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今日的中和殿太过吓人(中)
杨国富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女帝。
但是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李九郎突然跪下来,陛下看我做什么。
是看我反应?
还是要我做什么。
杨国富低着头,心中暗自揣测。
但是马上,杨国富突然讶然,因为他想到自己竟然在揣测圣意...
自己...
竟然在揣测圣意了!?
三年前新帝继位,他就完全不在乎上边坐着的那个小姑娘,什么女帝,不过是一个身在皇室得了龙位的小丫头片子罢了。
毫无俱意!
故而这三年,虽然上朝他发现这小丫头总是看所有人,瞧着唯唯诺诺的,自是更加不在乎。
有时候注意到那小丫头片子看着自己,也是索性直接看回去,怕個什么嘛。
都这般了。
更别说揣测那小丫头在想什么了,揣测那个干嘛呀,我想干啥就干啥!
可是现在...
杨国富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陛下了,甚至都开始思考她到底在想什么了!
除了杨国富外...
大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在惊讶于李九郎这突然跪下来请罪的事情。
李九郎自然知道当下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从怀中掏出又一份奏折,双手捧着的同时朗声道:“臣之罪,在于先帝驾崩之后,协助于李霓裳行那奸佞行为,更协助李霓裳结党昔年先父学生王懋卿,丁如珍,朱克文等朝中大员,拟结成奸党,辱陛下年幼,乱政滋弊,祸乱坊市,扰乱科举,结党之人更以李霓裳与我名声,冒领军功,祸乱百姓,圈地占地等罪行,此等罪行十恶不赦!共有十大罪!”
“其罪一,陛下登基之初,李霓裳命令王懋卿,朱克文于陛下行政之善,每事必定与群臣商议,朱克文以自己门下省侍中之位行便利之事,擅自篡改陛下之意,达自己之利,便是偶有陛下出言下达指令之事,朱克文便擅自与人曰皇上初无此意,此事是李霓裳议而成之,盖惟恐天下之人不知事权之出于己也。此掩皇上之治功,告天下之人陛下庸碌无为,造福之事皆乃李霓裳及他朱克文,王懋卿等人所为。臣知晓此事,但因念及李霓裳为亲妹,故而视若不见,未阻拦其行此事。此,臣之罪一也。”
这话说完...
李九郎看着夏凤翔。
夏凤翔面无表情看着李九郎。
因为早就知道李九郎会这样请罪,毕竟是说好的嘛。
以请罪之名,揭露李霓裳,鄢景卿,朱克文这帮人的罪行。
至于目的...
夏凤翔一直在看杨国富呢。
但是大殿内的众人却是纷纷倒吸口气。
看着李九郎跪在地上直挺挺脊背,还有双手捧着奏疏的背影,莫名感慨。
您这是玩真的呀!
陛下早上都主动帮你绕开李霓裳了,现在只需要抨击李霓裳就行啊!
便是夏凤翔的一些近臣张沽等人,也是没想到李九郎会突然这样。
张沽更是打算上去阻拦,但是看到天子脸色如常,莫名想起前日他在户部时,李九郎专门来了趟他的办差之地,仔细交代了许多户部的事情。
当时张沽觉得李九郎突然这样,是不是因为要全力着手倭国那边的事情,要将户部的许多事儿交给他了。
但是现在看来,李九郎那时候怕是就已经有这个准备了。
杨国富低着头,不敢言语,更不敢去说什么,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李九郎说的这事儿...
他们杨党也做了啊!!
而且因为太傅是托孤大臣缘故,做得比较起太后党更过分!
当下听到李九郎说这罪名,杨国富哪儿还敢说什么。
句句不提杨党,但是句句又说了杨党!
而李九郎继续开口:“昔年御史严词见太后,朱克文,王懋卿等人欺压陛下,故而写奏疏弹劾,奈何王懋卿中途拦截,奏疏未达天听,更未送至中书令之手,而后朱克文,王懋卿报复,将严词严大人以滥用职权构陷于天牢之内三月之久,虽被陛下救出,可严词严大人刚正不阿,出狱之后当街辱骂王,朱二人乱臣贼子,虽有陛下竭力保护,但以当时陛下之力如何能护的了严大人,故而王,朱二人怀恨在心,假借太后手谕,严词严大人被流放南疆毒虫酷暑之地至今。我固然知晓,却也未出手阻拦二人,见死不救,视若无睹,虽未参与,却眼看大夏忠良被奸人所害,此,臣之罪二也!”
众人听闻严词这名字。
纷纷低头,许多忠良之士皆是低头惭愧。
因为当初他们也是碍于太后党势力庞大,便是有人努力保护严词,可最后还是没能阻止那位老大人被流放的事情。
而杨国富额头上已经有汗珠出现。
这事儿他也有份儿啊!
虽然明面上参与的人是朱克文,王懋卿,李霓裳这几个人。
但是他杨国富当时因为厌恶严词这个刺儿头,再加上严词曾经当众辱骂过他还有他老爹杨善长,于是在当初也是暗地里推了一把。
让原本严词只会被贬为边境县令的处罚,直接变成了严词被流放到饶疆那种破地方不说,甚至官又降了一级,变为了县丞。
这事儿杨国富都快忘了。
可是这事儿被现在提出来,若是给严词翻案,那必定能查到有他杨国富在背后悄悄塞了一手。
虽然不及朱克文他们主犯,但是这事儿能被现在的陛下知道了?
所以杨国富额头有汗珠出现。
李九郎直勾勾看着夏凤翔:“天授元年,陛下登基开设恩科,朱克文,王懋卿及罗世望等人于恩科之际,大肆敛财,枉顾大夏科举之名,借用科举一事收取贿赂,无视寒庶学子考卷,只纳贿钱之学子,期间学子,现襄州富阳太守杜宏,胶东林安太守宁陵儿等三十七人,便是当年恩科便利之人,后因大肆贿赂李霓裳,朱克文,及吏部侍郎罗世望,官运亨通。我知晓此事,也未阻拦,此臣之罪三也。”
“天授二年...”
李九郎继续说着自己的罪行。
天授是夏凤翔登基之后的年号。
不过...
李九郎这每说一条,杨国富额头之上还有后背的冷汗就更多了!
而且不单单是他...
李九郎说的罪责皆是说一桩桩一件件足以杀头的大罪,而这些罪行之中,不少杨党的人皆有参与。
如刚刚说的第三罪上,鄢景卿可是每年科举都干这事儿啊。
除此之外,还有刚刚李九郎说王懋卿贪污河道工款的事儿,就那事儿,他鄢景卿当时是跟王懋卿对半分的!还有其他诸如太后党的几个人圈地占地的事儿。杨党的人可也没少做啊,而且打的是军队的名义。
所以...
杨国富冷汗直流,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句,他鄢景卿还有其他杨党的人更是如此。
李九郎这一口气说了九条,这九条之上虽然在说太后党,但杨党这些事儿或多或少都做了啊,甚至有那么一些上,杨党做更过分!如科举那些事情上。
李九郎继续开口说道:“臣之第十罪,在于枉为读书人,愧对先帝,愧对大夏百姓,愧对罪臣之本心,更加愧对陛下。先帝病危,授命于我等众人效命陛下而强我大夏,完先帝之未达宏愿,然我因私情而枉顾先帝遗命,此乃罪臣欺君,大不敬。十罪之上,更有小罪无数,请陛下翻阅。”
说到这儿,李九郎双手高高捧起手上奏疏。
杨国富听完最后这条,整个人已经确定,这哪儿是给自己请罪呢。
这说的就是他啊,说的是杨党啊!
虽然这里面许多事儿因为太傅勒令禁止的缘故,那十罪之上一些事儿杨国富也做的很少。
但是做了啊!
最重要的事儿...
上面的九罪是什么...
跟第十罪相比算得了啊!
第十罪明面意思虽然就是没有听先帝的遗命,对于陛下被权臣欺辱视若无睹。
可是...
权臣是谁,何人欺负了陛下。
还有就是...
只有李九郎被先帝托付了?
他老爹,甚至当时先帝托付的时候他都在场呢!!
杨国富抬眼看了下那此时,因为奏疏被冯春拿走,而额头贴地跪伏在地上的李九郎。
下意识的,再次抬眼。
然后...
杨国富看到了陛下正看着自己,又在看着自己!
而这次...
杨国富恍然间愣住了。
三年前看初登基的天子,他笑其人枉为天子,如一嗷嗷待哺幼龙。
但是如今再看,如身后有狰狞巨龙,尖牙利爪,气势磅礴,骇人至极。血色双瞳直视自己,栗栗危惧!
突然。
杨国富看到了夏凤翔看着自己笑了一下。
杨国富骇然,犹如看到了夏凤翔身后巨龙蔑视自己,啊...对了,三年前夏凤翔也这么看着自己笑过。
当时自己怎么来着,好像是在回府后跟鄢景卿他们说黄口小女,坐那龙位只得傻笑。
三年...
不,不对...从以前就一直在藏拙,如今不过是显露了出来而已。
“陛下!”
此时,张沽站了出来。
这一声,让杨国富回过神,但是才回过神,却是发现自己内里的衣衫却是已经被冷汗打湿。
张沽站出来后朝着女帝作揖拱手之后说道:“陛下,李大人所言王懋卿,朱克文贼子所行之事句句为实,但臣认为贼子王懋卿,朱克文等人所犯之罪,如何能定为是李大人之罪。何况李大人与百姓之中口碑绝佳,逢年过节更是会送吃食衣着等物到京城周边村中,且具是以户部之名义,而非个人名义。户部为我大夏之户部,大夏即为陛下,百姓所感之人皆是陛下!”
“李大人担任户部尚书之位时间内,大夏国库充盈,每每有战事,或是灾害之事,仅仅京城太仓之库便可解决,其他库藏三年内甚至都扩建一次,此乃李大人之功啊!”
“还有李大人所言罪行之上,李大人从未参与,何以为罪,我与李大人共事数十载,自认不及李大人,虽然陛下登基之时,他帮助过太后,可当时之情形,便是李大人出手不去帮忙,以太后之势如何都能挡。便是李大人去阻止了,那贼妇便迷途知返?”
“严词大人之事,我等虽然竭尽全力,却也无可奈何,但是事后臣才得知,严词老大人到饶疆之千里路程,李大人暗中派人照付,到了饶疆更是李大人周旋,严大人才得以在一富县担任县丞,更在暗中处处关照。如此之事,何以为罪,还望陛下明察!”
说罢,张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马上补充道:“李大人所言第十罪,先帝驾崩托付之时,朝中许多人皆在,非是李大人一人之罪啊。便是多数人旁观,可也有贼臣枉顾先帝遗...”
扑通!
就在张沽说到这儿的时候...
杨国富却是直接滑跪到了李九郎身边,并且打断了张沽的话后,作揖拱手朝着夏凤翔朗声道:“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臣认为李大人非但无罪,更有功啊!朝中贼妇扰乱朝局,若非是李大人从中周旋,与那贼妇看起来同心,但却委曲求全,护的严词严大人周全不说,更护我大夏不乱,佑我大夏百姓安康。”
“户部一事乃是国之根本,国库充盈,则我大夏粮饷充盈,乃我大夏兵强马壮,不被那蛮子,吐蕃还有西域诸国所觊觎,那贼妇李霓裳霍乱我朝局,李大人独立其中而不与其贼人同流合污,当不愧为我大夏之柱石!”
说到这儿,杨国富额头贴地,朗声道:“请陛下明察,勿听了李大人所言请罪自责一说。”
杨国富身子在抖。
许多人都看到了。
不过其中一些人却是不懂杨国富在抖什么...
也有一些人猜到一些。
可是真正的,只有几人知道罢了。
而杨国富本人,更加清楚这件事儿。
原因无他,能给李九郎求情的,只能是他杨国富,也只能由他求情。
因为他是杨党的领军人。
陛下要留着李九郎,那求情之人必须是他,或者是自己老爹。
今天早上的局是杀李霓裳没错,但是现在这场局...
是给他们杨党布置的!
李霓裳那疯婆娘的事儿用得着这么大排场?
一堆烂事儿,收了奏疏后,让那边审讯的人加大力度审讯,然后去跟那些个不再追随太后而追随了陛下的人再问问,就成了啊!
之后昭告天下等等...
哪儿要这么大排场,那个婆娘她配!乱臣贼子!!
这他妈的是给他们杨党的局啊!
是要让他们杨党的人,让他老爹杨善长,让他杨国富出来保李九郎的!
除此之外...
杨国富也很清楚,自己这一求情,已经败了...
可以说是杨党投降了陛下。
这就是陛下所设的局。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许是步步蚕食,也许是肃清,也许是彻底架空他们。
这些陛下都做的到了。
但是具体是什么杨国富不知道,因为他猜不到,如以前猜不透先帝要做什么时候一样。
但是他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儿,陛下因为温道济,因为还有手头没有真正他们犯下的现行罪孽,才没直接动手。
否则...
今日之李霓裳,也可为今日之杨善长,杨国富!
杨国富不知道自己老爹是不是看透了这些,所以让他来的,但是他感觉得到,自己老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却没看清楚这一切,否则必定亲自前来了。
想到这个...
杨国富再次感慨当今天子之可怕,因为让自己老爹去审讯,更让苏文清去看着。
这怎么能让自己老爹做什么...
这场局,自己但凡出任何一点儿错,皆是由头!!
想到这里,杨国富额头汗珠如雨。
因为想到自己怀中奏折,多亏没呈交上去,而是直接口述,口述之中蜀王的人的事情全部说了出去。
而奏折上,可是自己留了心思没去写啊。
多亏没交!!
多亏自己口述时,全说出来了。
杨国富这一跪,这一求情。
着实看呆了大殿内许多人,尤其是鄢景卿等杨党的人。
不过众人不解是不解,但是杨国富这样做了鄢景卿等人也是纷纷站了出来,更是齐齐下跪。
“陛下,臣附议张大人,杨大人所言,李大人无罪。”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一时之间,杨党的许多大臣纷纷跪下。
除此之外,许多知晓李九郎虽然与太后曾经一起,但其实背地里做了许多善事儿,做了许多无愧良心事儿的良臣们,也是站了出来纷纷求情。
杨党为啥出来求情,不懂。
但是你们求情,这就行了。
而且连你们杨党都求情,这才更加证明李大人与那个贼妇李霓裳不是同流合污!!
而杨党这许多人一跪。
也让其他臣子心中纷纷一颤,再看上面夏凤翔玩味神色,心中讶然之余,更是异常兴奋。
三年了...
三年了!!!
陛下登基!之后,先有太后,后来太傅等人把持朝政!
多亏了太师等人于朝堂之上苦苦支撑!
但就算这样,天子依旧被欺辱。
可如今呢...
如今跪了!
这些人全部跪下来了!
李霓裳下场如何,必须是死!
而且必须是在宫内处死了,绝对不能拿去游行那些,无论如何李霓裳在以前都是太后,事关朝堂颜面,事关皇室尊严。
然后就是太傅这对父子了!
如今虽然太傅不在,可是杨国富却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多少年了...
平日里耀武扬威至极的这个独眼狼,如今给他所瞧不起的天子跪下来了!!
虽然这许多官员中,一些恨不得现在天子下令将杨国富送入天牢。
但也知道还不是时候,朝政之事绝不可如此行径。
但是当下看到杨国富这幅样子。
够了!
足够了!
先帝啊!陛下不愧您之女啊!!
扬眉吐气四个字,就差被这些自始至终暗戳戳与杨党太后党争斗,如今才表明的官员们脸上露出来!
夏凤翔站了起来。
一边的冯春看着陛下要走下去,马上低着头跟在一侧。
所有官员更是齐齐低下头。
当夏凤翔走到下边,站在杨国富身前,看着这个独眼狼瑟瑟发抖样子时开口问道:“朕以为,杨大人会学着李大人这样,也请罪一下,没想到是给李大人求情。”
大殿之内众人闻言,纷纷愕然。
其中杨国富心中骇然,不敢问什么,而是重重额头紧紧贴地,磕头后:“臣知罪!!!!求陛下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