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游
夙秋没想到她耳力好到如此邪性。</p>
他收了其它神色，“同你有何关系？”</p>
他的态度明显，不愿与她多说。</p>
两人无声僵持了片刻，水乔幽先收回了目光，回了自己房间。</p>
夙秋一个人继续站在原地，等看不见她了，思绪散开。</p>
一个在家里出了自己院子都找不回去的人，还敢一个人出来，他对自己是不了解吗？</p>
这时，房门打开，夙秋的思绪立马收了回来。</p>
他将刚才水乔幽来过的事情，并将她让他的那句话，全都转述给了楚默离。</p>
楚默离听着她的话，在心里笑了笑，和他想的一模一样。</p>
水乔幽躺在榻上，依旧能欣赏到那零零散散的夜空，若换个文人雅士，说不定会觉得这一幕别有风味。</p>
水乔幽望着夜空，思绪飘远。</p>
肃西山。</p>
那日她是在那座山下醒来的。</p>
据山下的村民说，肃西山上常年积雪，无人居住。</p>
夙秋刚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p>
即使他未再多说一字，她已可肯定，他们来自肃西山。</p>
夙沙氏，乃是古姓。</p>
这样特别的姓氏，容易给人留有印象。</p>
除了夙沙月明，水乔幽曾也认识一个复姓夙沙之人。</p>
夙沙林栖。</p>
大邺丞相府大公子连逸书身边近卫。</p>
夙沙月明，和他，有关系？</p>
天还没亮，水乔幽脸上先接到了一滴水。</p>
天又下雨了。</p>
她没再睡，也没喊伙计来处理，给自己倒了杯熟水，靠在窗边慢慢喝着。</p>
破晓时，窗户靠着的后院传来马蹄声。</p>
雨水不大，可也不好赶路。</p>
经过柴小姐允许后，送嫁队伍决定先在客栈等等看。</p>
住在上房的楚默离则如水乔幽所想，同他来时一般，不惧风雨照常启程。</p>
他没有给水乔幽留下任何话，昨日同行，似乎真的只是巧合。</p>
唯有房中炭火，依旧未灭。</p>
午时雨停，水乔幽一行人再出发，路上没再见过楚默离的马车。</p>
小雪那日，他们顺利抵达合善。</p>
此时，楚默离早已回到中洛。因他先征桑淮有功，后又在淮北督促实施新律顺利，水乔幽他们留宿打尖时，不用刻意打听，就可以经常听到他人对他的谈论。</p>
柴小姐是个诚信之人，抵达合善当日，就让人给大家结清工钱。</p>
水乔幽领了工钱，天色已经不早，不再适合赶路。</p>
她随便找了家客栈，打算住一晚再走。</p>
合善很热闹，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热闹。</p>
临近中洛的它，可以看到无数人期待过的国泰民安。</p>
水乔幽住的房间位置不好，靠在窗边，还是能听见城里的喧闹声。</p>
她放下行李，出门去觅食。</p>
这种地方，不需找人问路，只需循着喧闹声走必定能找到吃的。</p>
走着走着，天黑了下来。</p>
同别处不同，没有宵禁的合善晚上的人同白日一样多。</p>
水乔幽从看杂耍的人群中挤出来，见到了好几个卖吃食的小摊，每个小摊前，都飘着香味。</p>
她环视一圈，选了个人最少的地方走过去。</p>
小摊卖着好几样青国人常吃的吃食，水乔幽问了价格，找了个空桌坐下，点了碗粟粥。</p>
吃的还没上来，天上飘起了雪花。</p>
小摊上面毫无遮挡，又是寒风又是雪花，摊主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客人，看水乔幽穿的也不多，就先问她可还要继续在这吃。</p>
北地的雪有个好处，落在肩头并不会立即融化。</p>
水乔幽并不介意这点小雪，点头肯定。</p>
摊主立马动作利索地给她上了粥。</p>
水乔幽拿过调羹，随意一瞥，见到人群里有两个略显熟悉的身影。</p>
她没有多看，低头喝自己的粥。</p>
喝了三口，对面多了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摊主挂在一旁用来照明的油灯。</p>
水乔幽从不会被这种小事影响，没有抬头，继续喝自己的粥。</p>
过了一会，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p>
“这里的粟粥，味道如何？”</p>
水乔幽抬起头，同他的目光撞上。</p>
她放下调羹，准备起身，“公子。”</p>
楚默离摆手免了，自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p>
他看着她面前的粥，用眼神重复刚才的问题。</p>
“……还可以。”</p>
楚默离转头让摊主给他也来一碗。</p>
水乔幽听他自然的语气，没说什么。</p>
“今日到的？”</p>
楚默离的语气一如往昔，让人生不起戒备。</p>
水乔幽没再继续喝粥，“是的。”</p>
“今晚住哪？”</p>
“……客栈。”</p>
楚默离看着她，眼尾带了点笑意。</p>
水乔幽照常垂着视线，没有看见。</p>
摊主很快将粟粥送了上来。</p>
楚默离拿起勺子，见她还正襟危坐，道：“不是说这里的粥还可以？”</p>
水乔幽会意，拿起勺子。</p>
楚默离收回视线，先喝了一口。</p>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动作优雅地吃着。</p>
水乔幽也继续吃自己的。</p>
夙秋在楚默离身后背对着他们站着，安静地像是不存在。</p>
他们两个人吃东西时都不说话，黄色的微光照亮周围，让围绕在这张小桌子的氛围好似透着温馨，再细看，这温馨中似乎又透着一种怪异，不过，却又不违和。</p>
楚默离先吃完，放下调羹，他仍未说话，像是在等她吃完。</p>
水乔幽用同样的速度吃着，直到吃完才放下调羹。</p>
她没有出声，等着楚默离先开口。</p>
楚默离看得出她的心思，“可冷？”</p>
这问题从他嘴里出来乍听有些怪，再想似乎又正常。</p>
“不冷。”</p>
“合善没有宵禁，今晚还有庙会，可要感受一番？”</p>
水乔幽有些疑惑，他到底是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亲和，还是……</p>
他们这身份，应该不适合同游夜市。</p>
既然他不是命令，她就没有立即起身。</p>
她提醒他道：“下雪了，公子万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去，莫要感染风寒。”</p>
楚默离看着雪飘在她发丝上，“无碍，你既无别的顾虑，那就一起去看看。”</p>
水乔幽这次是真没听懂他的话。</p>
楚默离先起身，以眼神邀请她。</p>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关心将其它可以有的原因都堵死了。</p>
她只好站了起来。</p>
她想掏钱结账，夙秋已先她一步付了钱。</p>
她没在这事上费神，同楚默离道了句谢，“多谢公子。”</p>
“小事。”</p>
楚默离迈步往前走去。</p>
水乔幽看夙秋在一旁看着她没动，提脚跟了上去。</p>
进入人群，楚默离脚步放慢了些。</p>
水乔幽注意到，也放慢了些，依旧同他保持着以示尊重的距离。</p>
楚默离当作没看见，同她闲聊起来，“何时离开？”</p>
旁边的喧闹没有影响他们的听力。</p>
“明日。”</p>
“回哪里？”</p>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p>
水乔幽也不多说，态度很好地又回了一遍，“麻山镇。”</p>
楚默离语气依然随意，“不回家？”</p>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p>
水乔幽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原阳。</p>
合善虽属中洛，但离原阳比离都城还要近些。</p>
楚默离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并未看她。</p>
水乔幽神色自若，“不回了。”</p>
“为何？”</p>
“许多年前我就已经离开了那儿，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孤身一人，回与不回，并无区别。”</p>
怅然的话语，她说着却是情绪稳定。</p>
“很早就离开了？”</p>
楚默离的话虽是问话，但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在审问，让人听着并不反感。</p>
“嗯。”</p>
“那之前都在哪儿？”</p>
“山里。”</p>
水乔幽的回答终于让楚默离侧目。</p>
“……哪座山？”</p>
水乔幽诚实回答：“肃西山。”</p>
此时夙秋已经隐入人群，离他们有一定距离，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p>
肃西山位属西北，是楚默离自己的封地。</p>
它在西北，也算小有名气。</p>
楚默离自是知道肃西山。</p>
那座山上不是积雪就是冰川。</p>
“你曾住在肃西山下？”</p>
水乔幽说得详细了些，“不是，我住山中。”</p>
楚默离看着她，没有看出她有说谎的痕迹。</p>
“肃西山中还有人家？”</p>
“除了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p>
楚默离没再说话，少顷，他视线又回转前方。</p>
水乔幽也再无话。</p>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无声走着，没人觉得尴尬。</p>
街上刚开始人还很多，他们便也走得慢。约莫过了一炷香，雪和风都逐渐大了起来，街上的行人抵不住寒冷，不再流连夜市的热闹，纷纷向家赶去，街上变得空旷。</p>
楚默离同水乔幽又走了一段，街上的摊贩见没了生意，也开始收摊归家，旁边的店铺亦已陆续打烊，街上暗了许多。</p>
走了这么久，水乔幽没问过楚默离为何会此时出现在此处。</p>
她不问，楚默离也没说。</p>
路上行人只余下零星几人，楚默离见她肩头落了积雪，“你住的客栈，往哪走？”</p>
水乔幽第一次来合善，对此处没有半分熟悉。她随着他走了一路，早已不知自己在哪里。</p>
“往回走。”</p>
她若要回客栈，最好便是原路返回。</p>
楚默离猜出她的想法。</p>
他未多言，当即转身。</p>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还是问了一句，“公子住处往哪走？”</p>
楚默离目视前方，“往回走。”</p>
水乔幽不再出声，脚上同他保持一样的速度。</p>
夙秋落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俩原路返回，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总是认不得路的人。</p>
回到客栈门口，天色已晚，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p>
楚默离见水乔幽穿的实在单薄，提醒道：“这雪估计会下到明日，中洛的冬日比麻山镇要更冷些。”</p>
水乔幽没看他眼睛，一下子没领会他话外之意，只回道：“哦。”</p>
楚默离以为她听懂了，“时辰不早了，进去吧。”</p>
水乔幽也没再问他住哪里，抬手一礼，进了客栈。</p>
楚默离站在门口见她上楼，才转身继续往前走。</p>
他进了斜对面的另一家较好的客栈，夙秋已经跟了上来。</p>
进了房间，夙秋先去给他斟茶。</p>
楚默离端着茶没喝，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几次，望向夙秋，“肃西山上还有其他人住？”</p>
他这问题有些突然。</p>
夙秋不解他怎么问起这个，“不知道。”</p>
楚默离望着杯中茶水，未再问话。</p>
水乔幽早上醒来，外面的雪当真下的更大了。</p>
屋顶上，地面上，都覆盖了一层积雪。</p>
看天色，雪一时半会似乎还不会停。</p>
这次，水乔幽身边没有宝马，看着积雪，她只好暂留客栈。</p>
辰时左右，伙计来敲门，给她送来了一件白狐裘。</p>
“这是刚才有人，让小的转交给您的。”</p>
“他人呢？”</p>
“已经走了。他给您留了一句话，这是你剩下的工钱。”</p>
水乔幽看着做工精细的白狐裘，着实看不懂楚默离这个人。</p>
到了晌午，她并不是很饿，也没出去吃东西。</p>
进入傍晚，雪依旧没停。</p>
靠在窗边，外面比昨日安静了许多。</p>
她去了楼下大堂，点了一碗汤饼。</p>
汤饼端上来，她吃了一口，说不上好吃，也算不得太难吃，她放慢了吞咽的速度。</p>
还没吃一半，有人冒雪进了客栈。</p>
他同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的掌柜应是相熟，气都没喘匀，就同后者聊了起来。</p>
“大事情，大事情！”</p>
掌柜的波澜不惊，拨算盘的手不停，“你又听到了何事？”</p>
他深吸一口气，“县丞府，县丞，被抓了。”</p>
只听说过官府抓人，还没听说县丞被抓。</p>
掌柜手上动作顿住，抬起头来。</p>
“听说，县丞窝藏他国探子。”</p>
坐在他们身后的水乔幽，拿着筷子的手停住。</p>
他们说的县丞，是那位柴小姐的未婚夫婿？</p>
带来这个消息的人灌了一口茶，将事情详细清楚地说了一遍。</p>
今日，中洛来人，在那位年轻有才的县丞府上抓到了一个雍国探子。那人同县丞是同乡，早在家乡时，两人便已相识，近两年，他多次出入县丞府。那人的事，证据确凿，县丞虽然坚称自己同他不是一伙，但却无法自证清白，刚才已经被中洛来的官爷一起带走了。</p>
不仅是他，就连他那位昨日才从家乡过来的未婚妻也被一道带走了。</p>
中洛来的人。</p>
水乔幽望着碗里的汤饼，想起昨晚遇到的楚默离。</p>
他是那个中洛来的人？</p>
这件事，才是他来合善的原因。</p>
水乔幽回想昨晚他同自己的对话，在心里无声叹息了一声。</p>
看来有些事，她还真的没法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