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共淋雪,也白不了头。

老天爷突然间不知怎么地了,原本好端端的大晴天儿,突然就下起了雪。

而且越下越大,到了傍晚时分的时候,这满京城又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样子。

不过...

坊市街道之上的老百姓们,倒是一个个的也不着急跑回去什么的,主要是这漫天大雪也不妨碍赏灯。

固然现在不过是上元佳节那万千灯火的九牛一毛,但不少店家为了招揽客人,如今也是已经弄了好看的灯笼那些,因此不少人也就晚上跑出来看。

荀旷与徐醉吟在最雅居其实也没多待太久,主要是今天发生这事儿,荀旷越想,还是要跟自己老师提早说一声的好,毕竟这小老头儿马上就要去南边了。

所以也就带了酒菜那些,跟徐醉吟一同回了国子监所在。

但...

这酒没喝上几杯,菜没吃上几口呢,荀旷就被赶了出来。

要是以前,荀旷这就跑去找元汝溪了。

但是如今元汝溪那边,水云先生在照顾着呢,虽说他去了也没事儿,可多少还是有些碍事儿的。

荀旷也是個有眼力见儿的,因此就没去找了,而是晃晃荡荡的到了国子监外边,重新思考着应该去哪儿。

只是...

坐在国子监门口石墩子上,荀旷撇着嘴,不由拿出一直放在袖子里的那点绛唇的胭脂。

他老师赶他出来,其实就是让他去找姬疏影的,这事儿傻子都看得出来。

但问题是...

不敢去啊!

送姬疏影的生辰礼物,都是荀旷前些个找了姬疏影学生顾池鱼今日转交的。

“去哪儿混呢?”荀旷双手插袖,犹如那田垦边上的庄稼人一样,毫不在意自己司业身份。

去莳花馆吧...

没钱啊!

他荀旷能厚着脸皮在书斋,文斋,饭庄,甚至是绸缎庄赊账!

但唯独不在花街青楼馆子里赊账,一次也没有。

都苦命女子,欠她们钱,不好。

所以莳花馆是不能去的。

但回家吧,冷冰冰的,跟在这儿蹲着也没大区别,而且这儿蹲着还能赏灯呢。

“诺大京城,竟然没我堂堂荀旷可去的地方!”荀旷如此感慨。

不过这时候,双手插袖的荀旷,习惯性的摸向自己袖子那儿缝着的一文钱。

小小一文钱,锃光瓦亮的,都包浆了。

显然是荀旷没事儿就这样拿在手上把玩。

摸着这一文钱,荀旷咋舌同时看向不远处一家酒楼的大灯笼。

给他这一文钱的人,现在就在京城。

那天去莳花馆参加柳白狮的诗词会时,荀旷看到了,虽然没看到那人出现在会场,但应该是在哪个包厢雅座里吧。

现在的话,应该是在客栈里?或者说在跟人谈生意?

想到这里,荀旷笑着苦涩摇头,怎么就想起她了呢?

不过也不去多想这些,抬眼又看向眼前坊市。

街上或是一家子,或是小情侣,比比皆是,偶有一人的,也是匆忙赶路,绝非赏灯赏雪的。

暖色灯笼光芒之下,白雪飞舞,欢声笑语,一切看起来很是温暖。

如此一对比,独自坐在国子监门口瞧着有些孤独而且无处可去的荀旷,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荀旷倒也无所谓一样,就看着眼前场面,思考着要不回去得了,总不过挨顿打挨顿骂嘛。

不过这位荀司业,却是没注意到,有辆马车,就在街角所在停靠着,有个美艳夫人撩开帘子一直看着他,并且看着荀旷,眼神涟漪,吩咐了车夫到荀旷那里去。

而这时候熟悉的声音,从荀旷身后传来:“师兄一个人蹲在这儿干啥呢?”

荀旷回头,就看到是穿着厚厚的苏婉儿站在那儿呢。

苏婉儿把自己裹的很厚实,但其实是她娘亲红十一这样弄的,主要也是害怕苏婉儿冻着了,可多少关心过度,有些过头了。

但其实苏婉儿知道自己这样太丑了,而且也热过头了,可娘亲给她这样穿了后很开心,她也就这样穿着了,反正也就难受难受而已嘛,但娘开心了,她心里也开心。

瞧见是苏婉儿,荀旷马上笑问:“从你师父那儿出来了?”

苏婉儿点点头:“嗯,出来了,有老师陪着师父,今天我就早点回家。”

荀旷马上骂道:“元汝溪那个王八蛋,咋想的!让你一个小姑娘大冷的天跑来跑去的!”

苏婉儿立马摇头:“不是的,师父跟老师都不让我来了的,但我想着师父就一个人,虽然有老师照顾,但我是他最亲的人了,我来多看看,他心情好了后,身子也恢复的快一些。”

荀旷刚刚自然是开玩笑的,但是当下听到苏婉儿的话,荀旷很是稀罕的伸手揉了揉苏婉儿的头:“一个娘胎出来的,看看兆新那个小王八蛋,再看看你,差距太大了。”

不过,这么感慨完后,荀旷笑着问道:“师兄陪你走段路?”

苏婉儿咧嘴一笑:“好的咧!”

荀旷伸手牵着苏婉儿的手。

荀旷与苏婉儿的关系是各论各的,所以才有一个师兄一个师父的叫法,起初苏婉儿挺别扭,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至于荀旷,对这些事儿,他无所谓!

苏婉儿看着荀旷问道:“师兄是因为没钱了,然后没地儿去,所以才会在大门口蹲着吗?”

其实这话没错,但被苏婉儿这么个小姑娘直截了当问出来,荀旷肯定是不能点头的,于是立马正色:“胡说!师兄在赏雪呢!就在你刚叫我之前,我还在想咱皇后娘娘写的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呢!”

说着,荀旷看向这漫天鹅毛大雪道:“这么大的雪,明儿个保准千树万树梨花开。”

苏婉儿窃笑了一下后说道:“我哥哥说师兄你前天就没钱了,还想骗他的来着,所以让我遇到了你,可一定要小心!”

荀旷闻言,笑了笑,但心里已经惦记上怎么整整苏兆新了。

不过苏婉儿低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个小钱袋子,然后递给荀旷笑着说道:“给,不用师兄骗,我自己给你,师兄吃顿好的。”

漫天大雪之下,小姑娘笑嘻嘻的,一脸纯真。

而这一笑,这场雪像是下起了梨花,寒风变成了春风,暖暖的。

荀旷低头看向苏婉儿,将苏婉儿的手推了回去,然后再次感慨:“你说苏子凡有你这样的女儿,苏兆新有你这样的妹妹,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啊!”

苏婉儿笑了笑,然后想了下后,不客气的说道:“就是,积大德了!”

荀旷被逗笑了,然后说道:“收回去,师兄不差钱,圣人言,读书人不可为银钱所魅眼!更不与使银钱魅他人之人打交道。”

苏婉儿听到咯咯笑了笑:“我大姐姐说,师兄你学问大,但是经常胡说八道拿着圣人名头诓骗别人来着。”

荀旷听到苏婉儿识破了自己的胡说八道,毕竟这话还真不是圣人说的,是他刚刚现编的。

但这这才要随口说上一句‘你大姐姐懂个啥!’的时候,却是及时反应过来,这可骂不得!

今儿个才开罪了陛下,这要是再得罪娘娘,要出的事儿可就更大了!

不过苏婉儿的钱肯定是不能要的,所以也就直接拒绝了。

苏婉儿看到荀旷这样,自然也不做矫情推搡的事儿,也是收了回去。

一大一小,就在雪天朝着苏府所在的坊市走去。

一路上,偶尔有人看向他们二人,不由会低咕上几句‘好可爱的小姑娘,这人真有福气有这么位可爱闺女’这类的话。

这话传到荀旷耳朵里,自然是笑了笑,想解释解释,但又觉得没必要。

倒是苏婉儿笑嘻嘻的让荀旷别解释,别人误会就误会去。

荀旷笑了笑。

但看着苏婉儿笑嘻嘻的样子,荀旷心中却是起了涟漪。

终于...

到了苏府所在坊市拐角那边,荀旷就让苏婉儿回家去,更表示就陪她走到这儿。

苏婉儿哪里看不出,其实荀师兄说是陪着走,其实就是送她回家的。

于是邀请他到家里来着,但被荀旷拒绝。

所以苏婉儿只好无奈,行了礼道了谢后,就转身离开。

临走还想把钱给荀旷,但被荀旷催促着收回去了,主要是收小女孩钱,丢不起那人啊!

苏婉儿咯咯笑着,转身就回去了,临走让荀旷多穿两件衣裳,天冷着咧!

荀旷点头答应。

然后小姑娘转身就要走,但跑出去两步,却是跑了回来,示意荀旷弯腰。

荀旷蹲下身看着苏婉儿。

苏婉儿小声道:“师兄快找个师嫂,这样子就不会一个人没地方去了。我听我娘说,我爹当年就是到处溜达,但是自打成婚后,就粘着我娘。”

说罢,苏婉儿转身离开。

而看着苏婉儿蹦蹦跳跳回家背影,荀旷一脸笑容,想着这小丫头,要不说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呢,太招人稀罕了!

但...

这么想着的时候,荀旷才要重新双手插袖走人。

却是看着自己手,突然一怔。

主要是想到了自己刚刚牵着那小手,想到了街上那一个个人,想到了别人的误会。

也想到了...

曾经年轻时的他也曾憧憬过有儿有女的日子。

女孩叫荀月白,取自江心秋月白。

男孩呢,叫荀君夷,取自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但是...

想到苏婉儿说的找个师嫂什么的...

荀旷脑中不由想到姬疏影。

可仅仅片刻,当即摇头,想不得想不得。

然后...

不由想到那个姑娘,更是想到那女儿儿子的名字还是跟那个姑娘一起想的,当时还闹腾了起来。

但...

都过去了,毕竟她有她的日子,我有我的邋遢日子。

随后,脑中,却又是没来由的冒出了姬疏影的样子,想着现在应该在过生辰吧,毕竟有个顾池鱼在一边陪着...

想到这儿,荀旷脸上露出自嘲苦笑,然后摇头。

荀旷啊,荀旷。

都说夜里文人多忧伤,若再来点儿雪雨还有景,忧伤更浓。

你荀旷什么俗人,还学文人来这么一套?

这么想着,荀旷转身,哎!还是去清雅饭庄吧,你苏子峰家大业大的,多请我吃顿饭喝顿酒怎么了!

这般想着,荀旷就算是有去处了。

只是...

就在荀旷转身后,却是愣在了原地。

这位在朝堂之上被杨善长,苏文清还有其他一干大臣都认定为最是牙尖嘴利,有着三寸不烂舌的荀司业,在这一刻,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捏着袖子里的那枚一文钱。

那枚眼前女子所送的一文钱。

十多年来,从开始撕心裂肺想念着的女子,再到后面释怀,也不知道是惦念还是只想见一面而无法忘记的女子。

在这一刻,荀旷脸色复杂,神情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司业大人,这位遇事不乱的大才子,在这一刻有些乱了心神。

那女子...或是说早就结过亲的美艳妇人看着荀旷,轻轻一笑,走上前行了礼:“你在国子监门口的时候就想出来见你,但看那苏家小姐出来了,就没过来打扰。”

这样解释了一下后,妇人有些暗恼,解释这个做什么,但也知道还是紧张的缘故,即便是脑中想了无数遍与荀旷的再次相见场面,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稍稍调整后,妇人看着荀旷道:“好久不见了,荀...”

一声荀哥哥,是十多年前叫的,如今叫有些不合适了,所以妇人改口:“好久不见了,荀旷。”

荀旷嘴唇微张数次,终是不知道如何说话,但听到妇人叫自己名字,荀旷心境突然平静下来,笑了笑后作揖道:“好久不见,欣夫人。”

闻言这声欣夫人,妇人脸上的自嘲一闪而过。

然后,妇人笑着说道:“可以聊聊吗?”

荀旷点头,但才要说去清雅饭庄的时候。

妇人指了指前边的面摊:“去那儿吧。”

荀旷看过去,也不反对。

只是荀旷看着妇人样子,想了想打破了尴尬,笑着说道:“十多年没见,越来越好看了你!”

妇人轻轻一笑:“你倒是变了不少。”

荀旷闻言,当即一笑:“更有气质了。”

妇人笑了几声,只是看着荀旷,伸手捏了捏荀旷衣衫,然后皱眉:“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些。”

荀旷笑着说道:“这不皮糙肉厚的习惯了吗?不过,你这么大一位富商,吃面行不?”

妇人笑骂:“富商不吃东西?而且,你我以前不就喜欢吃这些街边小摊吗?”

荀旷点头:“也是,哪儿吃不算吃啊,都碗饭的事儿。”

两人十多年未见,但除却刚开始的略微尴尬,当下不知因何缘由,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早就想明白了,或许是其他什么缘由,三言两句之下,却是已经毫无尴尬感。

坐在面摊之上点了两碗葱花面后,妇人看着荀旷道:“不问问为什么我来见你?”

荀旷摇摇头:“又不是以前了,没那么多东西要问。”

闻言,妇人怔了怔。

想起了当年,荀旷在他家门口撕心裂肺问着‘到底为什么’的事情。

想到这个,妇人要开口说出那十多年间,她无时无刻不想说出的三个字,但终究没说出口,但却是注意到了拿起热面汤喝的荀旷袖子,怔了怔后说道:“还带着呢。”

荀旷愣了愣,低头看向袖子里的那文钱,笑着说道:“这不习惯了吗?”

妇人笑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带着也好,你花钱大手大脚,如今就算做了朝堂大官,也是没个章法花钱,留个一文钱总归能买个烧饼馒头吃。”

荀旷看着妇人问道:“你不会是做生意不顺,想找莪帮忙吧。说说,找谁,皇后娘娘那儿,我都能求过去的。现在有本事了,不像以前没本事。”

妇人当即笑骂:“说什么呢,我就算再如何,做生意的一些门路还是有的,而且这次入京,也是想着找点绛唇的苏掌柜谈谈我在南边那些铺子转让的事情,走什么门路。”

荀旷皱了下眉头:“生意出问题了?怎么要转让铺子了。”

妇人摇头:“那人去年病故,我就想着转让了,南边生意被两大商会的人掌着,我们这些要嘛加入要嘛就放弃,我想着放弃了,然后去南洋那边看看,一直听说南洋如何如何好,一直想去。苏掌柜这里给的价格合适,比两大商会那里更合适一些,所以我才进京来聊聊。”

荀旷了然,点头道:“转了好,南边马上要闹腾起来了,欣家虽然不算大家族,但在姑苏城,也算有些小势力,早些散了,也有好处。”

妇人自然也懂荀旷在点醒她,但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荀旷。

他老了好多,更邋遢了。

但...

还是那个读书放牛娃的感觉,也还是当年自己第一眼看到时,就充满了好奇好感的感觉。

可...

自己已经不配了。

这么想着,妇人笑了笑后看着荀旷道:“那个一文钱,是我以前送你那个?”

荀旷喝着面汤,听到这话,点头:“嗯,在京城朋友挺多,都乐意请我吃饭,用不到,就一直留着了。”

从刚开始的错愕,然后是失措,再到现在的从容。

荀旷无数次想过见到这女子时候,自己要怎么办,但是如今见到了,却是没来由的心里边只觉得舒坦了?

不知道!

反正那份忐忑,就像是自己多虑了一样,此时此刻却是荡然无存了。

而且,心境也是蓦然间释怀了一样,念头都通达了。

妇人这边听到这话,却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那不是很好,我还怕不是我送的那个呢!”

荀旷皱起眉头:“你这丫头,就觉得我过的很潦倒?我好歹...”

说到这儿,荀旷却是意识到了自己用了以前说眼前妇人的称呼来着,于是想要道歉。

但是妇人却是笑着说道:“我这次去南洋,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想着临走前,来见见你,害怕见你这么多年,总要见一下的。而且...我知道你这些年怎么样,我都知道,一点儿也不撂倒,虽然钱全给祭酒大人了,但是日子过的可比任何人都舒服,每次想到你这样潇洒,我羡慕都来不及呢。”

荀旷闻言,看着眼前笑的跟以前一样好看,但明明是在笑着,却多了些悲凉感的妇人。

而妇人说完那番话后,接着说道:“就是挺好奇的,你到底喜欢莳花馆的澜鸢姑娘,还是兰卿姑娘,总不可能是步摇吧...我可是听莳花馆那些姑娘们说了,你每次必定会叫步摇陪着你喝酒,可是我看过,步摇长得也不如兰卿,还有澜鸢好看啊。至于柳白狮,我虽然知道你很喜欢,但你也没钱请的动她。”

荀旷突然听到这话,当即有些尴尬,不由说道:“那啥,咱俩这么多年没见,你突然提起这个,我有点儿尴尬。”

妇人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咳嗽一声后说道:“我还听莳花馆的人说,你不仅仅在莳花馆招那些姑娘的青睐,其他青楼馆子里倒也有不少姑娘喜欢你,眼巴巴的期盼着你能帮他们赎身呢,甚至有人说,能让你赎了身,便是做不了夫人,做个你身边的丫鬟侍女都愿意。”

荀旷汗颜,当即说道:“其实我也努力不让自己招人喜欢,但没办法...哎,没办法...用咱们皇后娘娘说过的一句话,就这么优秀,天生的,能咋办嘛!”

妇人闻言笑了起来,然后说道:“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你这样子用她的圣言,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你了。”

荀旷立马摇头:“不至于,关系铁着呢!今儿个还见面跟我聊天来着。”

这么说完,荀旷看着妇人,想了下后问道:“没想着再找一个?我听说,你家老爷走了后,有不少人追求你呢,其中就包括了欧阳家的人。”

妇人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找了,再也不嫁人了,一个人挺好的。而且...家里也不需要我再嫁人搭救了。”

说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但那种悲伤感,却又是清楚地显露,不是妇人故意的,就像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自主会这样。

就像...

就像是这些年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是这样掩盖着内里的悲伤一样。

荀旷看着妇人,笑了一下后说道:“也好,总归自由了,而且身边也有你收养的那个外甥女跟外甥在,也不孤独。”

妇人听到这话的时候,一脸诧异的看着荀旷。

为什么会知道那是自己收养的外甥女跟外甥。

而且...

还知道自己被欧阳家的人追求...

想到这儿,妇人那充满悲伤的笑容再次出现。

哦,原来,他一直在关注我啊。

她一直关注这他。

但没法见他,因为愧,因为不能,因为自己脏了。

但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关注着她,就连这么秘密的事情,都知道。

这时候...

小摊老板送了面上来。

荀旷自然是不客气了。

但是吃了两口后,荀旷看着吃饭还跟以前一样有条有序样子的妇人,开口道:“我要先说清楚啊,我现在身上就那一文钱,所以等下还是跟以前一样,你买单。”

妇人笑着说道:“不是一直我买单吗?”

荀旷嘿嘿一笑,倒也不尴尬了,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豁达了。

那自然没有什么拘束之类的事情了。

所以,立马继续吃着面。

妇人看着荀旷这样吃东西,无奈笑着的同时,想要伸手帮荀旷弄头发,如以前一样。

但抬起手的时候,终究又收了回去。

笑着说道:“头发都要进面汤里了。”

荀旷听到愣了一下,脑中倒是想起姬疏影之前一直帮自己来着,但是当自己弄了后,才想起来,以前,是眼前这位女子帮自己的...

于是不由笑了笑后,看向妇人:“啥时候去南洋...”

妇人说道:“苏掌柜说会派人与我一起回去,到时候地契那些签了,大概开春的时候就出发了,反正船是自家的商船,什么时候走都行。”

荀旷点点头,然后低头继续吃东西。

终究没忍住的说:“要不搬到京城来,京城现在太平。”

妇人听到笑了起来,点头道:“不来了,都定好了的,去年年末就准备了,家里已经有人过去准备好了。”

荀旷看着妇人,想再说。

但是妇人却是扯开了话题,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两人倒也不着急走,就聊着天,不过所聊的事情,也就是自己发生的一些事情,两个人都很默契的不聊以前两个人的事情,还有为什么妇人要突然嫁人的事情。

就像是两位十多年未见老友一般,越聊,再无相见时的尴尬与拘谨。

但...

终究是要分别的。

毕竟雪越下越大,面摊老板要收摊了。

两碗面,八文钱。

不过,当妇人拿出钱的时候,不多不少,七文!

然后,妇人看向荀旷:“那一文给我吧,我只带了八文。”

荀旷愣了一下,但看着妇人,荀旷欲言又止。

他哪里看不出妇人的意思,所以有些犹豫,可是突然,释怀一下,伸手轻轻一扯,袖子被扯坏了一些,但荀旷不在意一样,将那文钱递给了妇人。

妇人看着一看就知道被拿在手上不知道多少次的这文钱,愣了一下后,还是融合到了那七文钱里,一起交给了店老板。

起身离开。

站在大雪之下。

妇人的车夫看到自家夫人出来了,于是也就准备好要离开。

荀旷看着妇人,看着妇人头上片刻间已经落了雪儿白了头。

妇人看着荀旷,也是看到荀旷头上落了的雪。

荀旷,如何想她不知道。

但是今天下午,她倒是听说了,皇后娘娘说过一句话,叫今朝同淋雪,此生共白头。

这般想着,妇人笑了笑,看着荀旷:“荀...”

才开口,妇人想了想后露出俏皮神色:“荀哥哥,再见。祝荀哥哥,文运亨通!”

这一刻,妇人不在端着,就像回到了十多年前一样少女样子一般。

荀旷听到这久违的称呼,看着妇人拱手作揖:“卧牛村荀旷,送文媛妹妹,祝妹妹一路顺风。”

妇人听到这称呼,在雪天笑了起来。

老车夫看着自家夫人笑容,愣了一下,这位从夫人娘家跟过来的老人,很多年没见到夫人这样笑了。

妇人看着荀旷:“那我走了。”

荀旷没抬头,依旧保持着作揖动作,不敢抬头,怕哭了。

妇人看着荀旷抿着嘴唇,挂着笑容,极力忍耐着什么,继续说道:“你多穿点儿,怪冷的,喝酒也别喝凉得了,热一下,对身体好,还有别再一个人在大雪天坐着了,姬先生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一下她啊,明明荀哥哥你心里有她的...”

当说到这儿,妇人笑了下:“是我多嘴了,我真走了!”

荀旷没抬头,依旧保持着作揖姿势。

妇人俏皮一笑:“明明开始都忍着了,结果最后突然这样了,走了,荀哥哥再见。”

妇人看着荀旷。

再见,再也不见了。

转身之后,妇人忍耐着什么,但回头看向荀旷,就看到荀旷看着他,白雪染了一头。

皇后娘娘惯会骗人的...

明明...

共淋雪,也白不了头。

这么想着,妇人回头不敢再去看荀旷,而是直接坐上了马车。

但是才上马车...

妇人捏紧袖子,努力不让自己哭。

不哭,文媛不哭,这是你的命,以前就认定了的,你配不上他,这就是你的命。

不哭...

但是这样想着,妇人低头看着手上那枚钱,更看着自己袖子口那里绣着的荀旷名字的刺绣。

豆大的泪水,终究忍不住了。

她来见他,是因为她要走了,所以才要来见最后一面。

但是来前,她想了一大堆话。

想告诉他,自己当年不是想要离开他。

是因为没办法。

自己还记得跟他的承诺,生个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的叫荀君夷,女孩叫荀月白。

所以,在不得不嫁给那个人的时候,她就吃了药,让自己生不了孩子,因为不愿意怀上那个人的孩子。

她想告诉他,她知道他的一切。

她想告诉他,那天他冲来文家门口大喊大叫的时候,她就在门口那里一直听一直哭。

她想告诉他,她在家种了一大片月桂花。

她还想告诉他,她每件衣服袖口都绣着荀旷这个名字,因为她听过一个说法,女子将心爱男子的名字绣在袖口那里,意味着一直在手心里。

但是真的见到了荀哥哥,什么也说不出,一件事儿也说不出来。

他那样的好...

为什么要说出来打搅他的生活呀。

属实是自己,没有那个命,身子也脏了,配不上他。

文媛捏紧自己袖口,死死攥着绣有荀旷两个字的地方,更攥着那文钱。

哭啊哭的,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这些年来,她一直拿来掩盖悲伤的笑容,而是终于见到了自己不敢见的那个人一面,开心极了的笑。

泪水掉在手上。

荀哥哥,今后,一定要开心啊。

荀旷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转身看向正在收拾着的面摊,走到老板跟前,想要回那文钱,拿什么换都行。

但是当老板拿出刚刚收到的几文钱,荀旷看到没有自己那文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已经消失在雪夜中的马车,苦笑了一下。

然后指向一边的长凳:“凳子我先躺躺?等会儿您再收拾?”

老板闻言,笑着点头:“您随意,最后才收拾呢。”

荀旷作揖感谢,然后直接躺在了长凳之上,看着外边的雪花。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他。

很突然,很意外。

但...

更多的是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就像是,终于释怀了...

可又感觉哪里不对。

当年他听说了文媛要嫁人消息后,甚至都未参加授官的礼就星夜兼程赶了回去。

但是回去后...

没见到面。

他能感觉到,文媛就在门背后,能感觉到文媛听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声,但还是没见到面。

然后,他被当地朋友告知,文媛家里生意破败,而欣家大公子指名要娶文媛才愿意救文家。

文家也只有欣家人能救,否则文媛父亲叔父都要坐牢流放。

便是当年才考上状元的荀旷都不能救。

荀旷想去婚礼,但被人拦下,更是得到了文媛的纸条写着‘我只能嫁给他’几个字。

荀旷心如死灰,但还是想去找文媛,可全部徒劳。

后来...

荀旷回了京城,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文媛已经为人妇,想求老师,但是也晚了,什么都做不了。

在她最想要帮助的时候,他一无所有。

在他最有能力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帮助了。

而且...

原来这么多年了,一直忘不掉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要亲口听她说一句再见,想要她亲口与自己分别。

然后,刚刚,道别了。

可是为什么...

不如不见啊!

荀旷想到了皇后娘娘的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不由苦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说他痴情,风流,但是他知道啥叫情啊爱啊的...

但是想到这句...

就想着娘娘陛下那般甜蜜,如何写得出这样痛心诗词的啊。

“呵!”

荀旷突然歪着头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不由笑了一下,有些自嘲,但更多的却是释怀。

但看着那边...

突然!

一阵寒风突然吹了起来。

而荀旷也是突然表情一凝,直接从长凳翻身站起身后就朝着马车所在方向跑去。

但...

才跑了几步,却是因为脚下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的人多了,雪结冰了,荀旷却是直接摔倒了。

周围人看到这个邋遢读书人摔倒了,不少人笑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这个读书人躺在地上大声苦笑着声音,像是哭,又像是笑,分不清是什么,因此一个个说着‘疯了’之类的话。

可有个撑着伞,手上拿着食盒的女先生走到了荀旷身前,低头看着荀旷。

荀旷也看到了她。

女先生姬疏影问道:“还要追吗?我知道她住哪儿。”

荀旷看着姬疏影,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坐起身。

刚刚的寒风在这时候已经停了。

荀旷笑了笑,从地上站起身,看看马车那边,兴许是觉得自己刚刚样子可笑了,毕竟都跟自己道别了,自己还想去追,唯一念想都拿走了,当即摇摇头:“回家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姬疏影‘哦’了一声,跟着荀旷一起离开。

荀旷看着姬疏影手上食盒:“拿着食盒做什么...”

姬疏影说道:“找你给我过生辰啊。”

荀旷有些尴尬:“我没钱。”

姬疏影笑道:“所以我自己带了啊。”

荀旷更尴尬了。

但是荀旷看着姬疏影:“刚刚...”

可才开口,姬疏影说道:“今天我生辰,别说这些给我听。”

荀旷叹了口气,但走啊走的,回头又看了眼马车离开方向,笑了一下后,叹了口气,看向姬疏影:“疏影啊。”

姬疏影看向荀旷。

荀旷开口道:“借点儿钱买酒?”

姬疏影轻飘飘一句‘不借。’

……

那年小村外边,他在放牛,在牛背上看书读书。

她跟着父亲来收田地的租子,看到了他。

那年,风很柔,两个孩童就这样相识。

……

那年他十九,她十七,姑苏城外月桂树下,她送他赴京赶考。

风很暖,也很甜。

……

那年他状元,她...却定了亲。

下了雨,风很冷,刺骨的冷。

……

这年,她是富甲一方的夫人,他是朝堂要员,手握实权。

下了雪,两人道别。

风就吹了一下,很冷,但两人都没感觉。

因为风很快就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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