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爱画饼的谭纶
黄津将信将疑，心里犹豫了一下，只将自家的生丝拿了出来。
在父亲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出门去。
在民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
意思就是上衙门就像进入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不死也要脱层皮。
黄津没体会到深不见底的黑暗，左顾右盼，来来往往都是在干活的人。
官差一路把他领到了县丞的办公署，那里坐着建德县二号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县丞。
县丞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好，上下打量了黄津，眼神停留在他带血痕的脖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不用叩拜了，搁那站着就好。”
建德县丞很不情愿地挤出一抹笑：“事情呢我也都知道了，本官已经惩处了那几个泼皮烂户，几个带头的也被抓了起来。”
“你这伤？”
黄津连忙说：“不碍事不碍事。”
县丞：“不碍事就最好。”
话正说着，突然听到门外有异动，连忙又义正言辞地说道：“哪能不碍事，本官做主，给你赔付二两银子汤药费。”
一阵脚步声临近，县丞又接着说：“你带来的生丝，本官也做补偿，给你加价两成买了。”
黄津一阵欢喜，口中连连道谢，偏偏县丞又没叫他跪，一时间姿势有些诡异。
那县丞也不多做纠缠，直接说道：“心情爽利了不是，那就在这盖个手印，以后这件事就不要再提起了。”
黄津愣了一下，忽地说道：“我不用盖手印，我识字，我可以签字。”
县丞背后那书吏一瞪眼：“显着你了，二老爷叫你盖印就盖印，多个什么废话。”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你从哪里学的字？”
门口走进一人面容端正，穿着青蓝色官服。
黄津一眼认出了海老爷的样子，当即就要下跪。
“没升堂，无需跪拜，你站着吧。”
黄津刚弯下去的膝盖立即绷地笔直，回着海瑞的话：“禀太爷，草民是跟着自家妹子学的字，妹子是之前办学堂的时候学的。”
海瑞来了兴趣：“都学了什么，可读过圣人书？”
黄津表情突然变得窘迫，期期艾艾地回道：“没……没读过，就学了名字和一些常用的字。”
海瑞恍然，办这个学堂是李青云的主意，里面教学的内容也不是什么理学心学的圣人言，所教的东西更偏日常使用。
用李青云的话讲，学堂可能办不长，尽量让百姓学些有用的东西。
“那你去把名字签上吧。”
县丞自海瑞进来就一动不敢动，见海瑞与那桑农交谈着并未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心里也松了口气。
黄津一把抓起毛笔，一板一眼地写着，字很丑，但也认得出。
写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
县丞：“带他去库房，领银子吧。”
黄津鼓起了勇气，朝着海瑞问道：“海……海老爷。”
海瑞停下脚步：“有什么事？”
黄津：“生产大队的时候学的，现在忙活的事多了，学不到新字了。”
海瑞问道：“那你觉得那时候好吗？”
“自然是顶好的，太爷，咱们还有可能回去吗？”
海瑞眼里有些复杂：“暂时还不行，以后不知道。”
他突然又想起来李青云的另一个设想，问道：“你既然认字，不妨帮我做些事。”
“太爷尽管吩咐。”
海瑞：“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不好的流言？”
“是有的，好多人传前面有人吃了败仗，官府要半价收我们的生丝。”
海瑞略微斟酌：“这样，你回去的时候带些东西，念给乡亲们听。”
黄津立马想起官府收税时的样子，问道：“是公文还是告示？”
海瑞摇头：“都不是，算是一点消息，以后你每七天来一次这里，我写些东西，你带到乡里读，就说是我写的，其他的流言就不要信了。”
又补了一句：“你每次来官府都给你工钱。”
黄津乐呵呵地走了。
海瑞也回到签押房处理公文。
心里还在想着方才临时起意做的事。
其实这也是救灾期间李青云的一个设想，只不过他和李青云频繁下到乡里，民心安稳，当时并不怎么需要这个措施。
于是就搁置了。
现在如果可行的话，衙门里多一笔开销也算不得什么。
其实民间也有一样的东西，例如报房，书斋，起着差不多的作用，只不过记载的内容较偏，加上公信力不足，也没往民间乡民传播，针对性不强。
李青云的设想里，这是一个除了公文邸报之外另一个控制流言的措施。
一开始可以是官府当方面宣布大大小小的信息，定民心，发展到后期发动人民的主观积极性，再从他们那里获得信息。
信息流通不止有利于稳定控制，还有利可图。
海瑞记得李青云说的时候情绪相当兴奋，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事业。
如今李青云深陷杭州事务，海瑞就起了心思，想逐一试一试李青云那些奇怪又胆大的猜想。
正本清源不成，从旁门入手也未尝不可。
产自淳安和建德的生丝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杭州。
这段时间的新安江河道异常忙碌，百舸争流，千帆竞发。
来自四面八方的船队汇聚在杭州，码头热闹非凡。
谭纶又来找李青云，脸上满是愁容：“刚峰还是不肯过来吗？”
李青云顶着两个黑眼圈，喝着浓茶提神：“他的意思是短时间内就不和赵中丞见面了，在淳安建德帮我压着局势，盯着那些生丝，免得乱起来。”
“这个理由，就算是罗龙文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谭纶瞅着李青云眼睛里的血丝，有些动容：“近来休息可好？”
李青云：“过去半月我是辗转难眠，总算是把一切都划上日程，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按着现在的进度，咱们就能准时完成那五十万匹丝绸的目标。”
谭纶：“玄卿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已经写了书信禀告徐阁老。此次浙江对你我而言都是一次机遇，咱们抓住这个机会，做一番大功业，日后前途无量，封疆入阁也不在话下。”
李青云不易察觉地白了谭纶一眼，这画饼画上瘾了，你这话连海瑞都骗不了，还打算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