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贼眉鼠眼

第五百六十一章 潜移默化

    许将自从来到龙卫营后,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许将是典型的文人,而且还是状元公,古往今来的文人其实都很反差,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梦想着金戈铁马,上阵杀敌。

    只能说,他们向往的,是一种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做到的别人的人生。

    许将印象里的一军主帅,那是杀伐果断,坐在帅帐内发号施令,令出如山倒,麾下将士莫不豁命以赴。

    因为主帅的一道军令,将士们上阵舍生忘死,浴血厮杀,而主帅在帅帐内沉静如水,威风凛凛,犹如一头号令群兽的猛虎,令人心生敬畏,忍不住在他面前伏拜。

    这才是许将印象里的一军主帅。

    然而赵孝骞却让他开了眼界,原来主帅这个领域,还有人这么干的。

    调兵遣将的当日,许将还没到,赵孝骞便把兵马派出去了,所以许将没有近距离观摩赵孝骞威风凛凛发号施令的样子。

    等许将赶到大营时,营地内已空空荡荡,赵孝骞像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在大营里招猫逗狗,到处闲逛,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主帅的威风和气质。

    现在如此重要的举报传来,许将以为这下赵孝骞总该逞一下主帅的威风,下达几道提神醒气的命令了吧?

    然而,赵孝骞只有一句“自己看着办”。

    这特么是一军主帅该说的话?

    你是来拉屎的吧?

    “怎么会这样?”许将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前线种将军已与辽军交战了,什么叫自己看着办?子安,他们交战了啊!接下来如何安排,你这个主帅总要下几道命令吧?”

    赵孝骞叹了口气,这位政委好像还没从枢密院办事的思维中跳出来,更没适应眼下交战第一线的节奏。

    许将是枢密院副使,朝廷枢密院的办事风格赵孝骞很清楚,所有从地方上送到枢密院的奏疏公文,用句俗话来说,黄花菜都凉了。

    枢密院从设立之时开始,吃的都是凉了的黄花菜。但凡跟军事有关的消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消息送到枢密院时,事情已经很严重,或者已经平息。

    这样的情况下,枢密院能做的只有事后找补批示,发几道行政命令下去,告诉地方该如何做。

    消息滞后是一个原因,朝廷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也是一个原因。

    但这样的风气,在前线是行不通的。至少在赵孝骞这里行不通。

    主帅没有身临战场,仅仅从军报的寥寥数语里是看不清战场情势全貌的。

    不了解的情况下,主帅乱下命令,告诉第一线的将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叫“乱命”,也就是外行指挥内行,人命关天的战场上,主帅这么干是会出大事的。

    所以赵孝骞的指挥风格向来理智沉稳,自己没身处战场的情况下,具体的战术策略问题,他从来不插手,让第一线的将领临机决断。

    许将无法理解,在他的观念里,朝廷王师的一举一动,都必须由主帅或者更高一级的比如兵部,枢密院直接指挥,上面不指挥,下面的将士不能乱动。

    可以理解,毕竟大宋立国百年来都是这么干的,朝廷对军队的约束,已经到了非常严苛的地步,大宋军队战力不强,不仅仅是兵员胆魄素质的问题,朝廷对军队的提防和制约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面对许将的质疑,赵孝骞摊了摊手:“种建中和将士们在前线干得挺好的,我需要做什么?除了为他们喝彩,以及准备好功劳簿给他们请功,还能干什么?”

    许将皱眉道:“种建中麾下两万龙卫营将士,那可是我大宋最精锐的王师,不夸张的说,这支军队有横扫天下的实力,子安作为主帅,怎可漠不关心?”

    赵孝骞苦笑道:“他们干完了活儿,自然就回来了,冲元先生在担心什么?担心种建中不忠不轨,还是担心龙卫营的将士们对朝廷心怀异志?”

    许将摇头:“老夫没这个意思,但朝廷是有规矩的……”

    话没说完,赵孝骞打断了他:“朝廷的规矩,在战场上不管用,将士们为朝廷征战杀敌,舍生忘死已经很危险很辛苦了。”

    “朝廷要做的是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而不是让他们在拼命的时候还给他们身上加什么规矩。”

    见许将还是一脸质疑,赵孝骞叹道:“打个比方吧,比如说,你还是个孩子,在路上被一个闲汉揍了一拳,这个时候你是果断还手揍回去,还是转身跑回家,去令尊面前告状,说有个人揍我,爹我该怎么办?”

    许将不假思索地道:“何以报怨?以直报怨。当然是揍回去再说。”

    赵孝骞笑了:“你看,这不很清醒吗?为何眼前的事冲元先生看不明白呢?”

    “同样的事,咱们说到宋辽之战上,种建中派人禀报,说与辽军遭遇,双方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种建中若是选择按兵不动,先向我这个主帅请示要不要打,等拿到我的命令后再开打,你觉得合适吗?”

    “种建中对朝廷赤胆忠心,没等到主帅的命令前,坚决不动手,哪怕辽军的刀剑砍在将士们脖子上了,但我就是一腔忠心,朝廷不发令,我就是不动手。”

    “最后会是什么结果?辽军砍瓜切菜般把我军将士屠戮干净,这辈子没打过如此顺手的仗,种建中和将士们一枪不发全死了,莫非冲元先生认为这样的结果,才能证明将士们对朝廷的忠心?”

    许将的老脸顿时一红。

    从赵孝骞的这番话里,他终于察觉到自己刚才是多么的不讲理。

    “子安所言……好吧,刚才是老夫糊涂了,身在前线方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多么可贵。”

    状元公不愧是状元公,承认错误很坦然,赵孝骞也很欣慰,这位状元公终究不迂腐,三观也还算比较正,他只是常年在权力中枢当官,难免沾染了一点官僚习气。

    当然,也确实存在着文人对武将的提防与傲慢,这不是许将个人的问题,而是这个年代的普遍问题。

    这两日的相处,赵孝骞对他渐渐比较了解,也对许将这个人定了性。

    小毛病确实有,但总的来说人不坏,这位老同志可以挽救一下,早治疗,早痊愈。

    “子安的气度与格局,老夫不如也,是老夫狭隘了,日后在军中,还请子安多指教。”许将知错就改,很认真地朝赵孝骞长揖一礼。

    赵孝骞急忙回了一礼:“您是长辈,可莫折煞小子,我就是心大,而且对将士们足够信任,仅此而已。”

    许将摇头:“子安不是心大,而是有足够的本事,才有足够的信心,老夫这几日与留守大营的将士们攀谈,将士们话里话外都对子安非常敬仰推崇,忠心爱戴,子安一句话,他们随时能为你赴死。”

    “一军主帅能做到这个程度,汉朝卫霍亦莫如此了。”

    赵孝骞微微一笑。

    他能给将士们的,除了尊重和公正,还有利益。

    在他麾下当兵,不说跨越阶级那么夸张,至少能让全家从贫农升到富农,战场上头铁一点的话,兴许还能当个小地主。

    这样的主帅,谁能不爱戴?谁敢对他们的主帅不利,就是砸他们的饭碗,他们怎会不为了他而赴死?

    赵孝骞对兵分三路的麾下并不担心,主要是对种建中,折可适和宗泽三位主将有信心。

    他现在想做的,是要扭转许将固有的观念,让他彻底融入麾下这支军队,跟上他统御指挥军队的思维和节奏,如果不扭转的话,以后工作中恐怕还会与许将发生矛盾冲突,不大不小也是一桩麻烦。

    “冲元先生,我听说当世诗人词人,莫不向往金戈铁马的战场,感受那杀敌报国的热血激情,先生也是如此吗?”赵孝骞笑吟吟地道。

    许将捋须微笑:“老夫也不能免俗,常梦想能指挥千军万马,一声令下,与将士们驰骋疆场,奋勇杀敌,为大宋开疆拓土。”

    赵孝骞眨了眨眼:“先生与我一同戍边,往后大小战事还会有很多,将来方便的时候,先生不妨与将士们同临战场,感受一下金戈铁马的气氛,让你圆一下梦想,先生意下如何?”

    许将立马惊喜道:“真的吗?老夫也能身临战场?会不会拖累将士们?”

    “不会,你站在后军远远看着便是,添不了麻烦,既然先生有意,小子以后找个机会给你安排。”

    “好好!子安费心了,子安懂我,哈哈!”许将欣喜大笑道。

    赵孝骞微微一笑,军队是个大熔炉,战场更是炼金炼心,只要许将亲身参与几场战事,他的思维,他的节奏,约莫就能与龙卫营的将士们保持一致了。

    终于稍微掰正了许将的思路,赵孝骞缓了口气。

    换了旁人,赵孝骞哪来这么大的耐心,谁敢在军中与他唱反调,二十记军棍抡过去,从此见了他都会不自觉地踢正步。

    但这位副使是赵煦的眼线,打不得骂不得,还得罪不得,赵孝骞只好用这种笨法子,悄无声息地改变这位政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