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暴雨连着下了一夜, 黑云压顶,天色沉沉。
也宸醒得比平时早点, 他看了眼窗玻璃上密密麻麻的雨珠,这雨没有丝毫转小的迹象。
这种天气起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眼皮发沉,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房门的缝隙透着光,也宸看了好久,清醒一些的脑袋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趿拉着拖鞋走过去。
客厅里萦绕着丝丝香气。
餐桌上放着一锅粥, 白米软烂一看就熬了很久。
也宸将目光转向厨房,许遇行背对着他,抽油烟机嗡嗡响着混合着室外的暴雨,他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
直到他关火装盘,端着小菜转身才看到站在餐桌边的也宸。
“正准备叫你呢。”许遇行放下餐盘,“这么大的雨早点摊估计不会出摊, 今天就在家吃。”
画室早课是六点半, 往常许遇行也是掐着点起床,懒起来睡衣都懒得换就把也宸拎上车,早餐基本都是顺便在路边的早点摊给也宸买一份。
也宸站着没动,也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怎么反正一大早脸色就不怎么好:“你一晚上没睡?”
许遇行笑了下:“一会儿回来睡, 反正今天没工作。”
他示意也宸坐下:“再不吃要迟到了。”
也宸说:“你去睡觉吧,我今天自己去画室。”
桌上的粥看着像是刚熬好不久,散着热气, 但也宸面前小碗里的却温度正好。
喝粥时调羹和碗沿碰撞声音清脆,许遇行往他碗里夹了筷小菜和泡萝卜:“这么大的雨不好打车,我送你。”
窗外雨帘如柱,也宸想说不用, 许遇行已经抢先一步,他站起来:“你快吃,我去换衣服。”
说完回了房间,也不给也宸插话的机会。
也宸两口吃完早饭,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许遇行已经拿着车钥匙等在门口。
他看着倒挺有精神,一点也不像熬了个通宵的样子。
两人一路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上车前也宸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真的能行?”
许遇行单手把着车门,隔着车顶对他一笑:“你觉得我不行?”
回应他的是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许遇行轻笑,矮身坐上驾驶位。
一路平稳地开到画室楼下,许遇行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雨幕思量了两秒钟,转头问也宸:“小宸,我行不行?”
也宸解安全带的手一顿,擡头狠瞪了许遇行一眼,撑伞下车,车门啪的一甩,余留一句带着火的“我觉得你不行”在车内。
他伞打得低,绕过车前窗时还特地将伞面往许遇行的方向倾斜。
许遇行看到不到他的脸,但从他怒气冲冲的脚步就能看出他的不爽。
许遇行目送他上楼,没有急着开走。
他坐在车内,想着也宸那句赌气甩下的觉得他不行,沉了沉眼。
要是可以他倒真想让也宸试试他行不行。
可惜,不行。
许遇行敛了笑,正准备打火走人,手机突然响了。
看到来电人,许遇行连接通的想法都没有,拇指一动干净利落地挂断了对方的电话。
过了几秒,手机再次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他不接对方就一直打,大有不打到他接不罢休的架势。
直到他把对方拉黑,手机才消停下来。
等许遇行驶入小区的停车库,手机再次响起,这次的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以国际电话区号+7开头。
许遇行不胜其烦,用俄语道:“维克多,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sh!”维克多质问,“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维克多是许遇行的前男友。
但在这个身份前,两人是同一个交响乐团里合作默契的乐手。
一开始作为朋友双方互相欣赏对方的音乐能力,于是在维克多的提议下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结果发现作为情侣反而事事摩擦,双方互相看不太顺眼。更重要的是大家撞号了,谁也不愿意为爱做零,问就是感情根本没到那一步,于是在短暂地交往了不到一个月后同时提出分手。
退回了好友关系。
和当情侣相比,两人还是当朋友更自在和合适。
许遇行可烦他:“不想接。”
“我好受伤。”维克多换了一口带着浓重外国口音的蹩脚中文,“许遇行,你伤害我。”
许遇行下车往电梯的方向走,闻言挑眉:“谁教的你中文?”
维克多虽然是中俄混血,但从来没在国内生活过,以许遇行对他的了解,也就只会说点什么“你好”“谢谢”之类简单的词汇,能从他嘴里听到“伤害”这个词让许遇行颇为意外。
“怎么样,我说得好吗?”维克多答非所问。
许遇行:“辣耳朵。”
维克多:“辣耳朵,是什么意思?”
许遇行懒得解释,换了俄语:“你要是打电话时给我说这个就可以结束通话了。”
维克多连忙:“别别别,sh,你现在是不是在荣城?”
许遇行:“嗯。”
维克多道:“我今晚九点到荣城,你来机场接我。”
“你来荣城干什么?”许遇行问。
“玩!”维克多兴奋道,“吃火锅,看大熊猫,你带我去!”
许遇行轻哼一声:“自己去,没时间,不接。”
话是这样说,维克多千里迢迢过来,许遇行不可能真把他扔在机场。
晚上九点半,许遇行在机场接到人,维克多见面就要扑上来熊抱:“半年多不见,你还是这么帅!”
许遇行扯着衣领把人拉开,连衣角都没让他碰上:“别一见面就动手动脚。”
作为一个混血,维克多金发碧眼的长相完全没有遗传到一点东方特征。
他夸张地捧着心口:“你真是冷漠得让人伤心。”
许遇行转身上车:“自己放行李。”
“唉,真是一个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维克多一边念着一边放好行李箱爬上副驾驶。
许遇行点开导航:“把你酒店地址发给我。”
身边安安静静,他转头,维克多睁着他和宁宁如出一辙的蓝眼睛,无辜地看着许遇行:“为什么要住酒店?”
“难不成你还想住我家?”许遇行给气笑了。
维克多:“当然。”
许遇行:“不方便。”
“为什么?”维克多眼珠子一转,“你谈恋爱了?你们同居了?你结婚了?”
许遇行随便导了一家市区内的酒店,驶出机场高速。
他思维一向跳脱,许遇行瞟他一眼:“我生孩子了。”
维克多的目光一路从许遇行脸滑到他肚子,真诚发问:“你骗女孩儿?”
方向盘一转,许遇行连市区都不去了,直接把车停在路过的一家酒店门口,打开副驾驶的门就要把维克多丢下去。
维克多抱着椅背不撒手。
许遇行双臂抱胸:“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来荣城干什么?”
“吃火锅,看大熊猫。”
许遇行:“你觉得我信吗?”
维克多的生活永远只有三个地方,夜店、家、乐团,他要说来荣城泡吧的可信度都比旅游高。
长久的沉默后,维克多老实道:“好吧,我其实在躲一个人。”
见许遇行一副他不说清楚或者内容不让自己满意就马上要把他团吧团吧丢下车的模样,维克多说:“就是我妈的朋友的儿子,过来留学在我家寄宿,你不是问我谁教的中文吗,就是他教的。”
许遇行示意他继续。
维克多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前两天我喝多了,把他当成酒吧里勾搭到的炮友……给睡了。”
许遇行冷笑一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你说睡就睡了吧,反正大家都挺爽的对不对,我也不介意发展个长期炮友啊。”他说着说着给自己一顿气,“结果人第二天就把我踹下床了,说自己是直男,妈的气死我了,直男对着老子鸡儿梆硬?”
他扯开衣领,前胸一片吻痕:“看看看看看看,直男啜老子奶啜这么起劲?”
许遇行上上下下打量他:“为爱做零?”
“你别说,在为了谁上谁下争到打架的样子,他说,“你要是还对这事耿耿于怀,我也可以委屈一下。”
“滚,老子不稀罕。”
维克多眨巴眨巴眼:“我不想住酒店。”
这会儿离也宸下课也没多少时间了,从机场这边开过去最少都要半个小时,许遇行懒得和他纠缠:“住我家你只能睡沙发,所有房间都不准进。”
维克多:“你就这么对我?”
“不愿意?”许遇行说着就又要把车停在路边,“不愿意就滚。”
维克多:“愿意愿意。”
一直到许遇行把车停在画室楼下,维克多四处打望两眼:“到了?”
画室已经下课,有学生陆陆续续从楼上下来,但其中没有也宸的身影。
许遇行对维克多道:“去后面。”
维克多拉开车门的手一顿:“啊?”
许遇行:“你去后面坐。”
维克多迅速关上车门:“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
许遇行冷眼看他:“你还想不想住我家?”
维克多麻溜换到后座:“好勒。”
他顺着许遇行的目光望向画室:“你在等谁?”
许遇行:“我弟弟。”
维克多:“是那个小不点?”
“不是。”他说的是郁宁,以前许遇行提过一次。
“那是谁?”维克多问完话音一转,兴奋地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sh,看那儿看那儿,有个小男孩!”
让他如此兴奋的小男孩就是刚出画室从窗边路过的也宸。
维克多道:“你说我下去问他要个联系方式怎么样?”
许遇行冷声:“把你的龌龊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维克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难道他就是你男朋友,是你的男孩儿?”
他的男孩。
几个字从许遇行心头滚过,他看着也宸身影从窗边消失,片刻后从缓步台上顺着楼梯下来往他的方向走来。
他反驳维克多:“是我弟弟。”
每次许遇行都将车停在画室对面的树下,也宸避开路上的几处小水洼过去,刚拉开车门就看到从后座欺身探到前排陌生的西方面孔:“腻嚎,我叫victor!”
面对那只伸到面前的手,也宸下意识看向许遇行。
许遇行:“维克多是我以前在乐团的朋友,过来玩几天。”
“你别搭理他。”说着推开维克多。
维克多不依不饶想和也宸握手:“腻嚎。”
“你好,我叫也宸。”
也宸两个字对维克多又陌生又困难,他跟着念着好几遍,发音都很奇怪,也宸跟着重复了两次。
维克多一字一顿:“也宸。”
也宸点头。
“也宸,你真可爱。”他说着甚至想给也宸一个吻手礼。
也宸尚未反应,许遇行已经迅速伸手一拦,维克多直接亲到他手背上。
许遇行:“滚下去。”
维克多连忙放手:“看到可爱小男孩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许遇行:“我不介意重新把你送上飞机。”
维克多双手合十,做了个“我错了”的姿势。
这几句话说的都是俄语,也宸一个字也听不懂。
许遇行翻出车上的消毒湿巾,递给他:“碰了脏东西,擦擦手。”
也宸也不知道这句话维克多能不能听懂,就算听不懂,刚和别人握了手就当着别人的面擦手,好像非常不礼貌。
也宸在对和自己无冤无仇的陌生人时,还是比较礼貌的。
他犹豫了那么两秒,许遇行已经直接抓过他的手,左手拇指按在他手背,右手拿着消毒湿巾仔仔细细地把他每根手指都擦了一遍。
消毒湿巾拂过皮肤带过一阵凉意,还有点痒。
酒精挥发后似乎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许遇行指尖的温度,也宸莫名有些局促,想收回手:“我自己来。”
许遇行擡眼看他,顿了两秒后把湿巾塞给他。
“我很受伤。”维克多的话让两人回头。
他把手伸过去:“sh,我也要。”
许遇行笑了下,抓起手边的一整包消毒湿巾往维克多脸上丢。
“也宸,”维克多挑拨离间,“你看他,不行,不是好人。”
许遇行用俄语:“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丢下去。”
维克多闭嘴,老老实实坐回后座。
也宸好奇:“你给他说的什么?”
“我说他在多说一句,就把他从车上丢下去。”许遇行对也宸道,“他这人不着调,要是冒犯到你你别给他留面子。”
不着调?
也宸回头,维克多对他咧出一口白牙。
他又转头,看了眼许遇行。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许遇行没解读出他这一眼里面的内容,便听维克多用俄语问:“sh,明天我们去哪儿玩?”
“说中文。”许遇行才不管他能不能用中文流利表达,“小宸听不懂。”
维克多用他仅会的汉语词汇,磕磕巴巴地聊了一路,偶有不会表达的内容说了句俄语想让许遇行翻译,许遇行理都不理他。
中途无数次,他很是怀念家里会耐心教他中文的弟弟。
一直到家门口,也宸才发现不对。
维克多吭哧吭哧把自己行李搬下来:“sh,帮把手。”
他这句话是用俄语说的,也宸虽然听不懂,但看他的状态就下意识想过去搭把手。
然后就被许遇行拽住:“别管他,他非要住我家让他自己弄。”
说完还对维克多说了句:“你加油。”
气得维克多对他竖了个中指。
带着维克多进了家门,许遇行一边让他定时给猫喂粮和铲屎,一边让也宸:“小孩儿,你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今晚跟我去楼上睡。”
也宸第一反应是楼上是哪里,然后才是今晚他们不住家里?
许遇行解释:“楼上是我姐的房子,她去国外出差了,不在。”
至于为什么不住家里,一方面是许遇行根本不想和维克多呆一块,问就是嫌弃;另一方面,是他毫不信任维克多的人品,让也宸和他住一起那许遇行一晚上估计会担心得觉都睡不着。
维克多千里迢迢跑过来,被一个人扔在家里,这和他住酒店有什么区别?
他表示自己也要去楼上,被许遇行拦着:“住家里和去酒店,你自己选。”
“我们好歹也交往过那么久,”维克多说,“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和我叙叙旧说说话吗?”
许遇行下意识瞟了眼也宸的房门,虽然他们这段话都不是说的中文,但提起这事他就莫名心虚。
“不好意思,一点也不想。”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把被子丢上沙发:“要是能重来一次,谁要浪费时间和你交往。”
维克多重重:“哼!”
许遇行不再理会他,坐在沙发上等也宸收好东西出来后带着人上了楼,走得干净利落。
也宸收东西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听到了他们在客厅说话,就是听不懂让他有些烦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就是听到他们说自己听不懂语言就很不爽。
电梯只上一层楼,几乎是立刻就到了。
指纹解锁后,许遇行打开了屋内的灯:“我姐这边没客房,你就睡她卧室。”
也宸问:“那你呢?”
“我?”许遇行冲客厅擡擡下巴,“我睡沙发。”
也宸皱着眉。
许遇行:“怎么了,满脸不高兴?”
也宸往客厅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身:“许遇行。”
许遇行:“嗯?”
也宸:“你刚才和维克多在客厅里说什么?”
许遇行:“………………”
“没什么……”他换上拖鞋,“就是商量了下明天去哪儿玩。”
也宸干巴巴道:“哦。”
许遇行:“去洗澡吧。”
也宸转身,又停下:“还是我睡沙发吧。”
“沙发你也要争?”许遇行说完反应过来,他笑了下,“觉得睡女孩儿房间不好意思?”
到底是个处于青春期的小孩儿,特别好猜。
也宸拉着脸没吭声,但基本算是默认。
他这样子可爱得很,许遇行心有些痒。
但他自然是不会让也宸睡沙发的:“我给你换套新床单。”
也宸还是不乐意:“我睡沙发。”
“你这小孩儿……”许遇行失笑,这沙发知道自己有这么受欢迎的一天吗?
他思量片刻:“那我陪你睡床,总行了吧?”
两人四目相对,也宸挪开眼,一言不发地进了浴室算是同意了。
他一走,许遇行就叹了口气。
睡一张床,这不是要他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