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3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素月心也懵了,她突然觉得又一扇大门在她面前打开……
按道理讲,昨夜的曲子已经盖上了天道的印章,今天旧酒装新瓶,不至于有如此浓郁的天道文波,但偏偏就有!
说明什么
说明天道觉得今天他的歌,比昨天的曲还有价值!
这么直白的歌词,很有价值吗
她的心念电转,似乎明白了。
天道眼中的价值体现,有两个方面,一是绝对高端!二是突破性!
直白的歌词高端不到哪里去,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突破性!
这方天地,有歌!
青楼里,每天都在唱歌!
但是,歌词全都极尽高雅,下里巴人听不懂,而他的歌,如此直白,填写了这片天地的一个空白……我的天,乐道还能这么玩
面前这个公子,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子夜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孙真抚摸着手中的一株翠竹,一瞬间收拾起了跑歪的心神,投入到她平生最谨慎的一场大计:偷天之计!
不得不说,偷天之计进行到现在,才真的有“偷”的意思。
三丈外,前世最大的对头在那里坐着喝茶。
外围,无数人盯着这片竹园。
而她,要在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的地方,实施她的大计。
偏偏还必须瞒过所有人。
这首歌,林苏唱得无比的舒缓。
外围之人充满了好奇。
初听此歌,无数人也觉得歌词浅白低端,有高傲性子的风流文士甚至直接斥之:浅薄之至,不入大雅之堂。
然而,天道文波浓如海,第一时间将这波浪潮压了下去。
天道认为这首歌很有价值!
你还认为浅薄么
抛开这层认知障碍,再去听这首歌,渐渐的,大家听出味儿来了,这歌词显然浅薄,但是,韵味无穷。
西山西峰之上,那个玉美人眉头微皱:“浅白歌词,普罗大众之幸,所以方得天道欣慰么”
她旁边的猪丫头照例托着烤兔子,啃了一口,伸长脖子吞下去:“天道欣慰不欣慰我不关心,反正我觉得特别好听!不象其他人的歌儿,之乎其也的朝里面塞,拖着长调儿象杀鸡……”
玉美人妙目横着她,想训一顿,又有点担心自己的声音破坏了这歌儿的美感,算了,反正这丫头每天都会惹着她,要训要揍机会蛮多的……
一首歌结束,素月心轻轻吐口气:“林公子之歌,只怕你家这位小娘子,从此也是夜夜入梦!真是缠绵之极也。”
她的目光投向孙真那一边,孙真的状态很是异常。
但这重异常,也被素月心的先入为主给带偏。
在她的认知中,这首歌是为孙真写的,哪个女人听到这种为她量身定制、情绪饱满到如此境界、美妙到如此程度的歌儿不激动
她的表现再怎么异常也都是正常。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孙真此刻是真的有点紧张。
因为随着歌儿的结束,天道文波也会结束,而她的进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赶进度,但无论她如何赶,都不可能在天道文波结束前结束自己的偷天计划。
林苏也叹了口气:“她终究还是得回家的,而我,也终究要象一头鸿雁,飞出她的视线之所及,世间之无奈,皆是如此。”
“鸿雁林公子突然提及鸿雁,莫非此刻又有了灵感”素月心心头一动。
乐道源于万道,源于内心一刹那感悟。
水滴于川可为乐。
雁字西归更可为乐。
雁,冬去夏归,与远行之人最是契合,最是适合入行路之乐……
林苏微微一笑:“得你之灵感,这首新曲,就名《鸿雁》,送给你!”
他手中逍遥笛一横!
一股略显苍凉的笛声穿空而起!
这声笛,起于天道文波刚刚要消散之际……
这笛声一起,西山居一人一声大叫:“新曲!小生还以为今夜只听他一首歌,终究还有一首新曲!”
是的,这一曲,让众人喜出望外。
林某人每天晚上子夜时分都有新曲,连续八天之后,几成惯例。
今夜子时,情况有变,没有新曲,只有老曲配新歌。
虽然也蛮过瘾的,但大家也存了点小遗憾,毕竟没有新曲。
而现在,新歌之后就是新曲。
而且一起调,就一改先前缠绵之风,宛若一只大雁飞向遥远的南方,天高云淡,无限苍凉……
这不是寻常的风月之乐。
这是真正属于天地间自由豪迈之乐。
素月心看着天空天道文波化为一只孤雁远远飞去,飞尽云层不再回归,不知为何,也突然有了一种离奇的伤感……
她的手轻轻一伸,一把古琴出现于掌中。
天河琴演绎一面巨大的银河,那只孤雁在这银河之上,豪迈地飞去,而银河之侧,多了一座古老的城池,城池之上,一个孤独的人影手持号角,号角之音悠长无尽,似乎是水流之声,也似乎是呼唤离人归来。
长河万里,孤雁不回!
苍凉的意境顿时再加十倍!
这一番奇景一出,西山居的人快疯了……
“天音丽影!”有人叫道:“三十年前的天音丽影再现!”
“没有丽影,只有天音,然此天音,却一改三十年前的乐道对峙,变成了乐道联合,两大乐道天骄共同演绎……”
“西山,因天音丽影而成乐道圣地,从今而后,更上层楼也!”
“足以永载史册的乐道佳话,在我等亲眼见证下成型,何其有幸”
一时之间,西山居所有人都激动了。
一般的修行世界,大多只将乐道视为消遣,但必须得说,这方天地不一样,这方天地,万道俱可入道,最让人神往入道方式,恰恰就是文道上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充满文道之美感,却有着天道的神奇。
是故,此方世界之人对于文道,格外有感。
西山半山悬崖上,木屋之中,那个玉美人静静地看着竹林上方天道文波演绎的奇妙景象,心弦这一刻悄悄触动……
寻常人听乐,只因乐而动。
她不是寻常人,她是罗天宗最神秘的传承人,她的世界里浸透了智道元素。
她看问题从来不看表面。
林苏入驻竹林,从一开始落入她的视线中时,就被赋与了权谋色彩。
这大概是智道天骄都会有的独特视觉。
林苏为何要进入竹林
为何每天都来上一首新曲
是才华太过饱满,到了子夜就必须倾泻一点出来么
显然并不是!
那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以此为饵,勾引某人,从而达成他的某种目的。
那么,勾引的人会是谁
她一度以为是她自己!
如果罗天尊者真的没有死,如果林苏进入罗天宗带有自己的目标,那么,勾引她就有了最充足的理由。
正因为看穿了这一层,她才拒绝了猪丫头“进竹林拜访他”的建议。
然而,从昨天开始,这个猜测被推翻了。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林苏要勾引的人,不是她!
而是素月心!
勾引素月心比勾引她理由更充足,而且迹象更明显……
这片竹林,是当年素月心留下乐道丰碑之地。
是素月心最有感觉之地。
素月心是以乐入圣的,对于她成道之地突然冒出来的绝世妙乐,如何无视
她必定会过来。
果然,她来了!
这一来,两人打得火热,不是三十年前“看似交流,实则生死对峙”的决战,而是真正的水乳相融。
两人都是玩乐的,乐道意境竟然是相通的。
两乐联手,天道文波都成了他们的笔墨,在天空之上刻画出亘古传奇……
素月心!
凉山!
罗天尊者离开罗天宗太久了。
理论上,他的弟子即便回归宗门,也是根基全无,根本不足以施展任何手段。
他却另辟蹊径,费心费力勾引凉山天女,而凉山,恰好是另一座权谋之山,这就太值得玩味了……
处于风暴中心眼的三人,思虑各异。
孙真虽然全心收官,但是看到自家相公跟三十年前的那个终极对手,来了这一手,内心也是一百句“我操”……
真是预判跟不上变化啊……
素月心呢
内心的情绪百转千回。
三十年前,一场以乐论道,天下间都言她以半招胜出,甚至有人言,这座西山,是她的成道之地,但是,只有她知道,她自己内心的悲哀……
三十年前的向惊鸿,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她的闺蜜,是她的知音,是她那个时代的终极对手。
亦敌亦友的身份,两人都牵扯不清。
但乐道之交融,却是纯粹的。
一场论道,向惊鸿踏入轮回之门,而她,挟乐道大胜的余波,破入圣境。
她的内心,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悲。
这份悲,化为她今夜《天河日下》的底色,在她送走昔日这位特殊知己的西山,以天道文波的方式,送给那个永远离去的背影……
终于,林苏的长笛静了音。
素月心的琴也静了音。
两人的目光交织,交织在天空天道文波那座古老的城池之下,交流在悲凉号角的余音之中。
“天音重现,丽影不回,世事无常,即为天女今日的感慨否”林苏轻声道。
素月心轻轻叹口气:“三十春秋匆匆过,犹忆当年奈何桥,你可知道,其实,她本不该死!”
“哦”林苏不懂。
素月心道:“三十年前,我与她之一战,到了最后关头,她的惊鸿舞营造出了‘奈何桥’,我在桥上,她亦在桥上,那个时候,我有一预感,只要她再踏出半步,该当是我掉落奈何桥,化为轮回道上的一缕残魂,但是,最后一步即将落下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停下了脚步!那一眼,我看得分明,那一眼,我记了三十春秋……”
她的目光慢慢抬起,她的上方,刚刚进入消散状态的天道文波演绎出了另一幅画面。那是三十年前最后一战的最后画面。
惊鸿舞下,向惊鸿以无上伟力勾画奈何桥。
只要她一步踏下,奈何桥上的任何人都将坠落轮回。
包括她素月心在内。
然而,这一步,她没有踏下。
她看了素月心最后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道境之追求,乐道之纯粹,友情之纠结,生死之考量……
向惊鸿停下了最后一招的施展。
没有人知道是哪一重考量让她就此停下。
然而,素月心的《天河日下》却停不下来。
一击之下,向惊鸿自己坠落轮回道……
素月心目光从这座虚空出现的奈何桥上缓缓移下,声音如从梦中传来:“我一直想问问她,她最后一步未落下,究竟是因为她尚未真正参悟透这一步,还是她在那一刻,心头终究有了不该有的杂念……”
这句话很轻柔。
这句话也只有林苏能听到。
他心头也无限唏嘘。
孙真当日那一步没有踏下……
素月心设想中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孙真没有参透这一步,最后一步她本来就踏不下去。其二,孙真心头有了“不该有”的杂念,啥杂念呢闺蜜之情!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情况就是:孙真原本就在借她这一击,送自己入轮回。
她本身就在求死。
这三种情况全都有可能……
或许这三种情况也全都存在……
要不然,为啥所有人都说,人是这世上最复杂的玩意儿呢
林苏目光投向天际,天道文波正在缓慢消散,整个过程,堪堪过去了十二三分钟,离一刻钟还差最后一点点时间。
林苏轻轻感叹:“送你一首诗吧。”
“诗”素月心微微一惊。
有句话她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多年的修养让她压了回去。
这句话就是:你还会写诗
林苏曼声吟道:“城上斜阳画角哀,西山非复旧亭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诗一出,素月心全身大震,喃喃吟诵:“城上斜阳画角哀,西山非复旧亭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何等绝妙何等贴切何等惊艳……此诗何名”
“此诗因你而题,诗名你来定如何”
素月心深深吸气:“此诗就名《西山别恨》!”
她的声音一落,天空已经消散一半的天道文波,突然再度聚集……
铺天盖地,整座西山全都笼罩在天道文波之下。
在此之前,孙真已经陷入绝对的尴尬之境。
她吸收轮回链已到最关键的时刻。
眼看就要完全成功,天道文波却在消散。
她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赌一把,要么放手,再择良机。
赌一把,风险之大,无与伦比,因为她深知今夜有多少人在关注这片竹林,其中顶级大能不在少数。
放手,太可惜了,因为这一放手,今夜所有的努力全盘白废。
明日再续只会更难!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林苏吟了一首诗。
这首诗是如此的精妙绝伦,天道文波再续,她又有了极宝贵的一个时间窗口……
她心无旁骛,集中全部心神,在天道文波覆盖西山之际,终于真正完成了她的偷天大计!
一根完整的轮回链在她灵台神秘勾连之时,她的眼睛慢慢睁开。
眼睛一睁开,她就看到了竹帘之外的场景。
一瞬间,孙真内心翻起了微澜……
一壶茶,两只杯,两个相对而坐的金童玉女,夜色悠悠,天空之上的天道文波消散之际,似乎演绎出了这一刻的美妙……
“九首妙曲,一曲新歌,尚有一首绝妙之诗!”素月心轻轻吐口气:“林公子之才情,万古难逢也!”
“纵万古才情,亦需知音方可品鉴,苏今遇天女,乃是三生之幸。”
素月心轻轻一笑:“你可知,四十年前,我与向惊鸿之相识,跟今日颇为相似”
“这个我倒是真不知。”林苏道。
素月心道:“你为罗天高足,我为凉山天女,宗门之间尔虞我诈,我向不喜也,真愿有一方净土,让你我抛却世间事,只论乐与诗。”
“天女之所愿,苏之所愿也!”林苏道。
“如此,告辞!”
“告辞!”
素月心一步踏出,这一步,在空中滑过一道长桥,伴随着天道文波最后的一抹余波,消于无形。
这座桥,赫然正是刚才的奈何桥。
也是林苏诗中所说的“伤心桥”。
林苏手托茶杯,遥遥相敬。
他的身后,孙真不知何时出现,也遥望天际,呆呆出神。
“她最后那句话,何意”孙真慢慢低头,轻声发问。
林苏淡淡一笑:“我想,她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林苏道:“她以为我是有意勾引她的,所以她明示了底线,我与她可以乐道交流,但不能涉及宗门站位,由此可见,昔日向惊鸿与她因立场站位而形成的伤,跨越三十年后,在她心中依然还是一个禁区。”
“你言误会,但其实……世间有很大误会也可以将错就错!”孙真道:“凉山,东域仙朝两大权谋之宗,也许真的可以成为你博弈朝堂的一把利器。”
林苏微微一笑:“你所说的两大权谋之宗,指的是罗天宗和凉山”
“是!”
“如果真的只有两大权谋之宗,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年你会跟她决裂”
孙真慢慢抬起头,久久地遥望天边,她的胸口微微起伏……
她懂林苏的意思。
两大权谋之宗,是世人之公认。
但是,并不是铁律。
世间之宗,又有哪一家不是权谋
她的宗门轮回宗,何尝不是
正因为当年凉山与轮回宗的一场大争端,她与素月心这两位宗门中的天骄,才由闺蜜转为生死之敌。
这是她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可他还是当面提及了。
林苏道:“我知道你下一步就是返回你曾经的宗门,我不指望你凭一己之力改变宗门生态,但是……”
孙真打断他的话:“你也希望我跟你之间少些宗门牵扯,留下一方净土”
“这是素月心明示的底线,我与她之间可以是一方净土,但你不同,我与你之间想净都净不了,来吧,让我们之间这方土,更污些……”
孙真内心隐隐的忧,伴随着她一记白眼,片刻间烟消云散。
短短一刻钟,他们之间已经污得啥都不是……
西山之外的天空。
素月心肩头金丝雀飞起,重新变成了一个侍女模样,身为金丝雀的时候,她一声不吭,跟着素月心在那小院里,小脚儿一直抓着素月衣的法衣,好象生怕一个情绪激动就摔下去。
但此刻,一化为人形,就开始叽叽喳喳:“小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可能唱出那么动听的歌,而且还会写诗……”
“小姐,近距离看,他真是长得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的男人,小姐你见过吗”
“小姐,你选在子夜时分进他的院子,不是有意不让这么帅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玩那名堂吗为什么告辞啊你这一告辞,他就干上了,小姐你前功尽弃……”
“闭嘴!”素月心狠狠白了她一眼。
侍女自己将自己的嘴巴握上了,握了一会儿手指悄悄挪开,眼珠拼命地转……
“你说一个字,我拔你一根毛!从屁股上开始拔起……”
侍女双手猛地握住自己的屁股,脸都白了,彻底安静。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林,柔柔地洒在床上。
林苏的眼睛慢慢睁开,就看到了孙真。
今日的孙真,一身白衣如雪,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小菜已经做好了,小酒已经温好了,先亲嘴儿吻个别,还是吃了早饭再吻别你定,反正你舍得也好,舍不得也罢,吃过这顿早饭,我就得走了。”
吻别,还是留到了早饭后。
一顿香甜的早餐,乃是当年海宁西院的那熟悉样式。
清茶一杯,亦是他当年的习惯。
孙真跟他紧紧一抱:“我走了,这片天地上,你短期内大概都是陌生人,答应我,对自己好点。”
林苏笑了:“放心,我这人啊,对自己一直都挺好的。”
孙真道:“也莫要对自己太好了,莫要一见到女人就想着犒劳自己。”
“靠!你的标准也太难把握了,不能不好,也不能太好……”
“那就定这样一个标准!女人嘛,你可以玩,但有一个大原则,摸不准心性的,不能玩!你要是让自己死在女人肚皮上,我一辈子都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