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丹山之死
夏逸曾与这柄剑交手过两次。
一次是在听涛峰上,江应横的灵堂中。
二次是在阙城,范府外的那条后街上。
是以,他一看到这柄剑便立时知道这灰鹰坛弟子的身份——无形刺客!
无形刺客素来以全白无纹的面具掩面,如今却又展露一张泯然众人的面容,至于这究竟是不是无形刺客的真容,夏逸便不得而知了。
可当他认出对方手中的那柄长剑时,霎时目中杀意大盛——当年在范府的后街上,便是此人折断了他的右臂,也是此人的师尊墨师爷亲手毒杀了范二花子!
至于后来的种种不幸,皆是墨师爷一手策划!
当初小幽再三说过独尊门默许同门共竞,但绝不许同门相残——夏逸一直记得这句话。
不过,这里是独尊门也无法踏足的十龙山脉——只要夏逸杀的足够干净,又有谁能证明他曾残杀同门?
他的手已握在刀柄上,同时想出了六种应对无形刺客这一剑的战术。
谁知无形刺客却忽地一剑撤回,如倒飞的燕子般回落到小路上。
“是你?”
无形刺客的发音很古怪,仿佛一个刚学会说话的成人。
夏逸以刀代指,遥指无形刺客,冷冷道:“你方才那一剑全无留活口的意思,又何必留手?”
无形刺客若有所思道:“你……想杀我?”
夏逸当然不会承认,只是冷笑道:“错了!是你想要杀我,却被我不慎反杀!”
只见那扛着木箱的前端的灰鹰坛弟子忽然抛下手中的箱子,接着便叫了起来:“夏兄莫要动怒!老三方才也是不知藏在树后之人是夏兄,这才错下杀手!”
这人的声音的声音也与小幽一样带着一种磁性,只是不同于小幽那令人心猿意马的独有之音,此人更像是因为试药过多而被毒哑了嗓子。
夏逸闻音辨人,即刻又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动容道:“无救毒士?”
不必多说,无救毒士自然是披了一张人皮面具,全完将他那张满是毒瘤的丑脸给掩住了。
“夏兄认得我便好!”
无救毒士连连点头,喜笑颜开道:“还请夏兄念在我昔日医治双目的情分上,不要再与老三计较了!”
当初确是无救毒士医好了夏逸的左目,但毒瞎夏逸双目的却是无救毒士的师尊墨师爷。
不过夏逸也未提及此事,毕竟当年立场敌对,莫说墨师爷无所不用其极,倘若让他抓住机会,他也绝不会给墨师爷活命的机会。
月遥却是听的一脸错愕,万万没想到夏逸在独尊门的经历竟是如此一波三折。
无形刺客也是一副毫不领情的模样,寒声道:“二师兄何必与他废话!此人既已入了独尊门,却与净月宫的弟子在此幽会,即便我杀了他们二人,门主也毫无异议!”
“你嘴上的本事倒是丝毫不比你的剑差!”
夏逸目中寒光毕现,沉声道:“你若想动她一根寒毛,大可先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这时,那走在最后头的灰鹰坛弟子终于上前一步,看着无形刺客语气严厉道:“老三,你莫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无形刺客轻哼一声,随即收剑不语。
——此人呼无形刺客为老三,且无形刺客对此人言听计从,莫非他就是……
念及此处,夏逸不禁脱口道:“无面戏子?”
“正是在下!”
无面戏子辑手一拜,恭声道:“夏先生入门四年,在下却一直无缘拜会,实在引为遗憾。”
“不敢当!”
夏逸轻笑一声,却是皮笑肉不笑:“听闻墨师爷门下三无,当属无面戏子最难提防!无人不知没有无面戏子渗透不入的组织,也没有无面戏子接近不了的人!
人人都说宁吃无救毒士的药,宁接无形刺客的剑,也绝不要见无面戏子一面!”
无面戏子哈哈一笑,道:“这些都不过是同门的抬爱!论毒,我不及老二;论剑,我不及老三……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无脸见人的戏子罢了!”
夏逸哼道:“我也不与你们废话,你们若要动手,我自然奉陪!要不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无面戏子笑道:“大家都是奉命来此办事的,夏先生何必拒我们三人于千里之外呢?”
夏逸皱眉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与我合作?”
无面戏子却未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瞥了月遥一眼。
夏逸登时会意,冷肃道:“我可以听的,她也可以听!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却信不过她,不如大家趁早分道!”
“夏先生言重了!”
无面戏子又行了一个赔罪礼,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师兄弟三人入此深山已有不少时日,可对外界发生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忽然声音一沉,接着说道:“少主与严公子如何相斗,我们不想、也不能介入……临行前,师尊也曾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卷入严公子与大小姐,或是血元戎与鬼娃娃的纷争之中,所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门主与师尊的命令。”
夏逸漠然看着他,没有接话。
无面戏子又说道:“可我们三人毕竟势单力薄,如今牢握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却又不知如何以此终结此次百毒门内乱,因此……”
“因此你们才想借大小姐的一臂之力?”
夏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然道:“既要合作,我们双方自然要交换彼此所知的情报,你们若肯坦诚相告,我也一定知无不言……我可以替大小姐做主此事,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无面戏子笑道:“夏先生直说无妨。”
夏逸道:“门主曾明言谁人解决百毒门之乱,谁便可决定将来蜀地分舵的舵主之选。”
无面戏子道:“门主确实这么说过。”
夏逸道:“我的条件就是有权做出此决的人必须是大小姐,否则合作免谈。”
闻言,无形刺客即刻又握住剑柄;无救毒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连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怒意:“夏兄此举会否太霸道无理?”
“霸道?无理?”
夏逸放声大笑,毫不掩饰笑声中的嘲讽之意:“独尊门里只有横行霸道的狂徒,几时都变成了讲道理的谦谦君子?”
他笑声一止,坦然自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即便没有你们相助,大小姐也会是最后的赢家!我之所以愿意带上你们,只是因为你们确有本事,可以让大小姐少费一些心神!”
“三无”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人简直狂妄至极,若非要事在身,我真恨不得立刻毒杀了他!
——如今的夏逸绝不可小觑,他身旁的净月宫弟子也同样不俗,不如先由我一剑开道……
——你们为什么只想着杀他?他胆敢如此嚣张,会否是因为少主的手里确实掌握了足以解决当前之乱的手段?
——大师兄的意思是……
——我不排除夏逸只是在做戏的可能,所以不妨先试他一试。
主意已定,无面戏子便是一声大笑,说道:“不瞒夏先生,师尊本来也无意于角逐门主之位,对这蜀地分舵舵主的决定权更是不屑一顾!所以……”
夏逸挑眉道:“所以你们答应我的条件?”
无面戏子道:“不错,我们答应……”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日大小姐登上门主宝座时,必然不会忘了你们三人的至伟之功!”
夏逸点了点头,说道:“你方才说过如今正牢握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为表我们两家合作的诚意,不如由你先说吧!”
无面戏子怔住。
他本是要试探夏逸的虚实,岂料竟被夏逸抢先一步提出条件。
谈判往往就是这样——气势一旦弱了,就连提出对等条件的资格也没有。
见无面戏子默然不语,夏逸又变色道:“你怎不说话?你莫不是怕我食言?”
无面戏子赔笑道:“夏先生言重了……”
他转身指向身后的木箱,说道:“还请夏先生先行移步,看一看这箱子里的东西。”
“哦?”
夏逸依言照做,迈步前却给了月遥一个眼神,示意她跟紧自己。
月遥还了一个微笑后,当即跟上。
见状,“三无”又是面色一变,正想要出言阻止,夏逸却已走到木箱前,质问道:“你们既要我看这箱子里的东西,何不快些将它打开?难道你们是要我亲自动手?”
无救毒士与无形刺客只气的咬牙切齿,可一看到大师兄的眼神后,只好将火气憋回肚子里,一前一后地揭开顶板。
箱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死人。
此人身长七尺,一身锦衣,约莫五十岁上下,其容貌算得上英武。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死人,倒也没什么出奇,只是此人双目紧闭,脸上也是极显痛苦之色——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脸色居然呈青紫色。
显然,此人是遭人毒杀,而且死不瞑目。
夏逸抽了抽鼻子,发现这具尸体上并无半点尸臭,不由问道:“你们要我看的就是这个死人?”
无面戏子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问道:“夏先生可知道这箱子里的人是谁?”
夏逸道:“他又不是我带来的。”
无面戏子呵呵笑道:“他就是百毒门的上任门主!”
夏逸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他是澹台丹山?”
无面戏子道:“正是!”
一时间,夏逸只感到百毒门的内乱愈发诡异——小幽与百毒门上下收到的消息皆是澹台丹山于一个月前暴毙而亡,怎知他竟是被人下毒谋害的!
夏逸缓缓道:“你们……是怎么把他的尸体带出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
无面戏子如此说道:“我们三人收到师尊的命令后便一路南下,比严公子还早两日进入十龙山脉……夏先生也知道我别无长技,只精于易容一道,所以我们先捉了三个灰鹰坛的弟子,问明百毒门的局势后便取而代之。”
夏逸看着他的脸,说道:“想来如今覆在你们脸上的便是那三人的面皮,而他们早已尸沉河底,被鱼儿分食殆尽了。”
无面戏子嘿嘿一笑,却未接这句话,只是继续说道:“当时灰鹰坛正与赤花坛以及墨龟坛同时开战,我们便借此机会混入其中,先后又换了两次身份,最后终于找到了三名百毒门的总坛弟子。”
无需他说,夏逸也已猜到那三名总坛弟子的下场。
他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里却已惊讶至极——当小幽与严惜玉斗的水生火热之时,这三个人竟已潜入了百毒门的总坛,甚至还将百毒门门主的尸体给盗了出来!
一时间,夏逸只感到背脊发凉——门下弟子尚且如此,倘若墨师爷亲自带队入山,会否早已解决百毒门之乱?
——墨师爷……当真高深莫测。
“经我连日观察,发现百毒门有一条惯例。”
无面戏子继续说道:“每一位百毒门门主生前必会留下遗言昭告百坛,说明下一任门主出自其中哪一坛。
是以,当门主逝世之时,百位坛主必须在两日内抵达总坛祭拜门主遗体,并遵循已逝门主的遗言拜见新任门主。”
夏逸道:“可是澹台丹山死的匆忙,根本未留下遗言。”
无面戏子道:“不错,所以这些坛主只好在拜祭过澹台丹山之后,再返回各自分坛,静候圣选的开始。”
夏逸目光一闪,道:“若你所言当真,那百坛之主其实在澹台丹山身死的第二日,便见过他的遗体,却依然认为他是暴毙而亡?”
此事简直荒谬至极的事——且不说澹台丹山死于一个月前,尸体却至今全无腐烂迹象,单是看他那一脸青紫之色也不难猜到他是身中剧毒而亡。
夏逸立即得出一个解结论:“如此说来……澹台丹山所中之毒必然非同寻常,至少在他毒发身亡后的一段时间内仍是面色如常,以至于他人未曾看出他是中毒而死,或许就连验尸之人都不曾发现他体内的剧毒……直到他正式下葬之后,这些深隐于体内毒素才溢于体表,且令他尸体经久未腐。”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立马又追问道:“你们是如何发现他的尸体不对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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