,一道身影跃过夏逸与月遥,一脚踢在江应横胸坎。

江应横面色一白,倒退十余步后再次倒下——这一次他没能再起来。

“小幽姑娘?”一看清那道身影,夏逸不禁诧异道——来者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小幽。

“记着,我又救了你一次。”小幽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说道:“欠我的人情,你总有一天要还的。”话尽之时,人影已去。

“她是谁?”月遥问道。

“一个路人。”夏逸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