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误会

下城治的脸色忽地阴沉,“我知道你妈!拉达!”

  褐色的巨鼠身影快如闪电地从黑暗中蹿出来,咧开的巨口中两枚匕首般的门牙尖端闪着寒光……但路诤早有准备,他积蓄的念力一下子释放出去。拉达被超能力猛地向下一拽,借着这个功夫,路诤同时松开那个被他劫持的少年,向前猛扑。  下城治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等他做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路诤的匕首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十三号!”下城治浑身一僵,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你敢!”  路诤斜眼看向侧面的拉达身上,这只老鼠宝可梦正龇牙咧嘴十分不服气,但主人受俘之下,也不敢再发动攻击。  周围下城治的小弟们暗暗咽了口唾沫,刚才的动作他们没一个人看清,只是一个眨眼间就见老大被制服了。一周多前路诤用木棍把他们打趴下的记忆再度涌了上来,他们骂骂咧咧的,嘴里的话不干净,但没一个人敢上前。  下城治低头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脸上的表情变化了数次,那些愤怒、威胁的表情都逐个消失了,最后他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双方都一言不发。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你们不用打架的吧……会受伤的。”  下城治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正是被他们逼到墙角的伊匪。伊匪的话让他想起即将到来的考试,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吧十三号,你想怎么样?”  “代价,我要你们付出代价。”路诤说。  这句话的语气并不严厉,但下城治从里面听出了一股淡淡的寒意,好像他并不是在威胁,而是一个暴君在衷实陈述自己的内心。下城治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在伊匪和路诤的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们认识?”  就在刚才两方对峙的功夫,伊匪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捡起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上,把脸上那团乱糟糟的头发拨开了。  见下城治问话,她支支吾吾地说:“认识……不认识……还是认识,但是不熟……”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下城治不准备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了,反正得到答案也没有意义。他对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把这女的控制住再说。  但路诤抢先一步挡在了伊匪前面,手腕微微用力,按在下城治脖子上的匕首卡进肉里。  “你敢!”下城治喊道:“你有胆子就杀了我!你敢么?不敢的就是不长卵子的……”  路诤手上用力,几滴血珠从刀刃边缘溢了出来。  “我操……停,停手!”下城治喉结蠕动了一下,“十三号,我认栽……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真想杀了我?你在宿舍里无故杀人,你不怕教官处罚?”  他嘴里哼哼了半天,想威胁却又怕激怒对方,想服软又抹不下面子。  路诤不理会他的色厉内荏,目光扫过站在他们后面的伊匪。  这姑娘老老实实地站在墙角,像是个被同学孤立的书呆子,但看上去除了上半身的衬衫领口被撕开、裤子有点脏以外,并没有受到更进一步的侵害,倒是见到他们打架还拔刀见血了,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路诤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下城治有句话说的不错,他并不想真的动手杀人。  他把匕首从下城治的脖子上移开,在他身上猛地推了一把。  “老大!”“邪面老大!”  下城治踉跄了几步,终于在小弟们的搀扶下站稳了,他摸了摸脖子,低头一看,手掌上是一小片殷红的血迹,“你这狗娘养的……”  他猛地一回头,却看到路诤竟然像是鬼魅那样就贴在他后面站着,面部的轮廓在白炽灯的阴影下看不清,只有眼里泛着幽幽的青光。  下城治打了个哆嗦,背后生起一股寒意。  他想到以前见过猫头夜鹰捕食小拉达的一幕,也是像这样,黑褐色的羽翼无声地划过夜幕,像是一只幽灵飞过,轻轻一扑,锋利的勾爪就割断了猎物的喉咙。他自己豢养的这只拉达就是那只被捕食的小拉达的后代。  “你这狗娘养的废物!”他一脚踢开依偎到他脚边的拉达,啐了一口,“连对付个人类都能失手!”  拉达吱吱叫着,十分委屈的样子。  下城治的目光扫过其他人,被他看到的人都默默低下头,他也

没再骂他们,当着强敌的面责难手下只会暴露自己的虚弱。

  “十三号,很好,我记住你了。后天就是考试,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过了考试有你好看!”他做了个威胁的表情,转身招呼小弟,“我们走!”  下城治和他带来的一伙小弟离开了,走廊尽头的角落只剩下路诤和伊匪两个人。  “怎么样,没事吧?”路诤轻声问。  伊匪摇了摇头。  路诤本想就这样让她自己回房间,但转念一想,想到城治临走时怀恨在心的样子,把伊匪一个人丢下很可能遭到他的报复。他犹豫了片刻,说:“你跟我来吧。”  伊匪倒是十分乖巧,什么也没说,跟着路诤一起回了他的宿舍。  她坐在对面那张没人的床上,两只手扶在膝盖上,自从来了这里,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只被人类捡回家的野猫。  路诤从保温瓶里倒了点热水,把毛巾搓湿,递过去,“把脸擦一下。”  “哦哦哦,谢谢。”伊匪连连道谢,但她接过毛巾捂在自己的脸上后却迟迟没有松开,慢慢的,她的腰弓下来,头快要埋进自己的胸口里。  路诤想问问事情的经过,考虑情节的轻重给下城治和他的手下一个更加难忘的教训。但伊匪还是用毛巾捂着脸,片刻后,从那里传来微微的啜泣声。  “你真的没事吧?”  伊匪捂脸摇头,同时声音越来越大,快要从啜泣变成放声大哭。  路诤脸色发白,那种感觉又来了,针扎般难受,就像现在坐在对面的就是自己的妈妈。他身体僵硬地靠在墙上,感觉自己像一是条被按在砧板上等待被处死的狗,不敢面对,但也不敢逃避。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伊匪的哭声终于停了,他的身体重又恢复了一点知觉。  “我……我去给你换一条毛巾。”  路诤从伊匪手里扯过那条沾满眼泪鼻涕的毛巾,用剩下的热水打湿,同时也给自己一点时间。等他把毛巾搓过几遍,情绪也平复了后,他把水拧干,重又递过去。  伊匪用毛巾抹了一遍脸,戴好眼镜,还是低头不说话。  “我觉得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路诤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她,只好拿以前看电视剧时学到的台词说:“我看你也没被他们怎么样,就当是走在路上被狗咬了一口,擦破点皮,过段时间就忘了,怎么样?”  “嗯。”伊匪的下巴磕在膝盖上,点点头,然后她微抬目光,透过眼镜看了路诤一眼,低声说:“我没在意那个……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算是见义勇为吧。”路诤顿了一下,问:“你知道他们还对其他女孩也做过……那种事么?”  “他们当然不是今天才开始做这种事的。”伊匪嘟哝,“他们一直拿庇护我们通过考试作为要挟,早在上次入学考试之后,我就已经给过他们一次了。”  听到这里,路诤脑袋里“嗡”的一声,热流不可遏制地上涌。  “上次还有蝴蝶帮忙,但我和其他几个人表现不行,被她剔除出队伍了,只能求到邪面那里。邪面说他可以庇护我们,但这次和上次还不一样,上次只要给他一个人就行了,这次还有他团队里的其他人…”  路诤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早该想到的,生死考验面前,那些人当然会拿这个来做要挟。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匕首就往外走。  伊匪见他一言不合就拿刀,被吓了一跳,“喂,你要去哪?”  路诤回过头,攥着手里的刀柄,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去阉割他们。”  “阉割?”伊匪明显吃了一惊,她愣愣地说:“为什么?”  “所有做过这种事的人都该被处以阉刑,这样他们就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这是他早已就有的想法,也是他酝酿好给他们终生难忘的那个教训。  “等等!停!”伊匪赶忙从床上跳下来,连连摆手,“什么做过这种事、什么同样的错误……你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路诤微微皱眉,“你不是说他们有对你实施强暴么?”  “强、强暴?”伊匪缩着脑袋,即使有眼镜的遮掩,也能明显看到她脸颊两边微微的泛红,“喂,你别瞎说啊,我才没被强……被那个呢。”  路诤听得一怔,顿时感觉不对了,“你刚

才不是说,下城治他们拿通过考试要挟你么。难道他们没有要求你为他们提供……提供那种服务?”

  伊匪双颊上的红晕迅速向脖子蔓延,“是绩点啦,绩点!”  “绩点?”路诤愣了愣。  “上次入学考试以后,教官不是给我们一人发了60点么。后来邪面找到我们,勒索我们把绩点转交给他一半,作为上次庇护我们活下来的报酬。然后是这次,他不仅要剩下的一半,还要我们倒欠他60点,说要分润给其他兄弟。”  路诤心说,妈的当玩无限恐怖呢,养殖队是吧。  不过下城治因为揽下了那颗土狼犬的精灵蛋,欠了蝴蝶一千多点,要是全靠自己努力肝学分还,一个月时间肯定不够,所以转而想办法从其他人那里压榨合情合理。  也难怪下城治离开时脸上一脸的不忿……原来是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  路诤想到这里,脸上已经开始发烫了。  但他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搞错了,抬眼打量了一遍伊匪身上的衣服,说:“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围在那里?你衣服领口是怎么回事?裤子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伊匪脸上又开始泛红,她一只手勒住敞口的衬衫领口,双腿膝盖并起来,嘀咕道:“裤子是上午训练的时候弄破的,衣服……衣服确实是他们撕破的,但不是因为……因为那个。我们之前发生了一点争执嘛,有人就揪住我的衣领,我一害怕,就把纽扣拽掉了。”  听到这里,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没人遭到侵害算是一件好事,唯一的问题是,闹出笑话的当事人有点尴尬。  路诤绷着脸,维持自己的酷哥人设,但脸颊上的温度却不受控制的越来越高,像是个快要烧开的小水壶。  “你不会是对这种事很在意吧?有心理阴影?”伊匪试探着问。  路诤心说,你没听过人艰不拆么,姑娘。  见他沉默不语,伊匪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她小心翼翼地问:“十三号,你该不会是……小时候被人强暴过吧?我以前在教会学校读书的时候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因为男女分校,所以有些神甫就对唱诗班的男孩儿下手。”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往外说的!”  神他妈对男孩下手!  路诤彻底绷不住了,他一步上前从伊匪的手里把自己的毛巾抢回来,“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哦哦哦。”伊匪从床上坐起来,走出门外,在门口鞠了一躬,“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为我出头。”她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说:“我会帮你保密的。”  保密你妹啊!  “哐”的一声,路诤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他躺在床上,打开系统界面准备登出了,但手指刚一接触登出按钮,一个念头就忍不住从心里冒出来——这女的回去以后不会到处乱说吧?  他回想起双方的对话,还有自己在下城治等人面前的表演,越想越尴尬,脚指头都快抠破地面了。  他又想到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段子,诸如“女生宿舍四个人五个群”,是说女人不仅爱传八卦,还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才伊匪言之凿凿说会保密,但谁信谁社死。就算信她,也不能信她的闺蜜,叫这帮女人编排一番,鬼知道故事情节会朝什么方向发展,说不定传着传着,就变成十三号以前被邪面性侵过。  路诤再也坐不住了,他腾的一下又从床上站起来,打开门,却见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伊匪早已经走远了。  他决定得在伊匪跟她的那些闺蜜胡说八道之前找到她,威胁一番,让她闭嘴。  虽然不知道伊匪住在哪间房间,但学员宿舍一共就两层,约定俗成,男孩住一层女孩住二层,一个个找过去总能找到,何况他还有超能力。  路诤走上楼梯来到二楼,一转角,却见走廊的地上散落着大量的东西,毛巾、衣服、袜子,还有各种瓶瓶罐罐。  伊匪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那些瓶瓶罐罐里,不知所措。  “怎么了?”路诤赶快上前帮她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你的东西怎么都在地上?”  伊匪低着头不说话。  路诤扭头看向她正的那扇门,门紧紧关着,东西是谁丢出来的一目了然。  他本来酝酿了一肚子冷言冷语,现在不是说那

些话的时机。他对着那扇门上狠狠敲了几下,“开门!快开门!”他确信里面有人,但里面的人就是不开,于是把意志力都转为力量,打定主意要是里面的人不配合,就强行砸开。

  “不关她的事。”伊匪低声说。  “那关谁的事?是下城治么,是下城治威胁她把你赶出来的?”  伊匪不说话,转身抱着她的被子,低着头,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孤零零的,漫无目的,像是一只被人赶出家门的小狗。  路诤忽然感到一股心酸,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也是被所有人排斥,如果不是那个时候遇到了高缘,他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虽然这个故事依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喂!”  伊匪站住了,慢慢回过头。  路诤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  路诤有种人生发生了倒带的奇怪感觉。二十分钟前,伊匪坐在对面的床上用毛巾捂着脸,二十分钟后,她坐在相同的位置,还是相同的动作。  “你是鼻涕星人么那么多鼻涕。又没怎么样,也就丢你点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抢了你的鸡蛋呢。要不是你反应那么大,我也不会误会。”路诤叹了口气,把毛巾递过去,“擦擦。”  伊匪接过毛巾,还是把脸埋在膝盖上,“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以前除了皮埃尔和特蕾莎嬷嬷,从来都没人对我那么好过。”  “嬷嬷?”路诤一愣。  伊匪说话的声音很小,“我是个弃婴,从小被教会的孤儿院收养,特蕾莎嬷嬷是那里的修女。”  路诤心说,难怪看上去这么缺爱,原来是个孤儿。  “所以你才姓神誓?”  “嗯。”伊匪说:“在教会的孤儿院,女孩都姓神誓,男孩都姓神约,意思是说我们是被神养大的,所以和神有一个约定,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好人……被神养大的人是不能杀人的。”  路诤点了点头,国内的孤儿院也差不多,都统一姓党,等到被人收养再改姓。  他心想,这么缺爱,以后可不好混,自己作为一个长者,有必要传授她一点人生经验。  “社会可不比你们教会,社会上渣男可多了,你这种情况很容易被人骗身骗感情的,其实骗身骗感情也就算了,就当是积累阅历,可万一被骗了钱……”他说到这里,心里忽地一动,“等等,我记得你以前说,你被卖到这里是因为给一个朋友担保贷款,你那个朋友不会是个男的吧?”  伊匪抬起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是那个……皮埃尔?”  “嗯。”  “你给他担保了多少钱?”  “五百万。”  路诤彻底无语了,他心说你神经病啊,就因为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就敢担保五百万,你以为你是沈幼楚么?  “皮埃尔真的对我很好,”伊匪的声音很小,“除了特蕾莎嬷嬷,就他对我最好,以前我在孤儿院里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是皮埃尔保护我,他还会讲故事给我听,还抓萤火虫送给我当生日礼物。”  路诤忽地陷入沉默。  如果是高缘找他帮忙,他大概也会像伊匪这么做……虽然高缘并没有找过他帮忙,想要被骗都没有机会。  他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向伊匪,心想,爱是因为内心残缺才会产生的情感,不过一个女孩想要被爱,总是比男孩要容易的多,但前提是你得从这里活着出去,才能去找那个叫皮埃尔的渣男。  想到这里,路诤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你今天被人扫地出门,是因为得罪了下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