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必然
来叔猜出他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没有生怒。</p>
阿玖又给水乔幽介绍，“这位是家中长辈，想见姑娘之人。”</p>
两人照旧看着对方，不动不语。</p>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p>
阿玖看着她的反应，有点诧异。</p>
她早就知道，约见她的人，不是景言君！</p>
来叔和水乔幽的无声较量，最后还是来叔先败下阵来，先喊了她一声，算是打招呼。</p>
“水姑娘。”</p>
他只是喊了一声，水乔幽也未向他行礼。</p>
她面色上倒也看不出倨傲和不屑之类的情绪。</p>
恰是如此，让来叔有了尬色。</p>
他憋着气，调整好心态，继续道：“这些日子，辛苦姑娘了。”</p>
水乔幽并不接话，等着他继续说。</p>
“……冒昧请姑娘前来，还请姑娘见谅。”</p>
水乔幽神色依旧，不和他客套这些虚的。</p>
来叔顿时有了一个自说自话的尴尬。</p>
他瞥了阿玖一眼，阿玖用眼神告知，她就是这样一个人。</p>
来叔酝酿好的客套只能省下，“我听说姑娘手上有件有趣的兵器，在下实在好奇，很想瞧上一瞧，故而就请姑娘过来了。”</p>
水乔幽眉目不动，“请？”</p>
来叔面上带上亲和的笑，“若是路上有哪个不长眼的让姑娘不快，你尽管和我说，我这就处罚他们。”</p>
水乔幽和对视几息，没再浪费功夫同他谈论此事。袖里浮生滑到手上，她抬起手来，“你说的是它？”</p>
来叔见到浮生，眼里神色明显有了波动，“正是。”</p>
他盯着浮生，很是期待能够仔细看一看。</p>
水乔幽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像是没看懂他的期待，没有如他所愿将它递出去。</p>
“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它？”</p>
她声音很淡，问是这么问，却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p>
来叔意识到自己反应可能过了，马上敛收了情绪，“请问姑娘，这可是浮生？”</p>
水乔幽很干脆地回了他，“没错。”</p>
来叔见她没有给自己看的意思，只好明言道：“可否请姑娘借它让在下一观？”</p>
水乔幽垂目，望了一眼手里的浮生，再抬眼，道：“也不是不可。”</p>
来叔闻言，伸出手去，道谢的话语都已经准备好。</p>
水乔幽却没有将浮生递给他。</p>
她把玩着它，又道：“若是想瞧，那就让真正想见它的人来见我。”</p>
来叔和阿玖脸色皆是一僵。</p>
来叔小幅度地瞧了一眼阿玖，确认他没透露任何事情，脸上线条恢复如初，带着笑问：“姑娘，何出此言？”</p>
水乔幽没兴趣同他们在这里绕弯子，“若是他不来，那就恕我不奉陪了。”</p>
话语落下，她不等对方接话，握着浮生，转身走得干脆利落。</p>
来叔看她直接走人，反应差点没跟上。</p>
阿玖也是一愣，她走了两步，才连忙上前拦住她。</p>
“姑娘请留步。”</p>
水乔幽停下脚步，不惧不怒，平心静气地问道：“你当真以为，你能拦住我？”</p>
阿玖被她问住。</p>
很久之前，他同她交过手。</p>
他清楚，即使她手上伤势未愈，他也拦不住她。</p>
水乔幽目光落向殿外，声音如旧，犹如和友人闲谈，说出他心中打算，“还是你们以为，外面的那些人，可以拦住我？”</p>
阿玖从她不轻不重地声音里听出从容不迫，那是一种自信，而不是傲慢。</p>
她这么一点破，他……不那么确定了。</p>
饶是如此，他仍旧没有让开，等着后面的来叔发话。</p>
来叔已经反应过来，听着水乔幽的问话，觉她这人未免过于自大。但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不悦，反问于她，“姑娘，难道就不担心，那位姓唐的小兄弟？”</p>
水乔幽自从进来这里，都没问过唐复。</p>
他这话除去别有深意，也是真的有一点想知道她的想法。</p>
水乔幽静默下来。</p>
来叔以为自己捏准了她的软肋。</p>
他内心一笑，她不问，是想掌控主动。</p>
三息过去，水乔幽转过身来，来叔去掉了刚才生出的不确定，等着她妥协。</p>
水乔幽却又静了片刻，才开口，“我为何要担心他？”</p>
……什么？</p>
来叔听清她所说之后，准备的话吞了回去。</p>
水乔幽瞧着他，像是在等他回答。</p>
她这样，来叔刚才的确定又变成了不确定。</p>
阿玖看着他们的交锋，也疑惑她到底是何心思？</p>
来叔不答，水乔幽目光则转向阿玖。</p>
阿玖被她看得莫名有点不自在。</p>
她的眼睛和以往毫无区别。</p>
可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一切，似乎无所遁形。</p>
阿玖同来叔相互望了一眼，来叔试探道：“姑娘，就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安危？”</p>
水乔幽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像是不解，又像是觉得他这话好笑。</p>
两人对峙片刻，来叔补充，“我可是听说，他一直都叫你师父。”</p>
水乔幽淡声回道：“那你就没听说，我从没说要收他为徒。”</p>
来叔噎住。</p>
水乔幽在他身后缓缓扫了一圈，“何况，就算没我，你们应该也不会将他如何，不是吗？”</p>
最后一句反问，她语气仿若带着云淡风轻，又似有洞若观火。</p>
来叔这次神色没有变化，却没及时接上话。</p>
水乔幽并不需要他说什么，也不在意他们是在审视还是在质疑自己，给了他们缓冲后，慢声道：“唐公子，既然想听，那不如进来听。”</p>
她这话一出，来叔沉稳的神色再次有了变化，大殿里忽然陷入那种诡异的静谧。</p>
过了片刻，来叔神色恢复如初，对水乔幽笑着道：“姑娘若是想见他，也不是不可？”</p>
水乔幽瞧着他装傻，沉默不言。</p>
来叔又看向她手里的浮生，“只要姑娘愿意借浮生一观，你立即就能见到他。”</p>
水乔幽瞧向三清师祖，“你既然不想进来，那我可就不奉陪了。”</p>
这话来叔自然听出不是对他说的，脸上笑容有些僵硬。</p>
正犹豫要如何应对，塑像后面的大门处传来有点慢的脚步声。</p>
来叔听着声响，止了话语。</p>
那脚步声迈过门槛，向前面走来，到了塑像后面，忽又停住了。</p>
它的主人似乎是在犹豫，又仿佛是在顾虑。</p>
过了好一会儿，那脚步声才绕过塑像，慢慢转到前方。</p>
消失许久的唐复出现在塑像右边，他看到水乔幽，面上先喜后忧，纠结不已。</p>
水乔幽目光仍旧落在三清祖师身上，远看有点虔诚，没有要看他的意思。</p>
他鼓起勇气走过来，向她行礼，“水师父。”</p>
他声音有点小，像是一个犯了错，面对家中大人有点紧张的孩子。</p>
水乔幽收起飘散的神思，将目光从三清祖师身上转向他。</p>
唐复被她一看，更加紧张了。</p>
他下意识想挪开视线，目光不经意间瞅见来叔，他也有些害怕的排斥，然后又看到大白天也戴着个帷帽的阿玖，内心亦有些抗拒。</p>
转了一圈，他还是只敢看水乔幽。</p>
他以为水乔幽会出声质问他，紧张的手足无措。</p>
等了半晌，水乔幽却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目光也无审视之意。</p>
这让唐复更加不安了。</p>
他想出声，一旁的来叔不再装傻，先他开口。</p>
“水姑娘，怎么猜出，我们不会将唐公子如何的？”</p>
水乔幽不主动说话，他问起，她还是答了。</p>
“这一路，你们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那怎会不知，你们用他是威胁不了我的。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p>
不等来叔开口，她又道：“当然，你们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又往客栈送来了那张纸笺。希望我因那一个景字，前往江灵。”</p>
“……姑娘怎知，找你的人不是那位景姑娘？”</p>
“我和她之间的渊源，你们好似也打听得很清楚。”</p>
来叔默认，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特意送给她那张纸笺。</p>
“那你们应该也知道，她是个很聪慧的小姑娘。”水乔幽话语里，多了一抹欣赏，“聪慧的人，从来不会自以为是。”</p>
过了好半晌，来叔才听懂她这话，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p>
水乔幽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我相信这个世上是有巧合的，但我更相信，所有的巧合的背后一定都会有必然。比如，唐公子会遇到廖少镖头，是因廖少镖头他们认识我。他们后来又遇到我，则是因我和安王关系匪浅。你说是不是？”</p>
来叔以为她这话问的是自己，还未想到要如何做答，她忽然转向了一旁的阿玖。</p>
她对着他喊，“右兄。”</p>
阿玖戴着黑色帷帽，无人可以看见他的脸，自是不知他脸上此刻是何神情。</p>
听着她熟稔的口气，来叔和唐复都将视线转了过去。</p>
唐复跟着水乔幽曾赴过右辞和孔达的宴。当时，水乔幽就是这么喊右辞的。</p>
她这么一喊，他很快想起了右辞。</p>
他望着从不露脸的阿玖，非常震惊，“你……你是右辞右大哥！”</p>
那日宴上，唐复是年纪最小的，大家都对他颇多照顾。</p>
一顿饭下来，宴上的人全成了他大哥。</p>
水乔幽目光微侧，对于他的震惊，没有说什么。</p>
阿玖不理会他，否认道：“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认识什么右辞。”</p>
唐复震惊停在脸上，又转头去向水乔幽确认。</p>
水乔幽只是轻声道：“是吗？”</p>
来叔听见了，“姑娘……”</p>
他也想说，水乔幽的确认错人了。才说两个字，水乔幽手中浮生蓦地去挑阿玖头上帷帽。</p>
阿玖预料到了她会有此动作，一直提防着她。见到她手动，他立即警惕地后退躲避。</p>
不曾想，水乔幽那只是个假动作，他一退，她脚步就侧向旁边，眨眼到了他身后。</p>
她挪动带起的轻风，让他心中一凛。他收脚，想要往旁边躲开。他一动，她却又一次到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p>
她身形极快，他根本看不清她脚下是怎么动的，她却又仿佛能预测到他要往哪退。</p>
水乔幽已经再次伸出浮生，情急之下，他只能防守。</p>
他以为自己能够躲开，意外再次发生，她居然准确预料到了他的招式，避开了他的手，第二招便挑掉了他头上的帷帽。</p>
他想用手去压，水乔幽手里浮生贴着他手转了一圈，看似没用什么力气，落在他手腕上方时，却将他的手压地动弹不得。她则就着个动作，将帷帽甩到一旁。</p>
他伸出另一只手，水乔幽浮生回转，再次压住了他的动作，并且挡住了他的脚步。</p>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知道她武功高，却还是低估了她，只能看着帷帽脱离己身。</p>
瞧着这一幕，唐眼睛瞪大了些，目不转睛等着谜底揭晓。</p>
须臾……看到了一张戴着半张面具的脸。</p>
阿玖的上半张脸全部被遮挡住，帷帽摘了和没摘没有区别。</p>
他自己也知道这点，没有慌乱，准备趁机远离水乔幽。</p>
殊不知，水乔幽对这一幕，没有错愕，她手里浮生比他的反应更快，乘胜追击敲了他的手腕。她趁他吃痛之际，又将浮生的一头贴向了他的脸，挑起了面具的一角。</p>
她手上用力，人往后退了一步，右腿高抬，直接朝他头顶压去。</p>
她这一招，使得周围气氛有些迫人，让阿玖头皮绷紧。他没有克制住本能，直接后退。于是，没有顾到脸上的面具，面具被浮生挑了出去，落在了与他相反的方向。</p>
他那张遮挡严实的脸露了出来。</p>
唐复望着他的脸，呆愣好一会，“……右大哥，真的是你！”</p>
右辞看自己脸已露出，也不再遮遮掩掩，神情很快恢复过来，又成了盐奇城里的那个性格外向的儒生。</p>
他未回答唐复，迎上水乔幽的目光。</p>
这么多日，她都没有对他的长相好奇过，他还以为她没有兴趣知道。</p>
原来，她其实是早就知道了，没兴趣戳穿罢了。</p>
他重新同她问礼，大方夸奖，“水姑娘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p>
他的声音，没有了那种难听的沙哑。</p>
水乔幽收招，整理着衣袖上的皱褶。</p>
右辞自认掩饰的很好，不管是以前还是这次都没有露出过破绽。</p>
他不在乎水乔幽的态度，虚心向她请教，“不知姑娘何时看出是我的？”</p>
水乔幽放下衣袖，眼睛微抬。</p>
“还望姑娘不吝赐教。”</p>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的眼睛，“我从凤仙返回，路过盐奇，你不该再来试探我？”</p>
从凤仙返回，她说的是去年在盐奇郊外借宿那次。</p>
“姑娘为何不认为那就是一个巧合？”</p>
水乔幽不答反问：“那可是一个巧合？”</p>
右辞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