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一身清贫,怎敢误佳人
大夏翰林院内,晏殊依旧在这二楼的书室内看书。
翰林院的书室,其实也就是天子的书库,天子所要看的书都是从这边送出的。
所以书籍颇多,而且这地方很大。
翰林院内的人,除非天子传了纸条过来要书,否则一般极少过来。
每日这边也就是翰林院内的那些宫女宦官们打扫一下。
但是晏殊却是格外喜欢这里,每日早间天未亮,便在翰林院登记了考勤后,就动手开始打扫这里,然后就在这儿开始看书。
晏殊是翰林院修撰,主要是帮着为朝廷日常性工作,如从事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
但是当今天子这边,极少需要用到他们的,所以也就偶尔帮着门下省,中书省,还有尚书省这三省帮忙了。
如今马上年关,三省六部九寺都不怎么忙,因此翰林院这边其实也是清闲的。
这就给了晏殊许多看书的时间。
诺大的书库内没有地龙,但是晏殊穿得厚,就靠在窗户边翻看着手中的书,手冷了,就用嘴哈两下然后搓搓,然后继续翻书。
晏殊家贫,小时候看书都是帮着村子里大户打工,然后也不要工钱,就跟大户借书看,算是用劳力换书了。
后来拜了村里教书先生为师,就开始看学堂里的书,再往后到了京城,国子监内可以抄书赚钱,也可看书了,他就继续这样看书,偶尔会跟身边的柳三白,柳轩他们借书。
不是晏殊自己不买书,而是实在买不起,日常在期刊所在得到的银钱,还有一些抄书得的钱,晏殊都会托了同乡送回家中母亲手中,所以他这边,只得厚着脸皮如此看书了。
因此可在这翰林院书室如此惬意看书,晏殊争分夺秒,不敢有丝毫耽误,也是分外珍惜机会。
突然,寒风从晏殊略微打开,用来给书室内透透气的窗户缝隙中偷溜进来,更很是调皮的吹了吹晏殊手中书,但翻页未成,反倒是让晏殊感觉到了凉意。
不过晏殊倒是不在意,缩了缩身子,搓了搓手后,继续看书。
但下一刻,晏殊听到了脚步声。
抬眼看过去,却是个姿色不俗的宫人。
宫人手上拿着扫把与麻布,不过像是早就知道了晏殊会在一样,看到晏殊,宫人立马行了礼,更是娇柔道:“晏大人。”
晏殊小心放下书,站起身作揖回礼,然后笑了笑后说道:“这里我已经打扫过了。”
宫人闻言,看着晏殊很是娇媚眨眨眼。
但晏殊却是不再去看这位宫人,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看书。
宫人微微蹙眉,难免有些自怨自艾,想要说话,但看着晏殊认真看书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行了礼后,转身离开。
实际上,她就是知道状元郎在这儿呢,毕竟自打状元郎来了后,每天天不亮就在这儿,若是无其他事,更是会看书到黄昏才会离开,而且她更加知道,今日顾池鱼顾大人不在,所以才特意打扮了一番过来的。
但...
状元郎人是很好,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从无任何骄蛮样子,但...
就是不解风情。
自己这样子,多少人都要多看上几眼的。
宫人离开。
晏殊又搓了搓手,继续看书。
这位长相俊秀的状元,确实不解风情。
只是心中却深谙他处风情。
如骤雨打枯荷,小雨微风过竹林,春风吹铁马,美人照铜镜,将军佩宝刀,大雪满青山...
在晏殊心中,那些皆是人世间最美好风情。
晏殊继续看书,今日无事,看书最好。
看到孟子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出现在他手中所看的这本【百家杂抄】,晏殊就抄写下来。
“果然在这儿。”
而就在晏殊才抄写完后,却是听到这声音,抬眼看去,就看到左绍翁手中拿着食盒,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左绍翁身上也穿着绿色袍子,倒也不客气,拿了一边小板凳就来到了晏殊旁边,笑道:“琢磨着,你铁定又是在这儿了废寝忘食呢,所以拿了些吃的过来。”
说完,左绍翁看着晏殊问:“是没吃东西吧。”
晏殊轻轻看向窗外,无奈一笑:“是忘了时辰了。”
左绍翁笑着摇头,而后将食盒打开:“是池鱼千叮万嘱让我来看看的,还说她在休假之前都被借调到李相那里帮忙上元诗会的事情,她不在,你这里肯定会忘了吃东西。”
打开食盒,饭菜简单,也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不过左绍翁也没放到桌上,而是就放在了地上。
书室之内也可进食,而且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本就在床边,离着那些书远着呢,所以无妨。
但毕竟这里晏殊堆了些他抄写的东西,所以等到晏殊将桌上纸张,书籍都拿到了一边架子上,这才放到桌上。
左绍翁笑着说道:“都是些你嫂子做的家常菜,凑活吃。”
晏殊作揖:“多谢。”
左绍翁笑了笑,对于晏殊这礼已经习以为常,帮着晏殊拿了碗筷那些过去后,左绍翁也是拿了碗筷,不过想了想后说道:“我要是你,已经跟池鱼在一块儿了。”
晏殊愣住,无奈苦笑。
而左绍翁也不继续打趣,主要是看到了晏殊放在那架子上满篇抄写佳句的纸张上写着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不由站起身看了眼晏殊所看书,然后笑着说道:“我记得你看了许多遍这本【百家杂抄】啊,还给国子监内抄了很多本。”
晏殊说道:“今日整理的时候看到了,翻了几页,颇有感悟,就又重新看了起来。”
左绍翁心中暗自佩服。
文人相轻,左绍翁自诩读书颇多,同辈之中无有佩服之人,但是如今就佩服两人。
一为皇后娘娘,娘娘之才情,左绍翁清楚知道,终其一生也难到达。
再来佩服之人便是晏殊,晏殊之好学,无时无刻,固然依然是状元,可功成身退,努力做事,但晏殊依旧勤勉好学,不得不佩服。
诺大翰林院,便是担任了翰林院院士职的礼部尚书曹参,也是多有感慨。
而后,左绍翁看着那些书架上的小牌,以及被归类的许多书,再次感慨,归类好了的,那些全是晏殊看过了的,一眼看过去,至少数十本了。
而后,左绍翁摇着头说道:“要不你是第一,我就是个老二呢。”
如此自嘲说罢,左绍翁看着晏殊问道:“不过,这样整理书籍,真是妙法。”
晏殊点点头:“多亏了苏先生点醒,否则,估计还是跟以前一样了。”
苏先生,便是苏琳涵。
虽然苏琳涵只是教习,也就是助教一类的官职,但在晏殊眼中,苏琳涵足可担任教书育人的先生,所以也就这般叫了。
但是这样说完,晏殊笑道:“可归根结底,还是皇后娘娘厉害。”
如此归类分门分类的归类书籍,是苏琳涵告诉他的,但苏琳涵那边却是受了苏长安指点。
按照苏琳涵所说的,苏老太师的书籍也杂乱的很,后来娘娘见到老太师找书找的满头大汗,于是也就出了这法子。
而翰林院书室这里,其实常年用不到的,但偶尔天子要看书,说了书名过来,书太多,找起来更是最麻烦,有时候甚至要找上一整天时间都不见得找到,天子固然不说什么,但这就算是翰林院失职了。
所以晏殊就想着趁着自己看书空档,将这里整理出来,书看完了,也就整理完了。
如此多数何时整理完,晏殊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看就对了。
左绍翁点点头,咋舌,不知道怎么说,主要是说太多赞叹皇后娘娘的话语了,实在是没什么可说了。
不过,提到了皇后娘娘却是想到了上元诗会,左绍翁开口道:“这次上元诗会,可有准备?我听说这次诗会,来了不少厉害的人,蜀王郡主那里听说林若云也在...”
左绍翁素日沉稳,唯有与知心好友才会如此聊天。
晏殊也是知道的,而且晏殊朋友很少,但认定了的亲近人,他就愿意掏心窝,因此也是直白道:“没准备。”
说罢,补充了句:“娘娘也要参加,赏诗词即可。”
左绍翁听到,失声笑了几下,然后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跟李维,柳轩他们说的是准备了,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我现在可是就想看看,咱们娘娘再次冠压,让那些诗榜之上的大诗人们吃瘪的样子。我听说不少人口出狂言,说定能夺魁之类的话。”
晏殊点点头:“我也想看。”
二人相视一笑。
不过左绍翁吃了口饭后说道:“我二人就像是苦中作乐一般,虽说兴庆于与娘娘这等绝代风华之人同一时代,从而可见那无数绝句。但,娘娘怎么就跟我们一個时代呢。”
晏殊不说话,低头吃了口饭后看着左绍翁:“绍翁是有什么心事?”
左绍翁心境极佳,从不说这类话语,所以晏殊才会这样问。
左绍翁知道被看破了,倒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我家长辈找到我,想让我去杨府替我那弟弟求情,让他在牢中少吃些苦头。”
堂堂左家,却是找左绍翁这个被早些年就赶了出去分了家的区区翰林院编修找杨国富求情。
这事儿说出去都没人信。
但了解实情之人,却是明白其中缘由。
只因为苏长安曾经说过一句‘左绍翁,不是挺好的?’
如此一句话,看起来简单,但能被皇后娘娘这般称赞之人,更是当众说出的,寥寥几人,足可见左绍翁是被皇后娘娘记住了的。
那左绍翁的份量就不一样,尤其是如今杨国富因为办着皇后娘娘差事,尤其不知怎的,这位叱咤京城的杨大人,如今每每提起皇后娘娘皆是各种浮夸马屁,所以让左绍翁去找杨国富,再好不过。
左绍翁没说明全部,但晏殊虽说不过翰林院撰修,但京城里许多事儿都是能听到的,尤其是柳三白他们总会多说,晏殊听进去,自己也会想,总归离着他太远,所以不去多议论这些而已。
只是...
看着左绍翁样子,晏殊想了一下后问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国子监娘娘讲学,曾经说过的四字真言。”
左绍翁愣了一下,去回想,突然脸上恍然。
晏殊知道左绍翁猜到了,但还是开口道:“君子不救。”
左绍翁皱起眉头,陷入思考,但是马上,苦笑一声后:“今日我来时看到亓大人又来找崔大人,与他闲聊了几句,知道了左光礼出了那档子事儿,但是左家二小姐,还有亓家的公子,约了南边来了京城里的一些公子哥们,还有一些番邦人去了清泉山那边泡汤池子。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儿,他们倒是还有如此闲心去玩耍谈生意。反倒左光礼母亲找到我求我一个被他们挤兑出家门的人做这事儿,这些世家大族的人情冷暖,冰彻刺骨啊。”
晏殊不知左绍翁突然说这话意思,但依旧认真做个听众,不去干扰。
左绍翁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跟晏殊说这些牢骚话有些不对,当即摇头:“勿怪,只是颇有些烦躁。”
晏殊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想了想后说道:“切记君子不救,而且我刚刚抄的那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正好可以送你。”
左绍翁闻言,朝着晏殊作揖。
晏殊赶忙回了礼。
总归是吃饭,左绍翁也不乐意在这事儿上多聊什么,免得影响了胃口,更糟蹋了如此多圣贤书,于是换了话题道:“晏殊,崔钰儿今日是逃了?昨天她还找我让莪帮忙躲躲亓大人。”
晏殊怔了怔,摇头道:“逃不逃我不知道,但是早早就送了请假条子过来,说是皇后娘娘召见了,今明后三日都不来。”
左绍翁笑了出来:“她果然逃了。还搬出皇后娘娘了?”
说罢,左绍翁笑着说:“逃了好,那阮仲书倒也算了,可亓敏突然要追求她,更上门跟崔家老爷子提亲,这时候做这事儿想什么,世人皆知,我要是崔钰儿,我也逃。而且这都请出皇后娘娘了,量亓家也不敢说什么了。最好是皇后娘娘一纸诏书直接打消了亓家念头。那家人,也不是好东西。”
但是说到这儿,左绍翁笑着摇摇头:“跟李维,魏子健待久了,嘴碎了些,还是聊聊你跟池鱼的事儿吧,啥时候订婚...”
晏殊差点儿把嘴里饭喷出来,抬眼看向左绍翁:“不是才骂自己嘴碎吗?”
左绍翁立马说道:“聊你的婚宴大事儿,能是嘴碎?而且这满翰林院,上到曹大人,下到宫人,还有全国子监,都眼巴巴等着你俩呢。”
晏殊无奈苦笑,然后看着左绍翁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
一身清贫,怎敢误佳人。
左绍翁堂堂榜眼,哪里猜不到晏殊的意思,当即骂道:“你就找借口吧!等哪天祭酒大人,还有荀司业看不下去了,直接给你操办了!看你到时候还能找借口!!”
晏殊依旧无奈苦笑。
而后。
低头不语,只是轻叹一口气。
……
苏长安他们到清泉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
毕竟路上休息,而且也不着急赶路,所以走走停停的,加上本就不是去那清泉镇所在,而是要绕行前往山中宫殿,因此慢了些。
到了清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