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

堂内气氛顿时为之一滞。

他们万万没想到,小阁老派来的人居然是如此的不识好歹。

不仅不同意他们所制定的议案,而且言辞犀利,丝毫不客气。

郑泌昌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竟弄不清楚。

这高翰文所言,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代表了小阁老的意思。

所以场面看上去,他这个浙江巡抚被杭州知府问住了,着实尴尬无比。

高翰文接着道:“都说千年田,八百主,自古以来田地交易买卖都是有公价,如今灾情入火,几十万百姓困于生计,这个时候任由大户买卖兼并田地,到了明年,会有多少百姓沦为佃户,流民,到时候,又会形成新的两难,或者不止两难。”

“大人身为浙江巡抚,怎可忽视。”

海瑞的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目光看着高翰文,有欣赏,有钦佩,更多的是坚定地支持。

李青云则在烦恼其他事,眼前的高翰文还是一如既然的正气凛然,自己到时候还是要提醒他,不要堕入郑泌昌何茂才两人设计的美人计当中。

还有郑泌昌何茂才两人即将打出的“送死连招”,也应该早做准备。

高翰文对郑泌昌郑重说道:“因此,属下认为,这个议案要请中丞大人和诸位大人重新议定!”

说到这里他坐了下去。

郑泌昌与何茂才两眼对望,眼中满是惊疑。

事先小阁老没有任何指示,如今高翰文这一高谈阔论,与他们的所为大相径庭。

如果要尊重小阁老的面子,那他们应该再另作商议,忽视掉高翰文公然与他们叫板的行为。

为了缓解气氛,何茂斟酌一二,缓缓说道:“买田卖田是买主卖主的事,这种事,官府不好管。”

“如何不好管,关乎到民生大事,官府一定要管。”

“那不知高府台打算如何管,这田亩的定价又该是多少合适。”

高翰文早有腹稿,毫不犹豫答道:“丰年五十石稻谷一亩,歉年四十石稻谷一亩,淳安和建德遭了灾年,也不能低于三十石稻谷一亩。”

错了,李青云心里暗道,如今淳安县已度过洪灾,土地承包给了大户,别说三十石一亩,四十石,五十石都买不到。

但眼下,浙江的各位大人都不知道,淳安县作为受灾排在前二的县,居然比周边其他县恢复的要快。

高翰文的价格远超何茂才心中所想,他顿时急了。

“三十石一亩,那要花多少粮食,朝廷改稻为桑五十万亩的国策还要不要实行了,在淳安在建德便买不了五十万亩改稻为桑的田,今年三十万匹丝绸还要不要增了!”

“我不明白,”李青云突然起身说话,顿时引起了堂内所有人的注意,“为什么改稻为桑的田一定要压在淳安建德两个县,是其他的县没有可以种桑树的田地吗?

还有,为什么一定要五十万亩,这三十万匹丝绸的生丝需要用五十万亩的桑树吗?”

何茂才看在小阁老的面子上才对高翰文客客气气,眼下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傍着小阁老的举荐,做吃里扒外的事,面对这样的人,他哪里会客气。

“住嘴!堂内议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开口,土地粮价都是堂内各位大人共同制定,你一张嘴就要怀疑,你够格吗?”

“来人,给我轰出去。”

何茂才算是看明白了,从高翰文到李青云,包括那个不出声的海瑞,都是来断他们财路的。

因此他的话也毫不客气,一张口就要将李青云轰出去。

郑泌昌的脸如今比死人都难看,从高翰文说出三十石一亩的时候,他就再也压不住火气。

任由何茂才发号施令,将李青云轰出大堂,杀一杀高翰文的锐气。

“不用你们轰,我自己会走,若是你们还不满意,可以现在就革我的职。”

海瑞也站起身:“还有我的,连我的职一起革了吧,这议案,你们自己找人去做。”

何茂才眼睛都红了:“两个知县如此目无上宪,搅乱纲常,当真以为我不敢革你们的职。”

高翰文:“若是一定要实行此类议案,那麻烦中丞大人连我的职一起革了吧。”

高翰文一开口,堂内顿时又是一片死寂。

郑泌昌坐不住了,示意进来轰人的下属先出去,眼下事态已经有所失控。

朝廷派来协助的两个人刚到任都要求免职,还有这个李青云,不知道谁给他的胆气,也敢说这话。

郑泌昌就有这个权力也没这个胆子同意。

半晌,郑泌昌说道:“既是议案,如不满意,则可再议,不用动辄就闹着免职不做,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为百姓办事,这改稻为桑,始终还是需要高府台和两个知县去办。”

“依我看,高府台和两位知县对浙江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包括李知县刚刚提出的问题,有问题很正常,有问题咱们就去解决。

关于到底要改多少亩的农田,要种多少桑树,一亩农田要多少石粮食收购,这些事先不急着决定,咱们大可再议,再议。”

“这些个问题,咱们都等高府台几人了解了情况之后再去详细讨论,咱们后天上午再去详谈。”

“那是最好不过,”会议要结束,李青云抓紧最后的时间开口,顿时引得众人关注。

海瑞看着身旁的李青云,也带着一丝佩服,都说他海瑞执拗,胆子大,这个李知县才是真的胆子大,开口顶撞三品大员,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惧色。

如此之人,可为知己也。

“诸位大人莫要忘了,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短短几百字的议案,关系的却是几十万百姓的生计,若是为了贪图一时之利,弃百姓于不顾,天弃之。”

这里的天有很多意思,有那个玄之又玄的天意,百姓口中的老天爷,也有北京西苑里打坐修行的万寿帝君。

为了一些银钱,制造出几十万的流民,导致社会动荡,社稷不安,无论是老天爷还是天子,都不会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