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疏而不漏
“我是主谋?”
海飞燕笑了,海阔天却没有笑。
夏逸道:“如果你不是主谋,何必急着杀死吴鱼?难道你怕他万念俱灰之下,把你也一并供出来么?”
“我杀他只因他该死!”
海飞燕冷笑道:“夏先生,你方才说过主谋的屋子里一定藏着使用催眠术所需的材料,既然你认定我是第二个主谋,何不去我的屋子里找一找?”
夏逸微微笑道:“你的屋子当然没有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东西都在海逐浪的屋子里。”
海飞燕哼道:“那我便要问问你,你凭什么说我是主谋?”
夏逸道:“因为气味。”
海飞燕道:“气味?”
夏逸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闻到你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气,淡而不散,久闻之后反而有一种令人微眩的刺鼻感。”
闻言,海阔天眉头一皱,用力抽了抽鼻,随即目光闪动,说道:“不错!这气味淡的很,若不细心去闻,绝难察觉!”
海飞燕大笑道:“看不出夏先生倒是一个多情浪子,既有戏小姐那样千娇百媚的佳人相伴,还要偷偷闻我这个女海盗的体味!
难道你每遇到一个女人,都要闻闻她身上的味道么?”
夏逸笑道:“你错了,我不止喜欢闻女人,还喜欢闻男人。”
海飞燕失笑道:“你连男人也不放过?”
夏逸道:“不错,要不然我怎会发现蛟龙寨两位少爷的身上都有你的体香?”
此言一出,海阔天脸色剧变,海飞燕已再也笑不出来。
“迄今为止,我已在三个人身上闻到了你的气味,这三人分别是海大少、海逐浪,还有吴鱼。”
夏逸如此说道:“由于这三人都是男人,他们身上的味道远比你要淡薄。”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和是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关系?”
夏逸笑着解释道:“大多数时候,男人喝酒都比较凶,所以酒味儿往往会掩盖一部分气味;另外在这茫茫大海上,淡水极其宝贵,想来诸位男子汉也是不勤于洗澡的。”
海阔天道:“不错!莫说下面的弟兄,就是老夫也要大半个月才洗一次!”
“正因如此,酒味儿与久积的汗味儿混合之后,便令这三人身上的气味愈发不显。”
夏逸啼笑皆非道:“海大少当夜找到我时,身上酒味冲天,多少掩盖了些许气味;海逐浪是个病秧子,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药味儿;至于吴鱼……他本来已臭的惊人,正常人甚至都不愿站在他旁边,更不必提去闻他身上的味道。”
海飞燕道:“可你还是闻到了他们身上的味道,难道你这鼻子是从狗身上抢过来的?”
夏逸笑道:“我当过一段时间瞎子,没有视力的时候,人便会特别依赖听觉、触觉以及嗅觉……所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子比狗还灵。”
海飞燕道:“可你却说我身上的香味要重很多?”
“不错。”
夏逸一字一字道:“你虽然也是个海盗,但你毕竟还是个女人。”
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喜欢干净的。
“如果我的推断无误,你身上的香味便是催眠术的使用条件之一。”
夏逸忽然变得十分严肃,道:“我最初确实认定海逐浪才是那个使用催眠术的施术者,可是当我今日在吴鱼身上闻到你的体味时,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海大少成为蛟龙寨的下一位当家乃是众望所归之事,因此你一定很早就搭上了他,毕竟蛟龙寨当家的干妹子和当家夫人完全是两种身份。”
“所以……所以逐流身上才会有她的……”
海阔天喃喃道:“可是逐流……”
“海大少或许对幽儿……但他毕竟是个男人。”
夏逸长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他犯了一个不少男人都会犯的错,所以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海飞燕身上,接着说道:“你当然也发现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将来的当家夫人,所以你很快又偷偷搭上了海逐浪。”
“海逐浪一心想要取代兄长成为下一任当家,自然与你一拍即合。”
“于是,你一边继续与海逐浪苟合,一边不定时与海大少私会,他们身上的香味也是在与你……留下的。”
“海大少十分信任你们这对兄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亲弟弟一直在自己的酒里下药,而同床共枕的干妹子更是在与他欢好之时利用特制的香粉与枕边耳语,在他脑中种入发动催眠术的暗示。”
听到这里,海飞燕忽然说道:“一日不可中断的药物,还有定期要下达的暗示……按你的说法,发动催眠术需要漫长的时去间准备。”
夏逸道:“可是比起整个蛟龙寨这样的富贵,这点时间也不算太长。”
海飞燕道:“可我若是真有此本事,何不直接催眠义父?只要让义父传位于二哥,我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去杀人?”
夏逸道:“两个原因,其一便是大当家不止一次说过海大少会是他的接班人,而蛟龙寨中的大部分老人也早已把自家的利益捆在了海大少身上……也就是说,只要海大少不死,这当家的位置必然是他的。
另一个原因便是大当家确实对你视如己出,没有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亲女儿下得去手,你也根本没有机会对他下手。”
海阔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像,只是他的眼睛却已悄悄出卖了他。
惊讶、愤怒、悲戚……这些情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击倒似的。
海飞燕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继续说道:“按你的说法,我和海逐浪很早便已同流合污,然后精心部署了这样一个杀局,同时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发动催眠术。”
夏逸道:“就在三天前,你们等到了。”
海飞燕道:“那么吴鱼身上为什么会有你所谓的特制香粉的气味?我为什么要去勾搭那种又老又丑的臭男人?”
夏逸道:“因为他是海逐浪的心腹,每次替海逐浪去购买药物与香粉的也是他。”
海飞燕咯咯笑道:“就因为他是海逐浪最好的一条狗,我就要陪他睡觉?”
夏逸道:“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蛟龙寨的当家夫人,你当然不用陪一条狗睡觉,可你的目的更加远大——是蛟龙寨的大当家。”
海飞燕脸色变了。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夏逸忽然转头看向海阔天,道:“她是一个十分有本事的女人,比她能干的男人并不多。”
海阔天沉重地点了点头。
夏逸又道:“如今海大少与海逐浪皆已不在,大当家以为她有没有资格做下一位大当家?”
海阔天说不出话——他必须承认如果自己不是已有两个儿子,他一定会立这位干女儿为下一位当家。
“我想做当家和陪吴鱼睡觉有什么关系?”
海飞燕大笑一声,满目讥讽道:“难道我会以为吴鱼能帮我坐上当家的位置?我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的脑子非但没有毛病,反而十分聪明。”
夏逸不紧不慢道:“若我所料不差,你是通过海逐浪才得知了催眠术,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你的计划发生了改变。”
“海大少死后,海逐浪便会成为下一位当家,而你便是一人之下的当家夫人。”
“海逐浪是一个病秧子,如果有一天忽然暴毙也不会太过出人意料,彼时你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位当家。”
“海逐浪当然也看出你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所以他一定会对你有所防备。”
“他每次只会让吴鱼购买少量的药物与香粉,因为他要确保你只能把这些东西用在海大少身上,而非他自己身上。”
“想来你每次与海大少幽会前,海逐浪都是将算好剂量的香粉交给你的……如此一来,当你再回到他身边时,身上的香粉已抹去大半,对他也难造成什么影响。”
“你洞悉到海逐浪对你的戒心后,便悄悄搭上了吴鱼,而要求的不过是每次去购货时瞒着海逐浪多带一些催眠术所需的材料。”
他视线一沉,瞧着海阔天脚旁的盒子说道:“材料的量不必太多,一个小盒子已足够,对于催眠海逐浪与吴鱼来说也已足够。”
“由于海逐浪一直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着发动催眠术的资源,所以他做梦也想不到其实他自己喝下的酒、抱着的女人其实一直在暗中催眠自己。”
“吴鱼更不必提,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蛋,待你登上当家之位后,他自然也要下去见海大少兄弟的。”
“因此,当你得知我挟持吴鱼回来时,你便先找到了海逐浪,立马就对他发动了催眠术,要求他一见情况不对便当场自尽。”
“海逐浪确实自尽的很果断,完全没有暴露你。”
“你当然也在那时就把自己偷偷留下的药物与香粉都留了海逐浪的屋子里,所以你方才才敢要求我去搜你的屋子,因为你本来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吴鱼从头至尾被我挟持在刀下,你根本没有机会对他发动催眠,毕竟这种催眠方式实在需要一个隐秘无人的环境,所以你必须先一步杀了他。”
“我说完了……如果你想找我要证据,不妨打开地上的盒子。”
“我们可以找一位东瀛的行家来对一对,盒中的香粉与你身上的气味是否同类。”
这一刻,船上安静的就是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到。
良久。
海飞燕长长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夏逸说道:“你真的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
夏逸摇了摇头,道:“没有。”
海飞燕匪夷所思地问道:“既然你没有打开过盒子,如何能在吴鱼那载满货物的三艘船上精准地找到这个盒子?”
夏逸道:“猜的。”
海飞燕瞠目道:“猜的?”
夏逸道:“本来我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盒子,甚至都没有怀疑过你。
可是自我登上吴鱼那艘船后,他便眼神飘忽,看似毫不在意、其实似有似无地看着这个盒子,于是我便偷偷将它藏在了身上。
然后我又将你、海大少、吴鱼身上的气味联系在一起,在心里做了一个新的推测……直到方才也在海逐浪身上闻到相同的气味,我才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海飞燕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推断错误,你此行就是自投罗网?”
夏逸认真地答道:“我是一个赌徒,当我对一件事有六成以上的把握时,我找不到说服自己不赌的理由。”
海飞燕苦笑。
“你赌对了。”
你赌对了——这四个字无异于认罪。
海阔天漠然看着自己极为器重的干女儿,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
“为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嘶哑,甚至有些绝望。
“为什么?”
海飞燕看着他狂笑起来,宛如一个失智的疯婆子。
“你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那个最喜欢的大儿子?”
“你知不知道他第一次爬上我的床是什么时候?”
她忽然指着小幽,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他告诉我,他一定会好好待我,还会让我做蛟龙寨的当家夫人!可是那一晚,他却一直在呼唤这个女人的名字!
更可笑的是,他第二天居然还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好像他还是那个视我为亲妹子的好大哥!”
海阔天面色一黯,竟是无言以对。
“你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蛋!”
海飞燕又哭又笑,又笑又骂:“也对,海盗的儿子始终是海盗!海盗窝里除了混蛋还能生出什么!”
海阔天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受了如此委屈,你为何……”
“你是不是要问为何不与你说?”
海飞燕冷冷笑道:“你扪心自问,即便我告诉你这些事,你又会怎么处罚你的好儿子?逼他娶我?还是把他丢到海里喂鱼?”
海阔天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所以他选择不回答。
“对,你也是个混蛋!你说不过别人的时候就会做你最擅长的事,如今你是不是已决定把我也丢到海里喂鱼?”
说话间,海飞燕已握住了腰畔的刀柄——既已无话可说,自然只有亮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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