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陈家灯火通明,吊顶的水晶灯落在大厅跪着的身影上,显得有些孤寂。
一个青花瓷瓶猝不及防摔到陈谨的脚步,四分五裂的碎片弹起来,如流星一般划过他的眼角,细腻的皮肤起先毫无破损,慢慢的裂开一小道口子,鲜红的血爬了起来,从陈谨的眼尾流下去,看起来就像血泪。
陈旬指着他,破口大骂,“废物,连个人都管不好。”
陈谨擡起圆眼,此时里头惯有的笑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意,他丝毫不管脸上的伤口,音调平稳,“我会解决。”
从陈旬将手机播放的视频丢给他看的那一秒起,陈谨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晚李寂反常的配合、可人的温顺,都是假的,连那句喜欢,都是假的。
不过为了迷惑他,拿到能够远走高飞的筹码。
怎么可能?陈谨此刻内里都是烧着的,如果李寂此刻在他面前,他恐怕控制不了自己,会活活把李寂掐死。
“解决?”陈旬威严的脸扭曲,一脚踹上陈谨的肩,直把陈谨踹翻在地,他指着陈谨,咬牙,“我从来都觉得你做事有分寸,跟易家小子的闹剧我也当你们小孩子过家家,不跟你计较,结果现在呢,被人摆了一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陈谨面色不改,再擡眼都是狠戾,“放心吧,我会把他关起来,不会再……”
“你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陈旬一巴掌扫过去,把陈谨打得嘴角沁血,怒道,“为了个男人把前程都搭进去,你拎不清,作为你的父亲,只能我来帮你。”
丝丝缕缕的痛从嘴角满眼,陈谨脸上终于有所反应,他固执地瞪着陈旬,“我不准你插手。”
“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陈旬冷笑,他眼尾已经浮现几缕纹路,更添上位着的冷漠,“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没有陈家,你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准。”
陈谨漂亮乖巧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二话不说起身,想要不管不顾地走出家门。
他要见到李寂,然后把李寂藏起来,最好是全世界都不能找到,只能他一个人拥有,如果李寂还是执意要走,他就打断李寂的腿,把李寂牢牢栓在自己身边,他走到哪,李寂就得跟到哪,只能依附他而活。
李寂要是不愿意,他就绑了李寂的家人,当着李寂家人的面强暴李寂——李寂这么在乎父母的人,不可能不屈服。
可惜他打好的算盘,被堵在了门口。
陈旬到来的保镖如一座座大山将他的去路拦截,陈谨脸色寒如霜雪,他想起自己的话。
“我不是易鸣旭。”
可如今,他却面对着跟易鸣旭一样的境地。
陈谨冷声道,“滚开。”
无人搭理,保镖面无表情像在看胡闹的孩子。
陈谨猛地回过身,眼里浮现血色,狠狠瞪着自己的父亲,“你敢动他,我一定死在你面前。”
陈旬被他彻底惹怒,顺手抄起一侧的高尔夫球杆,三两步上前,重重砸在了陈谨的肩头,强烈的疼痛袭来,陈谨痛得面色发白,却还是固执地与陈旬对视。
陈旬在外人面前是好好先生,但发起脾气来,却无法控制自己,他手劲极大,下手毫不留情,高尔夫球杆化作棍棒,每一下都打入陈谨的皮肉。
“你又拿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我,小畜生,你是我儿子,你身上流的血都是我的,你想死,先把欠我的都还了。”
“这些年,你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被忽略被无视,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你也不想想,别人叫你一声陈少是给谁的面子。”
陈谨到底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骨传来碎裂般的痛楚,他握紧了拳,承受一下下的击打,皮开肉绽,很快穿的白t就有血迹渗透出来。
可陈旬依旧没有停,他将每一道事实都摆在陈谨面前,“就连跟你纠缠不清的那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你陈少的威逼,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一样,好啊,你不想当我陈旬的儿子,就趁早滚出陈家,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再拿那个孩子如何。”
陈谨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在极致的痛楚之中,他忽的清醒过来。
陈旬还在说,“小畜生,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找上我,人家根本看不上你,连那种视频都能拍出来给别人看,他巴不得离你远远的,我已经答应他了,把他们全家都送出A城,你想跟我对着干,可以,你跟我断绝关系,我看看你陈谨自己有什么能耐,能把他揪出来。”
陈谨张了张嘴,血色从他口中蔓延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眼里熊熊怒火燃烧后是荒芜的寒冷,他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咚的一声摔在地上,背部疼得已经麻木,他倒在地上,消化着陈旬的每一个字。
字字诛心,却又令人无法反驳。
他陈谨是什么东西?
不过也是一个依靠父权的卑鄙小人。
离开了陈家,李寂无所为惧。
陈谨活了十八载,从没有一刻这么清醒和颓然过,他忍不住地笑了声,闷声的笑,越笑从嘴里蔓延出来的血越多,染红了他的下巴,低落在大理石地板,触目惊心。
高尔夫球杆上全是他的血,陈旬终于打够了,猛地将球杆摔在地上,问他,“想清楚了?”
陈谨动一下都费劲,但还是挣扎着跪了起来,他擡起满是血污的脸,破天荒地说,“爸,我知道错了。”
陈旬看着儿子被血染红的脸,火气稍减,“这件事我会处理。”
“谢谢爸,”陈谨咽下一口血沫,血腥味从喉咙底又涌上来,他喑哑道,“我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你又想干什么?”
“想问他几个问题而已,”陈谨神色冷静,“不会惹出事的,请您信我。”
陈旬沉默两秒,也许是从陈谨脸上看出决绝,最终应承了。
——
家庭医生给陈谨做了检查,全身多处创伤,断了两根肋骨。
很难想象,一个父亲会下这个狠手打亲生儿子,但陈谨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虚与委蛇和暴力伴随他的童年。
因此他的世界观里,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是错的。
刘婵英赶到的时候,陈谨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她虽对孩子不上心,但见了陈谨这模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来到床边握住陈谨冰冷的手,陈谨挣了一下,抽开了。
刘婵英的泪到底落了下来。
陈谨冷漠地看她,不像在看自己的母亲,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淡淡问,“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刘婵英一怔,知道他在说什么,表情凄凉,但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无声落泪,她连哭都是被规定好的,不能出声,要哭得好看,维持贵夫人的仪态。
陈谨看了只觉得可笑。
一辈子都不能为自己而活,真是可悲。
管家来传话,说陈谨要见的人来了。
刘婵英起身出去,见到了传闻中让儿子甘愿放弃生命的少年。
看起来很冷感的一个人,气质超群。
怪不得儿子会喜欢。
即使知道陈谨对少年的所作所为,但毕竟闹得这么难看,她无法对李寂有好感,因此只是微微颔首,不多言一句,就让李寂进卧室了。
李寂本不想来的,但陈旬态度坚决,他不想失去离开的机会,到底被接到了陈家。
他不懂,到了这个境地,他和陈谨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他们就应该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李寂提了一口气,走进了卧室。
在一片亮堂堂中见到了陈谨的惨状。
陈谨靠在床上,眼尾帖了纱布,面色白得像是昼伏夜出的吸血鬼,没有一丝人气,李寂心里只是诧异一瞬,便收拾好了心情。
管家把门给掩上,留他二人说话。
尽管陈谨这么狼狈,但他神色没有半分示弱,冷然地看着李寂笑,“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
李寂分明知道自己不用再听陈谨的命令,多多日的条件反射还是让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距离陈谨五步开外之地停了下来。
陈谨见他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垂眸低低笑了声,目光沉沉地钉在李寂脸上,问,“能摆脱我,是不是很高兴?”
李寂不想跟这个疯子多说,他能来这里,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你找我想干什么,说吧。”
“就一刻也不想多待?”陈谨动了动,病态的脸因为剧烈的疼痛显得更苍白。
李寂只觉他明知故问,连口都懒得开了。
陈谨看他拒人千里的姿态,再也维持不住假笑,脸色阴鸷,像是傲游于天空的鹰隼,想要伺机伸出自己锐利的爪子把猎物攥在掌心,但他这只凶猛的隼现在受了伤,也被拔去了羽翼,再如何强势,也不能拿李寂怎么样。
这样的事实让陈谨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掐住李寂的脖子,把他绞杀在自己的地盘,这样李寂就再也不能动离开的心思。
但是不行,他不要死物,爱活物。
李寂不能死,他也不能死。
“你跟我做爱,趁我不备录视频,是自己想的办法?”
李寂心里咚的一下,害怕牵连陈哲,冷静道,“你能拿视频威胁我,我当然也能。”
陈谨扯开一抹笑,阴阳怪气地夸赞,“好本事。”
半晌,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明知道李寂的答案,陈谨还是问了句,“说喜欢我,也是假的?”
李寂因陈谨的话发笑,像是不解,露出个嘲讽的浅笑,反问,“你信了?”
陈谨的神情凝固了一瞬。
李寂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他的痛脚,于是狠狠地踩了下去,他平静地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比谁都清楚,我恨你都来不及,喜欢你?”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陈谨的幼稚,“你在做什么梦啊陈谨。”
李寂话落,陈谨表情扭曲得像是要杀人,他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欺骗他,嘲讽他,可李寂做了,当着他的面,嘲笑他的春秋大梦,异想天开。
他狠狠咬了了后槽牙,咽下嘴里的血腥,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傲气,“就算这次你成功了又如何,李寂,你不会以为自己能逃的掉吧?”
李寂恨极了瞪着陈谨。
陈谨像是在立誓一般,一字一字,咬得极重,“我一定会找到你,你可要藏好了。”
李寂因他话里的骇人气息退了一步。
他再待不下去,陈谨深知他的心理防线在哪里,他不想在紧要关头被陈谨扰乱了心神。
陈谨死死盯着他,像修罗在看将死之人。
李寂咬牙,“这辈子我都不会见你。”
说着,连连倒退两步,转身要走。
陈谨大呵,“李寂!”
他没有停下脚步。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之声。
李寂猛地回头,看见陈谨已经摔了下床,疼得蜷缩起来,但血红的眼还是紧紧钉在他身上,他强迫自己冷静,像看丧家之犬一般居高临下蔑视陈谨,再次郑重地道,“绝对,不要再见到你。”
陈谨眼神一暗,见到李寂头也不回毫无留恋地转身。
他从李寂进门那一刻维持的傲气再支撑不住,丝丝缕缕从他四肢百骸抽离,满思绪只剩下李寂就要离开他的世界。
陈谨发起抖来,咬出了一口血。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寂冷漠决绝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刘婵英听见声响连忙赶进来,见到陈谨躺倒在地,急忙冲过去,还未开口。
见到陈谨血色的眼淌出泪来。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陈谨哭了。
陈谨死死拽着她的手臂,声音像被刀割过,压得很低,每说一个字,都有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
他说,“妈,我要他,你帮我留下他,别让他走,我要他……”
刘婵英心疼得抱住了陈谨,却不敢用力。
陈谨终于发出清晰的一声,“李寂,我不准你走,李寂——”
无人回应。
但走出卧室的李寂听见了。
他回头一看,陈谨已经昏迷倒在母亲的怀里,不复素日的矜傲与目中无人,脆弱得仿佛一捏就会碎成千千万万片。
所有的一切应该从此画下节点。
李寂不再停下脚步,决绝离去。
他不会恨陈谨。
恨只会让人深记,而他要彻底将陈谨驱逐出境,遗忘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