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休养
可能是这几日睡多了，伤口又痛，到了晚上，景言君无法入睡。</p>
除去外伤，她的右小腿因撞到岩石，骨折了。</p>
腿上有伤，人又走不了，景言君只能躺在床上。</p>
她没睡，水乔幽也没睡，就坐在桌边看着油灯发呆。</p>
景言君醒了一日，水乔幽没问过她半个字，为何会弄成这样。</p>
水乔幽对这些，看着一点都不好奇。</p>
景言君自己也不是很想说那些，她不问，她反倒觉得很好。</p>
就是，水乔幽这里连本打发时间的书都没有，她这人又一向话少，俩人就这样干坐着，景言君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p>
坐了许久，景言君忍不住出声，“阿乔。”</p>
水乔幽看过去。</p>
景言君直视她，“你为何要救我？”</p>
水乔幽反应缓慢，像是没理解，她为何这么问。</p>
景言君垂眸，换了个问题，“阿乔，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路边的人，不可捡。”</p>
现在，肯定很多人在找她。找不到她的尸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p>
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到这里。</p>
阿乔，是个好人，不应受她牵累。</p>
水乔幽有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p>
“……”景言君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她这种又呆又正经的语气，嘴角发出一声轻笑，“阿乔，路边的人，不能捡。”</p>
水乔幽隔着夜色看了她须臾，认真回道：“你不是我在路边捡的。”</p>
情绪有些低落的景言君一愣。</p>
水乔幽继续道：“你是天上掉的。”</p>
小小的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景言君和她对望着，再次笑出声来。</p>
水乔幽住的地方简陋，只有一张小床。小床让给了景言君，她就坐在桌边趴着睡。</p>
早上她醒来，景言君睡得正好。</p>
她洗漱完后，先去给景言君煎好了药，又给她熬了碗粥。</p>
一切弄好，景言君还没醒。</p>
她安排好一切，出门采药。</p>
水乔幽在那日挖笋的山上花了半个时辰，找齐了需要的药，还想挖两根笋，看到山下有不少人影晃动。</p>
他们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p>
水乔幽站得高，山下植被茂密，他们没有注意到她。</p>
在上面站了会，水乔幽放弃了挖笋，离开了那处，直接回家。</p>
回去的时候，景言君已经醒来，药和粥也都喝了。</p>
看到她回来，脸上消了肿的小姑娘展出一个笑容，“阿乔，你回来了。”</p>
水乔幽望见了那笑容下慢慢褪去的紧张，轻声回道：“嗯。”</p>
她将平日里要用的工具收拾了一下，又收拾了几件衣服，一起放进背篓。</p>
她背上背篓走向床边，告诉景言君，“天晴了，我要去山中做事，这几日不会回来住，你随我一起去。”</p>
行动不便的景言君似乎不能拒绝。</p>
水乔幽上前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没有一点吃力。</p>
景言君神情怔住，愣愣地看着她。</p>
水乔幽抱着她往外走，“怎么了？”</p>
“……第一次被姑娘抱。”</p>
水乔幽一心注意着脚下的路，“那你是想自己走？”</p>
景言君低头看向自己的腿，“不想。”</p>
水乔幽凿刻的佛像在大山深处，离她住的地方还有一炷香的路程。</p>
那里位置偏僻，若不是俩人是一起蹲过大狱的交情，景言君望着沿途的风景，都要怀疑水乔幽是不是想把她卖到哪个犄角旮旯去。那鬼地方，一般人走一遍，估计是记不住的。</p>
佛像占据整面山壁，身高十丈不止，已经初见雏形。</p>
景言君以为水乔幽住的地方，在佛像附近。</p>
水乔幽却抱着她直接飞身踏上了佛像。</p>
原来，佛像右边肩膀后面有个隐蔽的山洞，容纳她们二人，绰绰有余。</p>
从下面看，根本看不到山洞，是个适合隐居避世的好地方。</p>
景言君在这边休养了七日，身上的伤好了一些。</p>
水乔幽闲下来时，会去山里采点药，留下景言君需要的之后，剩下的就拿着去镇上药铺换钱，再用换来的钱给后者买其他药和她们日常生活所需物什。</p>
这七日里，她没带景言君进镇看大夫，也没请大夫上门，都是她自己给景言君换药把脉。</p>
第八日，水乔幽从镇上买药回来，就开始给景言君煎药。</p>
药还没煎好，天上下起了雨。</p>
将药端给景言君时，外面的雨愈发大了。</p>
水乔幽无法出去做事，在洞口坐了下来，盯着雨水发呆。</p>
药还很烫，景言君端着药没喝，同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雨。</p>
看了一会，景言君出声，“阿乔，你无聊吗？”</p>
水乔幽目光未动，“不无聊。”</p>
“我有点无聊。”景言君手指在粗糙的陶碗上来回，“近日，外面可有什么趣事？”</p>
水乔幽偏过视线，“你想听什么？”</p>
景言君张嘴，“……”</p>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p>
“随便。”</p>
水乔幽瞧向她手里的药，“药凉了，会更苦。”</p>
景言君低头，药的确凉了。</p>
凝视一息，抬手一口喝完。</p>
这时，水乔幽回应了她所问的，“外面都在说淮、雍两国的战事。”</p>
景言君碗都没放，目光锁住她。</p>
水乔幽目光透过雨幕，“两国交锋数次，目前为止，淮国还没赢过一仗。”</p>
景言君眼里的光灰暗了些。</p>
她等着她的后续，水乔幽却不再说了。</p>
她主动问道：“还有吗？”</p>
“没有了。”</p>
自从雍国伐淮，淮国一仗未赢，外面说来说去，总结起来也就是这两句。</p>
“……有没有……”</p>
景言君说了三个字，又不说了。</p>
“什么？”</p>
景言君扯了一个浅笑，“没什么。”</p>
没等水乔幽再说什么，她自己换了个问题，“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p>
她看向外面，视线被大佛的胳膊挡住。</p>
“虽然这地方，挺有话本子中那种高人隐世而居的趣味，但这毕竟是在佛祖身体里，我们一直在这住着，佛祖会不会怪罪我们？”</p>
水乔幽也看了外面一眼，慢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家素来讲普渡众生，慈悲为怀，他们不会这般狭隘的。”</p>
景言君深感震撼，这佛语还可如此理解？</p>
这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景言君觉得下午那碗药的苦味还在嘴里，水乔幽就又给她端来了一碗新的。</p>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日子的药比她以往喝过的药都苦。</p>
难道药里有黄连？</p>
水乔幽看出她不是很想喝，也没强求，“你若是现在不想喝，也可先吃东西，睡觉前再喝药。”</p>
前几日，景言君刚醒来，整个人心神不稳，脑子里都是事，没有关注过吃食，东西到了嘴里，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p>
在这休养了几日，精神好转，心态平稳了不少，吃东西，也可以尝出味道了。</p>
再过了一日，她似乎理解了为何当初大牢里那么难吃的东西，水乔幽都能说还好。</p>
她不再怀疑，她当时那话的可信度。</p>
景言君看着水乔幽做好的一菜一汤，眼角扬起，“我还是先喝药，免得晚点，又要让你再热一遍，麻烦。”</p>
不管是她先吃东西还是先喝药，水乔幽都没有意见。看她喝完，给她倒了杯清水漱口。</p>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半夜都没停，山中寂静，便显得雨水打落树叶山壁的声音格外明显。</p>
景言君受药物影响，早已沉睡，水乔幽躺在洞口旁边，一直都没睡好。</p>
天破晓时，雨终于停了。</p>
水乔幽翻了个身，准备补上一觉。</p>
人还没睡沉，耳边听到一些不合时宜的动静。</p>
她起身朝洞口下方探望，很快在晨雾中看到几个身影，下方隐隐还有说话声传上来。</p>
水乔幽走向景言君，给她扯了扯她身上当被子盖的衣服。</p>
随后，她将手腕上的菩提珠取下来，戴在了她左手腕上。</p>
她没再补眠，纵身跃下洞口，很快就到了那几个身影身后。</p>
晨雾之中，他们的对话，变得清晰起来。</p>
“我们都找这么多天了，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还有必要找吗？”</p>
“你也知道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p>
“……这深山老林，说不定她的尸骨早已被猛兽啃食了。那个大夫说的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p>
“是不是也得等找到再说。”</p>
“可大夫说那个女人满脸泥土，受伤的那个脸上也看不出本来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带着那人出了医馆走的是这个方向，你猜她们可能躲回了山中，问题是这山这么大，我们怎么找。你猜测她们在山中，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p>
“……你们若是不想找，现在就可以回去复命。”</p>
山林中骤然安静下来。</p>
林中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没有一人离开。</p>
过了一会，才有人重新开口。</p>
“那若我们真的找到了人，怎么处理？”</p>
被问的人迟疑片刻，作出决定，“杀。”</p>
身旁的同伙有些害怕，“那若是被世子知道，我们。”</p>
话没说完，他被带队之人狠狠瞪了一眼，他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一个字。</p>
水乔幽从大树后走了出来。</p>
众人听到声响，目光聚向她，“谁？”</p>
水乔幽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没有做声。</p>
粗布素衣的姑娘，站在山林之中，神情略显呆滞，看着和附近的村姑没有什么区别。</p>
众人对她的提防降低，带队的人询问道：“你是这附近的百姓？”</p>
水乔幽点了一下头。</p>
带队的人拿过旁边手下手里的画像，展开给她看，“有没有见过她？”</p>
画像上画的是景言君。</p>
水乔幽目不转睛地看了会，轻声道：“好像见过。”</p>
众人一听，激动起来，“什么时候，在哪见的？”</p>
水乔幽回想，“昨日下午，就在山顶。”</p>
带队的人抬眼往上，山顶范围有点宽，一时也看不到路。</p>
他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水乔幽，“带路。”</p>
银子至少有三两重，对这小镇百姓来讲，是笔难得一见的钱财。</p>
除了银子，他们各个手里都握着刀，这路，水乔幽似乎不能不带。</p>
水乔幽识趣地接过银子，朝山上走去。</p>
走了一炷香，一行人跟着水乔幽来到山顶。</p>
水乔幽指向北方，“再往前走一点，便到了。”</p>
几人听了她的话，放轻脚步朝前走去。</p>
水乔幽落在后方，随手扯了片竹叶。</p>
一盏茶过后，走在最前面的人，发现前面是片悬崖，四周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p>
他们想起带路的水乔幽，想问她怎么回事。</p>
最前面的人刚回头，就见后面的人纷纷倒了下去。</p>
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脖颈处传来轻痒。</p>
他下意识想要去挠，手才刚碰到脖子，呼吸变得困难，彼时手上好像多了什么，黏黏糊糊的。</p>
低头一看，手上全是血。</p>
下一瞬，整个人朝后方倒去，直接跌下了悬崖。</p>
良久，下方都没有传来声音。</p>
水乔幽站在崖边，望着那葱葱郁郁的谷底，指尖的竹叶，随风飘落下去。</p>
景言君刚睡醒，看到水乔幽从洞口进来。</p>
等人走近了，注意到她衣服半湿，“你这一大早，下山了？”</p>
外面没听到雨声，雨不是停了？</p>
水乔幽将手上的东西扔下，“没有，上山去了。”</p>
景言君目光被吸引，“这是？”</p>
水乔幽用山壁上透出来的水洗了个手，“春笋。”</p>
原来是去山上挖笋了。</p>
问题是，她确定这是竹笋？</p>
“这个……能吃？”</p>
这难道不是竹子吗？</p>
水乔幽回头，“……应该可以。”</p>
她是想挖两根小一点的，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山里先前那些才冒头的竹笋就全部长成了竹子。</p>
这两根是她能找到的，最小的。</p>
景言君见她一脸正色，从没下过厨的她，内心有些动摇。</p>
或许，真的能吃。</p>
洗脸时，景言君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串菩提珠，细看有些眼熟。</p>
“阿乔。”她举起手，“这是你给我的？”</p>
“嗯。”</p>
“为何给我？”</p>
水乔幽准备去干活，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回道：“有人说，它可保平安。”</p>
景言君望着她沉默了少顷，才道：“没想到，你还信这个。”</p>
水乔幽回道：“我不信。”</p>
“那……”</p>
“给我的人信。”</p>
水乔幽没再说其他的，也没换衣服，直接拿着工具出了山洞。</p>
景言君听着外面凿石的声音，许久，好像理解她的意思了。</p>
她瘸着腿慢慢挪到洞口边，探头对半山腰的水乔幽挥手，“阿乔，东西我收下了，多谢。”</p>
水乔幽抬头，只是望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干自己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