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二章 立场

    这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魏长乐完成续命之法,却是长出一口气。

    当银针收回,将皇后白玉般的的美好身体用衣衫掩住,两名宫女便迅速过来。

    瓷罐子里是少量引出来的毒血,年轻的宫女迅速扣上罐子,匆匆离去。

    魏长乐虽然隔着屏风,但两名宫女其实一直都在注意着自己的动静。

    解开皇后衣裳是为了治疗,但凡自己的动作有一丝多余,落入宫女的眼里,必然是迅速就会禀报到太后那边。

    “今天是四月初三,下个月此时,劳烦你准时前来。”老宫女向魏长乐道,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是命令。

    魏长乐只是微点头。

    走出门,老太监依然坐在门边的靠椅上看书,莫公公则是躬着身子,一直在等候。

    “干爹,我们走了!”见魏长乐出来,莫公公再次向老太爷行礼。

    老太监只是“嗯”了一声,盯着书,目不斜视。

    莫公公向魏长乐使了个眼色,领着魏长乐快步离开坤宁宫。

    对莫公公来说,这坤宁宫就像是虎穴龙潭一般,他脚下飞快,似乎是不想在这边多待一刻。

    直到离开坤宁宫,莫公公僵直的身子才松下来。

    “魏大人,一切都顺利?”莫公公放慢脚步,扭头看向魏长乐。

    魏长乐点头道:“幸不辱命!”

    “那就好,那就好!”莫公公如释重负,这才从怀中取出一面金黄色的牌子,递给魏长乐。

    魏长乐接过之后,正要询问,莫公公已经道:“以后到了宫门,亮出这面牌子,宫门那边的人就知道你的来意,会有人领你到坤宁宫外。他们不能进坤宁宫,到时候你自己进去,就到今天的那间屋子。”

    魏长乐收起金牌,想了一下,才问道:“公公,门口的那位老公公是.....?”

    莫公公皱起眉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魏长乐心知在宫里还是少问为妙。

    走了好一段路,莫公公才突然道:“那是杂家的干爹,杂家在宫里能有今天,都是受了他老人家的恩。”

    “哦?”

    “他是内宫前任大总管。”莫公公道:“八年前辞去大总管之职,亲自镇守坤宁宫。八年来,他没有离开过坤宁宫一步!”

    魏长乐心下一凛。

    内宫十三局,位居第一的便是内宫大总管。

    其下御前、殿前、掌事和带班四公公。

    莫公公的地位还在四公公之下。

    一位大总管辞去万人至上的大太监之位,跑到坤宁宫,八年没有迈出坤宁宫一步,只是为了镇守坤宁宫,保护皇后的安全。

    仅此一点,就足以看出皇后的重要。

    见过皇后保持青春的绝美容颜,又有前任大总管守在房门口保护,魏长乐心中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深宫内苑,本就是戒备森严之所,寻常人要进入皇城都难如登天,就不必说进入皇宫。

    在这种高度的戒备之下,坤宁宫里里外外依然是加强防备,前任大总管还觉得不安全,要亲自守卫,这样的保护强度,恐怕连皇帝和太后都没有。

    魏长乐心中狐疑,但却不好开口多问。

    这莫公公是太后的近侍,当然是极其谨慎之人。

    能说的他自然会说,不能说的,自己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未必会多说一个字。

    “魏大人,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杂家说,你也明白。”莫公公神情严肃,“不过杂家还是多一句话,出了坤宁宫,里面所闻所见你就当从无出现,一个字都不能从你嘴里冒出来。”

    魏长乐心想当年就是因为隐瞒皇后的状况,太医院好几名太医被取了性命,自己当然知道分寸。

    柳永元如果不是知道必死无疑,恐怕也不会对自己透露。

    到了东海池西角,莫公公才道:“魏大人,杂家要去向太后复命。你往前走,过了金水河,有人会带你出宫。你来时经过那里,杂家就不送了。”

    “公公去忙!”魏长乐想到今日宫内之事完成,浑身一阵轻松。

    “不要在内宫四处走动。”莫公公叮嘱道:“出了事,你担当不起!”

    和莫公公分开之后,魏长乐倒也明白禁宫森严,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出宫为妙。

    顺着来时路到了金水河边,走过河上的汉白玉小桥,迎面却见到一名与莫公公服色一模一样的中年太监正在桥边等候什么。

    魏长乐知道朝官按照品级,官服的颜色不同,而内宫太监同样如此。

    中年太监与莫公公一样,只能说明此人也是内侍监。

    整个内宫出了大总管和四公公,其下便是四名内侍监,地位自然不低。

    “你是魏长乐?”那中年太监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魏长乐拱手道:“在下监察院魏长乐,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你跟杂家来!”中年太监淡淡道,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魏长乐皱起眉头。

    他很清楚,这中年太监肯定不是带自己去见太后,毕竟如果要见太后,方才就可以随莫公公一起过去,而且中年太监过去的方向也不是景福宫。

    难道是皇帝?

    又或者是宫里的哪位贵人要见自己?

    这深宫内苑的复杂,其实并不下于朝堂。

    虽然一时不知道这中年太监要领自己去见谁,但自己似乎没有拒绝的资格。

    跟在后面,好一阵子,看到前面一座殿宇,魏长乐明白过来。

    天寿宫!

    自己第一次进宫,就是跟着两名钦使一同到天寿宫拜见皇帝陛下。

    中年太监领着自己来天寿宫,自然是要见皇帝。

    这就是说,自己进宫的行踪,皇帝陛下一清二楚。

    中年太监领着魏长乐进了天寿宫,走过那条长长的殿廊,终于来到那天晚上到过的精舍外。

    “圣上召见你,自己进去面圣!”中年太监在精舍外停下来。

    魏长乐犹豫一下,进到精舍内,迎面就看到了那面巨大的屏风。

    天正亮,这面屏风比那天晚上看到的清楚许多。

    屏风上风龙走凤,山河壮丽,一股宏伟的气势扑面而来。

    “小臣魏长乐,拜见圣上!”见到屏风对面依稀出现影子,魏长乐立刻参见。

    “你去过坤宁宫?”皇帝那中气不足的声音传过来。

    魏长乐心知皇帝对自己的情况肯定已经非常清楚,干脆道:“回禀圣上,金佛案主犯柳永元畏罪自尽,自尽之前,将续命之法传给小臣。小臣受太后懿旨,前往坤宁宫为皇后治疗。”

    “你做得很好。”皇帝道:“朕已经知道你办案有功,很是欣慰。魏长乐,你没有让朕失望!”

    魏长乐微抬眼皮,见到皇帝陛下的身影靠近屏风这边,似乎正隔着屏风看着自己。

    他心下忍不住好笑。

    自始至终,这位皇帝陛下可没有因为金佛案召见自己,更没有对自己有过任何旨意。

    反倒是在极其关键的时候,皇帝直接下旨,令监察院将侦办金佛案的主办权移交到刑部手里。

    所以皇帝声称没有让他失望,着实让魏长乐有些错愕。

    “小臣谢圣上!”

    皇帝没有说话,开始来回踱步。

    他脚步很轻,如果不是魏长乐修为不差,几乎都听不到皇帝的脚步声。

    “皇后如何?”片刻之后,皇帝终于开口问道。

    魏长乐立刻道:“小臣幸不辱命,治疗很顺利。”

    “朕是问你,皇后的情况如何?”皇帝道:“皇后可有好转?”

    魏长乐心想老子只是按部就班使出引子术,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有没有好转。

    但皇帝既然问,也只能回道:“治疗过后,应该可以减轻身体的负担。”

    皇帝沉吟片刻,才道:“魏长乐,你觉得皇后能不能醒过来?”

    看来这老皇帝还真将自己当成神医了。

    “小臣不知道。”魏长乐很干脆道:“小臣不通医术,只是按照柳永元所传的方法治疗。”

    皇帝再次沉默。

    魏长乐也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你主办金佛案,不但立下功劳,而且也显示出你办案的能力。”皇帝终于道:“朕要提拔你到刑部担任主事,你可愿意?”

    魏长乐一怔,心想老子当然不愿意。

    老子在云州立下大功,虽然不图赏赐,但图不图是老子的事,赏不赏却是你的事。

    将老子留在神都,丢到监察院,没有其他赏赐,这就实在不地道。

    如今好不容易因为金佛案在监察院立足,还抱住了老院使的大腿,你却一句话想将老子调到刑部。

    三司都将监察院视为眼中钉,之前刑部派人前往监察院要人,还是魏长乐打发,让刑部两位官员无功而返,这自然已经得罪了刑部的人。

    如果这时候调到刑部,必然会受刑部上下排挤甚至欺辱,自己一旦忍不住在刑部大动干戈,立马就会给人把柄。

    所以刑部肯定是不能去。

    “回禀圣上,小臣其实才干平平,这次能够侦破金佛案,除了运气,还是因为监察院的同僚全力以赴。”魏长乐很干脆道:“臣自问没有资格去刑部任职。”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不去刑部,就算皇帝下旨,自己也要去太后那边哼几句。

    他虽然来神都时间不长,但对朝中的情况已然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太后和皇帝虽为母子,但当下却明显貌合神离,帝党和太后党已然形成。

    皇帝对刑部和京兆府下旨,就表明这两处衙门应该属于皇帝的势力。

    而当初设立监察院,很可能就是太后为了在司法上抗衡刑部等三司故意为之。

    自己如今在监察院,那就算是太后的人。

    皇帝要将自己调到刑部,太后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所以就算皇帝下旨,只要自己不愿意,太后那边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皇帝的意图,魏长乐还不能确定。

    是因为金佛案对自己生出不满,所以将自己调到刑部,有意让刑部的人对自己进行打压?又或者说,皇帝觉得这年轻人有些能耐,所以有意拉拢?

    魏长乐很清楚,自己如果痛快答应,太后得知后,搞不好就会因此激怒太后,太后这座靠山不得瞬间消失,甚至可能要自己的命。

    而且如今将自己当成自家人的监察院,立刻就会调转枪头对准自己。

    他可真不想和辛七娘那帮人成为敌人,反倒去和刑部、京兆府那帮虫豸混在一起。

    他心下感慨。

    其实他还真不想卷入太后和皇帝之间的这些破事,但身在朝堂,自己又出了风头,想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那只是痴人说梦。

    很多时候,蛇鼠两端左右摇摆,恰恰是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