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混沌中,余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灌入了一大桶的铅,昏昏沉沉难以思考,身上更是异常的酸痛,他闭着眼,似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迷路者,兜兜转转,却总是回到原地,仿佛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怪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费力地找回一丝清明,他用力地皱了下眉,缓缓打开紧闭的眼,陌生的天花板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
思绪归笼,被搅和成一团烂泥的脑袋将昨夜断断续续的回忆拼凑起来。
纸醉金迷的宴会、一杯又一杯的烈酒、温润的魏再华、迷乱的大床、剧烈的交媾,破碎的画面汇聚成一个恐怖的事实,余就如遭雷劈,太阳穴尖锐地刺痛起来。
在他还未彻底从恐惧中走出来,忽得听见一道熟悉的音色,破开沉沉雾霭抵达他耳边,敲得他为之一震,“醒了?”
余就的呼吸霎时屏住,僵硬着脖子看坐在沙发上的人,魏再华衣衫整洁,笔记本电脑搁在他腿上,说话的同时指尖飞快地敲着键盘,再把笔记本放置到一旁,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分明是像暖阳般的眼神,余就却冷得不断发抖。
身上的异常以及凌乱的记忆告诉他,昨夜他与魏再华发生了什么,一股恼怒与羞愤骤然排山倒海地涌上来,他顾不得身上不适,猛地坐了起来,身上倒是穿戴整齐,上衣裤子一件不少,也清清爽爽,但余就还是白了一张脸,就像是泡了一夜冰泉,脸色难看至极,目光如冰凌一般凝视着魏再华。
醉倒之前,他记得魏再华说了什么——帮他开间房,让他休息。
可如今魏再华却趁人之危,他咬了下后槽牙,正想开口,魏再华一句话堵得他骇在原地。
“昨夜一进房,你就抱着我喊陈谨,”魏再华起身,来到床边,嘴角含笑着问他,“是你前男友吗?”
余就五脏六腑都被冰封起来,连血液都是冷的,他张了张唇,反驳却显得无力,“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喊陈谨的名字?
他恨不得将这两个字埋葬在自己的过往里,连碰一下都嫌恶,怎么可能主动提起?
他第一反应是魏再华在骗他,可魏再华又不认识陈谨,不会平白无故编造出陈谨的名字,余就的面色愈发苍白,几乎就像是白日行走的吸血鬼了。
魏再华坐到床沿,面含歉意,温声道,“余就,我知道趁人之危不是君子行为,但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当喜欢的人抱着我,我很难无动于衷。”
余就害怕他的接近,紧绷着身子往旁挪了点,夹杂着颤音怒斥,“那你便可以趁我醉酒跟我……”
他说不下去,眼里都是怒色,烧得一双眼睛红透。
魏再华垂了垂眸,“我向你道歉,是我的不对,你需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满足。”
他向来是这样对待情人,并不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有何不妥,可这话落在余就耳里,就跟羞辱他没什么区别。
余就本以为魏再华与其他坐拥权势之人不同,但如今看来,魏再华亦是一丘之貉,他冷着脸,再无法与魏再华待在相同的空间,二话不说掀开被子要走。
双腿踩在落地绒上却一软,幸而他及时稳住,继而回头漠然地看着魏再华,又恢复了疏离,“魏总,昨夜我只当意外,往后除了工作上的来往,你我不要再见面,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都打到你的账户上。”
余就已经不想去探究昨晚是怎么样的情景,单单只是听见陈谨这两个记忆深处的字眼,他都仿佛被蟒蛇缠脖,紧得他喘不过气。
就当是一场意外,他被狡诈的狐貍趁机而入,若再作纠缠只会惹得一身腥膻。
魏再华见余就态度冷硬地跟他划清关系,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挂上那副迷惑人心的君子假象,起身用手挡住余就的去路,低声道,“余就,事已至此,为什么不给你我一个机会?”
余就微微掀眸眼前的魏再华,他心乱如麻,无法处理好这件事,只知道必须离开,否则可能会被汹涌的记忆吞没,他深吸一口气,“魏总,请你让开。”
魏再华眉心狠狠跳了一下,换在往常,谁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讲话,必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但见到余就冷艳的脸,回味昨夜的滋味,他愿意压下心底的戾气,好脾气地错开身子,只是说道,“昨夜的事我再次向你道歉,至于我说的,也希望你好好考虑,我是真心的。”
余就喉咙一哽,匆匆瞥了魏再华一眼,不顾仿佛还有异物感入侵的体内,大步离开。
他像是一只蝴蝶飞进了魏再华的世界里,被魏再华折了翼,本以为无法再展翅飞离,却又在天亮时毫不犹豫地施然离去。
都说美丽的事物与脆弱挂钩,但魏再华看着余就,却突生一种,无论是谁,都囚禁不了余就强大灵魂的直觉。
他喜爱征服与掠夺,这是上位者的通病,越是不可能,他越要尝试。
魏再华轻轻地笑了笑,看了眼堆积在地面凌乱的衣物,眸色深不见底。
——
余就给打了他三个电话的卢媛报平安,又请了两天假。
他需要一点时间独自待着,躲起来消化突生的变故。
但回到家,他还得在父母面前收敛起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
林素琴病情已经完全控制下来,只需要每日服用昂贵的药物即可,复发的几率微乎其微,余父提出要再次出去工作,被余就否决,他不放心母亲一人在家,最终余父还是拗不过儿子,继续在家中陪伴母亲。
生活的重担压得余就喘不过气。
摧毁一个家庭的往往只需要一场重病。
余就如今负债累累,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他毕业才一年多,每月工资一万二,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工作上五年有余才能完全还清魏再华的欠款,何况他还欠着魏再华有关宋家的人情。
经过昨夜一事,如今余就是半点不想跟魏再华有纠葛。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遇事慌乱不已的高中生,六年的时光也许改变不了他的秉性,但让他多了一份处事的不惊。
当务之急,是将魏再华的欠款还清,不至于让自己跟他相处时处于劣势地位。
思来想去,余就跟卢媛借了十五万。
卢媛为人爽快又信任余就,没有多问,很痛快地借了。
他又拨通了宋雨的电话,自从宋家度过难关后,一家人都把余就当做恩人,宋父更是要亲自登门道谢,在余就再三严明不用才作罢。
宋家遭遇重击,大不如从前,但十五万还是拿得出来的。
余就编了个给母亲看病的理由,跟宋雨借钱,宋雨半点没有犹豫,跟父亲商量后,二十万当晚就入了账,比余就开口的还多五万。
“师兄,没有你,我爸现在早就蹲大牢了,我们家有难时,是你不留余地帮我们,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钱就算是不还也没关系的,阿姨的身体最重要!”
宋雨在手机那头如是说。
余就已经很久不因为什么事情而触动,但听了宋雨的话,心口发热,半晌才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他短短二十三载遭受过不少恶意与痛苦,但还是愿意相信世界上心存善意之人占大多数,至少刘萌萌、宋雨和卢媛,都曾在绝境中给过他温暖。
足以让他觉得,愿意相信善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剩下的十五万,余就申请了贷款。
等五十万凑齐,他便毫不犹豫地打进了魏再华的账户里,并给魏再华发送了信息。
——魏总,感谢您曾经伸出援手,钱你查收一下。
是有些生硬的语气。
接到信息时,魏再华正在开会,他本是没有在会上看信息的习惯,但见到发送人,按耐不住好奇心地点开了。
魏总。
魏再华琢磨着两个刻意拉远距离的字眼,几乎要笑出声来。
余就这样急于跟他划清界限,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一般的态度,让他难得地产生一丝被嫌弃的错觉。
他甚至觉得余就太过幼稚,竟以为钱财两清就能与他再无瓜葛,只要他想,他有的是办法让余就亏欠他。
余家也好,宋家也罢,哪怕是龙腾的卢媛,余就软肋那么多,他只要稍稍动点手脚,余就便得低下高傲的头颅来求他。
就像那次宋家出事,他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冷着脸将手机放回去,没有回复,继续倾听会议上的报告。
等两个小时后开完会议,才慢条斯理给余就回了信息。
——不必客气,余师弟。
他摸清了余就的脾气,也许余就确实是软硬不吃,但相比起强硬的手段,柔化的方式还是明显要上道些的。
魏再华深知,让一只漂亮的蝴蝶折翼或许是简单的事情,但要让这只蝴蝶心甘情愿地停留在寸地不离,才是更有趣也更有满足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