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 已亭亭如盖矣
“小江,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农村的生活作息比城市要规律太多。
即使谈不上闻鸡起舞,可天光一亮,大部分家户便都已经起床。
兰家人虽然早已不需要辛苦劳作,但大半辈子养成的习惯没变,可还是体贴的考虑到江辰是城里人,特别等到八点,才让武圣那小子去把他叫醒。
“和在家里一样。”
饭桌上,江辰恭谨笑道,然后问:“伯母,你们不吃吗?”
“我们已经吃过了。”
除了江辰,就只有兰母还有武圣。
那小子一脸不善的瞅着江辰,刚才叫门时见到江辰开口就是一句:“我顶你个肺!”
刚睡醒的江辰当时有点懵,可旋即反应过来,多半是昨晚自己向兰佩之泄密产生的影响。
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保护青少年健康成长,是全社会共同的责任。
“伯父和兰小姐呢?”
“他们出去了。”
江辰眼神闪烁了下,喝了口红米粥,说道:“伯母,打搅了,感谢招待,待会我就回去了。”
兰母闻言,表情一变,立即挽留道:“这么着急干什么?难得来一次,为什么不多玩几天?”
江辰欲言又止。
“有什么急事?”
“那倒没有。”
“既然没什么事,小江,你听伯母的,玩几天再走。”
兰母眼神真诚,让人难以回绝。
似乎盛情难却,江辰在沉默片刻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那好吧。”
旁观的武圣扯了扯嘴角,抱着胳膊,冷哼一声。
吃完早饭,兰母让儿子领江辰出去转转,
“哥们,你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心思这么坏?就不怕以后生儿子没屁眼?”
江辰不怒反笑,在人人戴着面具的虚伪都市待久了,碰到这么一个直率的孩子,感觉确实挺新奇。
那头藏獒跟在旁边,虎虎生威。
导致碰到的村民无不绕道而行。
“挨揍了?”
“切,你觉得我姐会揍我?”
武圣挺直脖子。
江辰笑而不语。
“你刚才在我妈面前装模作样,不就是想留下来。这招叫啥……欲擒故纵是吧?”
“呦。”
江辰笑道:“懂得还挺多。”
“呵,我告诉你,你糊弄得了我妈,糊弄不了我。你那几套,都是我玩剩下的,告诉你,你还嫩的很。”
江辰忍俊不禁,不过也能理解这小子的心态。
这般年纪的孩子,很渴望得到别人的承认。
“那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
闻言,武圣有点异样的偏头瞅了他眼。
这哥们。
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没有狡辩。
更没有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子,和他叽里呱啦扯什么无聊的道理。
“你和我姐,在谈恋爱?”
莫名的,关于对方通风报信的气消散了不少。
“没。”
江辰迅速摇头,在这个问题上,着实不敢胡乱承认。
“在追求我姐?”
武圣继续问。
江辰沉默。
武圣讥笑,遛着藏獒这种大凶兽,居然也不牵绳,当然,以他的体格,就算牵绳恐怕也是多此一举,藏獒如果发狂,他哪里拉得住。
“大老爷们能不能有点气魄?有啥不敢承认的。”
他鄙视道。
“我是觉得,我配不上兰小姐。”
武圣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异样,嘴角翘了翘,“还行,挺有自知之明。”
两人沿着田垄,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户农宅前,也是惯见的双层楼房,比起兰家,自然相差甚远。
门是开着。
“吼吼吼……”
一路上相当安分的藏獒突然咆哮起来。
没过一会。
楼房里走出一个男人,汗衫阔腿裤,不同于普通的庄稼汉,长得比较斯文。
“永文哥!”
武圣这小子打了声招呼,前所未有的热情。
“武圣,让你少把狗蛋带出来,真伤到人怎么办。”
男人走近,虽然他的气质不像普通的庄稼汉,但皮肤较为黝黄,应该经常下地干活,没少经风吹日晒,身子骨不算强壮,但肌肉挺硬实。
“不会的,狗蛋比土狗还听话,是吧狗蛋。”
说着,这小子又踢了藏獒一脚。
这么一头摄人心魂的猛兽,在这小子面前竟然真的就像一只宠物,配合着嗷
呜一声。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
他似乎也并不惧怕这头绝对能轻松置人于死地的藏獒。
“这位是……”
“我姐的朋友。”
武圣不以为意的介绍。
对方脸色微变。
“你姐回来了?”
“嗯,昨晚回来的。”
武圣点头。
“你好。”
江辰适时打了个招呼。
男人也是点头一笑,“你好。”
“永文哥,先走了,待会来我家玩啊。”
男人只是笑,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应。
关键的是,武圣这小子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或者抵触,和对方打了个招呼,继续往前走。
江辰朝对方点了点头,跟着离开。
那个名叫永文的男人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目送两人一兽远去。
“永文哥可是村子里的名人,大孝子,明明可以出去,可是为了他妈,连读大学的机会都放弃了,村子里有什么事需要人手的时候,都会找他帮忙。”
不用江辰开口,武圣这小子便自言自语道,刚才那个男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显然非同一般。
“而且他和我姐的关系,可好的很哩。”
言罢,他故意瞅了眼江辰。
“是吗。”
江辰不动声色。
“嘿,你不知道吧,我姐小时候经常和他在一起玩,两人还曾经一起唱过戏。”
武圣意味深长,可谓人小鬼大。
“唱戏?”
江辰讶异。
“是啊,那个戏班到现在还在呢,偶尔会在村子里进行演出。”
看来农村的文化生活,也挺丰富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妈说的啊。她说我姐小时候演戏可好了,以后肯定能成为名角。”
江辰莞尔。
也是。
再强大的人物,也不是生而铸就的,都需要一步步的成长。
小时候的兰佩之,恐怕和一般女孩,没太大不同。
“你姐现在,确实是名角。”
江辰笑道,下意识去幻想了下,可想象力着实有限。
是啊。
谁能去勾勒血观音登台唱戏的画面?
“切,我姐现在又不是唱戏的。”
聊着天,两人来到一处水渠旁。
“姐。”
武圣停下来,喊了声。
江辰定睛一瞧,这才发现,一道身影在水里穿梭,流畅柔韧,如美人鱼现世。
“吼!”
狗蛋也咆哮了一声。
兰佩之从水里探出头,发丝飞扬,水花飘散,玉骨冰肌在波荡的水面下若隐若现。
江辰惊心动魄,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很难忘记此时这幅画面。
清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湿润的发丝沾在如雪的皮肤上。
哪怕看不清水下的景象,但眼前的一幕,足以让江辰心脏砰砰直跳。
水里的血观音抹了抹脸上的水花,素面朝天,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
江辰杵在水渠边,不知所措。
“噗通。”
就在江辰犹豫着是不是该非礼勿视的时候,武圣这小子三下五除二的已经脱掉衣服,只穿着个大裤衩,一个相当标准的鱼跃姿势扎进了水渠。
农村的孩子都是这样,从小和水打交道,武圣也是一样,水性极好,灵活的游向兰佩之。
“姐,来比划比划。”
“你自己玩吧。”
“来嘛姐,你现在恐怕不一定游得过我。”
终究是孩子啊。
居然只是兴致勃勃的囔囔着要比赛。
兰佩之没理会,拨开脸颊上的发丝。
“那个……辰哥,你下来,我们来比比。”
见状,武圣转移目标,扭头望向水渠上的江辰。
江辰迅速摇头。
“你不会连游泳都不会吧?”
江辰当然不是不会游泳,只不过他知道,武圣这小子下去没事,可假如他敢跳下去,后果相当严重。
“我去附近转转。”
言罢,江辰便转身离开,相当识趣。
“怂蛋!”
武圣嘀咕了句。
兰佩之一言不发,游向岸边。
“姐,你不游了?”
当江辰回来的时候,姐弟俩已经穿好衣服,时机掐得恰到好处。
兰佩之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一套紫罗兰色的连体泳衣,头发依旧湿漉漉的。
江辰内
心又是一跳,刚才的景象,也情不自禁的涌上脑海。
游泳,确实是一项有益身心的运动。
“你还没走?”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我是打算走,不过伯母非得让我多留几天。”
江辰迅速解释。
旁边的武圣那小子撇了撇嘴,不过却也没拆台。
或许是考虑到武圣在旁边,兰佩之没再多说,提着装泳衣的袋子,朝兰家的方向走去。
几人折返。
江辰也不敢提代劳,只能没话找话,“没想到兰小姐的水性这么好。”
“我姐从小就在这水渠玩,你说呢。”
武圣这小子,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允许自己被忽视。
虽然这小子的语气不太客气,但江辰不愠不恼。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兰佩之不为人知的过去,好像正一幕幕向他揭开。
“姐,走这边,你难得回来一次,不去和永文哥打个招呼?”
农村的小道有很多,就在兰佩之打算转弯的时候,武圣拦住了她。
江辰看向那张清丽脱俗的脸。
不得不承认。
岁月给予这个女人太多的偏爱。
如果单看这张纯洁的素颜,一则根本难以分辨她的年纪,二则根本无法想象她会是一个杀伐决断的血腥人物。
兰佩之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没有坚持走自己那条道,跟着武圣,从那位永文哥的门前经过。
“咦,我刚才来的时候他还在的,怎么出去了?”
门已经关上。
武圣诧异走到屋前,用力敲了敲门。
“永文哥!永文哥!永文哥……”
他大声呼喊,可是里面没任何回应。
“真不在。”
武圣遗憾的放下手,转过身走回来。
“姐,永文哥不在家。”
“走吧。”
兰佩之轻声道。
江辰刻意观察了下她的表情。
很平静。
如果不出意外,按照武圣这小子说的,刚才打过照面的那个男人,和这尊血观音,大抵应该和他与方晴一样,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只不过好像又有些不同。
起码现在他和方晴,关系还挺好,而兰佩之和那个男人……
一人如今已是在东海呼风唤雨的巨擘,而一人却依旧待在这小小的村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两者的差距,已经难以去言述。
不过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
无论曾经多么熟悉,多么要好,总是会被命运推着,渐行渐远,渐无声。
“姐,你看。”
就在兰佩之要离开的时候,武圣又叫了一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江辰注意到了刚才路过时,就看到的两棵枇杷树。
“姐,妈说这两棵枇杷树,是你小时候和永文哥一起栽的,是不是真的?”
江辰很理智的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看了看两棵枇杷树,又看向旁边的血观音。
这位甚少表现出情绪波动的女人,此刻望着两棵普普通通的树,却罕见的流露出一丝让人很容易察觉的失神与恍惚。
她沉默一会,点了点头,“嗯。”
此时早已过了枇杷成熟的时节,树上已经没有了果子。
“姐,我也想在我家门口栽几棵,只是不知道得等多久才能长得像这两棵树一样大。”
不管再怎么桀骜不驯,终究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兰佩之收回目光,破天荒的抬起手,摸了摸弟弟的头。
“等你长大的时候,树也就会跟着一起长大了。”
江辰默然,一时间,竟然遗忘了对方的峥嵘身份。
这不也是一位有过去、有情感、有家人的普通女子?
“走吧。”
兰佩之收回手,转身离开。
“走了狗蛋。”
武圣喊了声趴在人家门口的藏獒。
江辰最后看了眼两棵枇杷树,然后跟了上去。
几人远去。
朝阳洒在空荡荡的楼房前,两棵茁壮成长枇杷树上,像是形成了一副天然的油画。
时间仿佛穿梭回多年前。
一个穿着和农村小孩一般无二的女孩儿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将两棵树苗依次栽下,不顾脏了手,一点一点的盖好泥土。
当时只是两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
一眨眼。
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