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贼眉鼠眼

第五百三十八章 国有正嗣

    经历了刘贤真这件事后,赵孝骞与章惇的关系已经缓和很多了。

    当然,主要原因是当初二人的争斗,其实并未涉及利益,赵孝骞与章惇当初差点直接撕破脸的两次争斗,都是为了苏家兄弟。

    章惇是为了除旧党,而赵孝骞,是为了私人情义,两人争斗的出发点与金钱权力并无关系,所以点到即止,双方都很克制。

    这也为日后的关系缓和打下了铺垫,既然不是直接的利益之争,想想也就一笑而过了,若是赵孝骞要跟章惇争权,或是直接站在旧党阵营,两人根本不可能缓和,只能不死不休。

    老祖宗常说“做人留一线”,这句话大约是老祖宗们历经数千年阅历提炼出来的金玉良言。

    而章惇对赵孝骞的印象向来不错,这也是当初争斗时,下手没有太狠辣的原因之一,以章惇的宰相身份和满朝的新党势力,如果真要跟赵孝骞死磕,赵孝骞不死也会脱层皮。

    不过章惇与赵孝骞相识日久,大约了解了赵孝骞这个人的性格,最令他放心的一点就是,赵孝骞对朝政其实并无兴趣,也根本没有任何对权力的野心。

    什么新党旧党,什么争权夺利,他完全不参与,不管封了任何官职爵位,他仍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偏偏这个人又极有本事,说是国朝砥柱也不为过,大宋因他而扭转了百年屈辱的局势,逼得辽国从此不敢南下,军事上的胜利往往会延伸到政治,章惇就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这样的人,若为友,合则利,若为敌,两败俱伤。

    章惇是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选择。

    刘贤真一案,章惇挺身而出,以宰相的身份居然亲自参与审问,这其实就是他在向赵孝骞释放友善的信号。

    赵孝骞也是聪明人,他收到了章惇的信号,今日才会没大没小地跟他开玩笑。

    二人没说过任何“那么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之类中二的话,几句话一来一往,插科打诨一般开几句玩笑,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生孩子是个漫长的过程,没当过爹娘的人或许不知道,不是说孕妇肚子一痛,孩子立马就呱呱坠地,屙粑粑都没那么快,生孩子更没那么容易。

    从腹痛,到宫缩加剧,接着破羊水,开五指以上,孩子才会艰难地生产出来,这个过程里,孕妇就如同在走鬼门关,任何一道关卡过不去,都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而这个过程,快则三四个时辰,慢则一天一夜也有可能。

    此时的宫门外,闻讯赶来的朝臣已越来越多,朝臣们各自聚作一堆,小声地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不时踮脚望向紧闭的宫门。

    章惇来回踱步,不安地捋着清须,眉头皱得紧紧的。

    赵孝骞倒是很淡定,陈守给他搬来一只小凳,让他坐在宫门外的空地上,接着又搬来一套茶具,赵孝骞慢悠悠地坐在小凳上品起了茶。

    章惇侧目一看,不由失笑。

    果真是纨绔做派,到哪儿都不会委屈自己,看看人家这排场,比他这个宰相享受多了。

    赵孝骞啜了一口茶,朝章惇挑眉:“今年清明前从江南采来的新茶,章相公尝尝?”

    陈守有眼力,立马又搬来一只小凳,章惇犹豫了一下,一屁股坐在赵孝骞的对面,端起茶盏开始品茶。

    手拈兰花指,章惇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反复体会先苦后甘的层次变化,章惇点了点头,灵魂仿佛升华了。

    睁眼刚要夸好茶,却见赵孝骞跟喝酒似的,端杯就是一口干,咂了咂嘴,示意陈守再来一杯,继续一口干。

    章惇愣了,一脸怒其不争:“这……风雅之物,怎可牛饮?简直焚琴煮鹤!”

    赵孝骞瞥了他一眼,道:“茶的本质,是用来解渴的,是你们文化人非要强行给它冠以各种风雅高深的名气和噱头,它才变得这么矫情,还要赋予它什么大道至理,各种儒释道的含义,啧!”

    讥讽地一笑,赵孝骞端杯又一口饮尽。

    章惇皱眉道:“天地精华之物,聪慧灵性天成,它的大道至理是被发现的,而不是被强行冠以的。”

    赵孝骞嗤笑:“章相公,炒茶制茶,是我弄出来的,它有没有大道至理,难道我这个造它的人不知?”

    章惇一滞,对了,好像真忘了,如今风靡汴京乃至整个大宋的茶叶,确实是他发明的,楚王府因为这笔买卖每年赚得盆满钵满,连他这个宰相都有些嫉妒,据说里面还有官家的份子……

    想了想,章惇突然觉得不对。

    “你家在汴京有个明雨茶社,所谓的大道至理,什么儒释道的含义,都是从你家的茶社传出去的……”

    赵孝骞无辜地眨了眨眼:“这都是为了营销,为了增加茶叶销量,简单的说,是骗傻子玩的,章相公……你该不会信了吧?”

    章惇一怔,一股深深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老脸顿时一红,幸好夜晚光线暗淡,没人发现。

    “老夫……当然不信!”章惇捋须镇定地道:“茶,不过解渴之物而已,世人以讹传讹,殊为可笑。”

    赵孝骞嘻嘻一笑:“这就对了,做人做事还是踏实一点的好,别什么玩意儿都强行给它升华,升到一个不匹配的高度,反倒会毁了它……”

    “朝廷的政令也是如此,出台政令前,没有充分的调研,没有民间的真实反馈,没有具体的数据支持,庙堂的大人物们一拍屁股就决定下来,根本不管民间百姓是否接受,是否给百姓带来了灾难。”

    “大人物拍屁股决定倒是轻松,却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偏偏还觉得这政令毫无瑕疵,吹嘘它是古往今来最令朝堂和百姓受益的善政,百姓接受不了是他们不识抬举……”

    “出台这政令的人,章相公你觉得他是能臣还是奸臣?”

    章惇一惊,这话的指向性太明确了,赵孝骞这分明是在点他。

    “子安觉得新政不妥?”章惇皱眉。

    赵孝骞急忙摇头:“我不过是个闲散宗亲,可不敢妄议朝政,回头章相公心里不舒服,把我当元祐党办了……咱们不是在聊茶叶吗?”

    章惇黑着脸:“你刚才这番话分明是针砭新政,以为老夫听不出来?”

    赵孝骞惊愕:“这都能听出来?章相公简直神人也。”

    章惇:“…………”

    仿佛在夸他,更像在骂他……

    “子安不妨心平气和地说说,新政究竟哪里不对,老夫不记仇……”章惇谆谆善诱。

    赵孝骞瞥了他一眼:“你不记仇才怪,那么多元祐党怎么下去的,章相公难道不清楚?我不过是个闲散宗亲,章相公把我当透明人无视就好,新政也好,旧政也好,你们玩你们的,别拉我下水。”

    章惇心里堵得慌。

    跟赵孝骞确实化敌为友了,但这个朋友是真不好交啊,跟他聊天会气死。

    这种嘴上抹了砒霜的人,也配有朋友?

    此时已是深夜,群臣在宫门外不知不觉等了两三个时辰。

    今夜的宫门外很热闹,汴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基本都到场了,都在等着见证历史性的一刻,刘贤妃这一胎若生皇子,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未来的大宋储君了。

    多年以后跟人回忆当年,想当年啊,太子殿下出生那一晚,我可是等在宫门外,第一时间等到了消息……

    这话逼味十足,无限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同时还强行跟皇家攀扯上关系,为了多年以后能吹嘘这么一句,群臣纵是困极了,仍舍不得离去。

    章惇与赵孝骞坐在小凳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另一边的赵颢像一只穿花蝴蝶,在群臣中飞来飞去搞社交。

    赵颢这人毛病不少,但有个无法否认的优点,那就是社交能力很强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谁都能聊半天,没几句就能处得像亲兄弟一样,至少表面上如此。

    赵孝骞端着茶盏,远远地注视着赵颢。

    作为亲儿子,赵颢交际花般到处与朝臣社交,看似爽朗开怀的表象下,赵孝骞还是敏锐地发现,赵颢的眼神里不时闪过几分焦虑忐忑。

    官家生子,赵颢焦虑个啥?

    快到丑时,宫门外群臣仍在聚集,突然听得宫楼上的钟鼓突然敲响,一下又一下,声音悠扬回荡在深夜汴京城的上空。

    闹哄哄的群臣顿时一怔,众人纷纷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接着宫门被缓缓打开了一线,郑春和穿着绛色官袍笑吟吟地走出来。

    “官家传旨,好教诸位仁公知晓,绍圣二年七月廿四,刘贤妃诞皇子一,母妃平安,皇子康健。”

    说完郑春和笑着朝群臣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进了宫门。

    沉重厚实的宫门再次缓缓关闭。

    群臣寂静许久,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国有正嗣,社稷万年!”

    众人纷纷欢呼雀跃,章惇也激动得不行,起身便面朝宫门,双膝缓缓跪拜。

    宰相带头,身后的群臣包括赵孝骞在内,跟着朝宫门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