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星河九尾叶

第16章

段星河诚实,说不懂车就是不懂车,一下午只陪着梁迁瞎逛,给出的意见有:“可以”、“挺好的”、“嗯”、“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到最后还是要梁迁拿主意。

不过梁迁本来也不在乎买了什么车,只是单纯想跟段星河待在一起。段星河有种魔力,只要在他身边,梁迁就不渴念不浮躁,再也没有求而不得的焦虑,好像灵魂里一条微不可察的沟壑,悄然被温情填满。

逛了一圈,看中一台二十多万的别克君越,梁迁手头的流动资金只够买这种普通轿车,他倒没什么豪车情结,反正代步而已,凑合开呗。

“要什么颜色,灰的,白的,还是黑的?”梁迁向段星河征求意见。

“这就……”段星河看了一眼笑容殷切的销售小姐,压低声音问,“不多看两家吗?”

“这款车的性价比真的算是不错了,”销售小姐听见段星河的悄悄话,生怕梁迁因此变卦,嘴皮子动得飞快,反复强调这款车性能多么强大,价格多么实惠,尤其是今天做活动,有配饰赠送,千万不能错过。

梁迁不以为然:“你们不是天天有优惠吗,别整什么噱头,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销售小姐噗嗤笑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两人:“今天是七夕呀!七夕特别活动!”

“是吗?”梁迁与段星河面面相觑,对视片刻后,讪笑着移开目光。梁迁耳热心跳,掏出手机看日期,八月二十五号,果然是农历七夕。

销售小姐为了冲业绩,还在锲而不舍地推销:“这辆车真的特别适合两位先生,今天又是七夕,特别有纪念意义,这辆车就当是你们送给对方的礼物嘛。”

她把梁迁跟段星河当成一对恋人了。

梁迁咳了一声,微妙的兴奋感令他口干舌燥,想要打断滔滔不绝的销售员,又故意迟了一秒钟。最后是段星河出声澄清:“你误会了。”

销售小姐反应奇快:“那两位一起过来看车,肯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嘛,这总没错,对吧?”

段星河淡淡一笑,不点头也不接茬,梁迁随手一指:“行了,就要灰色那台。”

付了钱,约好过几天来提车。梁迁擡腕看表,五点四十,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

他暗暗希望段星河能够再陪他一会,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在纠结,段星河说:“我请你吃顿饭吧,谢谢你把新房子租给我。”

梁迁一愣,笑出一小片白玉般的牙齿:“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暖色的灯光弥漫在餐厅里,临窗的餐位上,两个英俊男人相对而坐,周遭人声鼎沸,言笑晏晏,他们却保持着安宁的沉默。

果然是七夕,空气中飘满恋爱的酸臭味。白天因为高温而宅家的情侣们,在太阳落山之后像地鼠一样纷纷冒出头,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牵手拥抱接吻,所到之处,留下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梁迁左右看了看,见同餐厅的顾客基本都出双入对,忍不住说:“我都忘了今天是七夕了。”

“我也忘了,”段星河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这几天忙着找房子,都不知道几号。”

“就是,再说平时谁会看农历啊。”

一句递一句的解释,反而把气氛弄得尴尬了,产生了欲盖弥彰的效果。

“刚那个销售的话,别放在心上。”

段星河静了几秒,轻声说:“没有。”

菜陆陆续续上齐,都是段星河点的,一道清蒸鲈鱼,一道卤水拼盘,一道脆皮烧肉,外加两个清炒的素菜。主食是鳝鱼粥。

当时点完单,他非常谨慎地问梁迁:“这些可以吗?”

“可以,”梁迁欣喜地发现,段星河与他的口味还挺相像。

四周的小情侣叽叽喳喳,情话说不完。喧嚣声宛如一片海,给梁迁一种错觉,只要他跟段星河融入进去,就能游刃有余,像恋人一样亲密无间,袒露心扉。

服务员送上啤酒,梁迁开了瓶盖,给自己和段星河各倒一杯。

他们碰了一下,梁迁说:“聊聊天吧。”

段星河点头,含糊地答应一声,却也不知起什么话头,于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梁迁。

他很认真,茫然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稚气,清凌凌的,扰乱了梁迁的心神。“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段星河一愣,微微笑了:“你想知道这个啊。”

梁迁语气诚恳:“是,我想知道,但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一个居高临下的讨厌鬼。”

段星河急忙摇头:“我不会的,你帮我那么多。”

梁迁如释重负,决定采取提问的方式:“你在沧市这几年,什么工作干得最久。”

段星河蹙眉思索,梁迁便盯着他看,端详他不甚白皙的皮肤和手臂上的伤疤。

段星河想起来了:“在一个物流分拨中心,干了八个月。”

他做卸货员,每天工作到凌晨一点,不停地卸货、码货、搬货,工资按成果计,一吨货八块钱,埋头苦干一个月,差不多能挣七千块。

梁迁隔空指了一下他手臂上的缝合疤痕,什么都没说,段星河却会意,解释道:“从尾板掉下来,不小心割破了,缝了几针。”

梁迁端起啤酒抿了一口,好苦,苦得他几乎咽不下去。他偏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又转回来,对段星河露出一个温和笑容,说:“怎么不问亲戚借钱,你妈妈生病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管吧。借了钱,慢慢还就是了,用不着这么拼命。”

“我妈是外地人,我爸这边的亲戚……他过世以后就不走动了。三年前想卖房子,但是为了拆迁补偿,最后没卖。”

席上静了一会,梁迁举起杯子,跟段星河碰了碰,两人同时饮下一大口酒。

“你吃菜。”段星河说。

梁迁夹了一筷子青笋,却食不下咽:“高中的时候,一点都不了解你们家的情况。”

“是我不想让你们知道。”段星河给梁迁倒酒,浅金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地撞进杯子里,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雪白泡沫。梁迁注视着这双指节修长但伤痕累累的手,一股异样的冲动和欲望涌上胸腔。

段星河将空啤酒瓶放在地上,突然说:“我能问你件事吗?”

梁迁看着他。

段星河低头搅拌鳝鱼粥,漆黑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两弯新月一样的阴影。“你不是说过,曾经有个想交往的男生。”

我说过吗?梁迁飞快回忆,好像有点印象,但原话肯定不是这样。

段星河小心翼翼地打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迁“嘶”了一声,交叉十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住段星河,他盯了太久,直到段星河尴尬无措地笑起来,说“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啊。”梁迁一脸坦荡。过了几秒,他放过段星河,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低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

“抱歉,”段星河以为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处,“我不该问的。”

梁迁莞尔一笑,又活泼起来:“没关系,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挺八卦的。”

段星河说:“你本来就不了解我。”

梁迁不服:“现在不是了解了吗?”

以后也会越来越了解的。

推杯换盏间,梁迁渐渐醉了。并非生理上的麻痹,而是一种轻飘飘的幻觉,让人很舒服、很畅快。在他的追问下,段星河又简单讲了这几年的经历,对于其中的辛酸血泪,全都云淡风轻地一句带过。

借着酒劲,梁迁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对于段星河母亲突然发病一事,他一直觉得蹊跷,精神类疾病,要么是遗传,要么是受了什么刺激,如果是前者,段星河的基因里可能也携带着遗传信息,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家庭一定遭遇了巨大的变故。

段星河扯动嘴唇,露出一个隐约的、苦涩的笑容。他的眼角泛红,表情还算镇定,一滴汤汁溅到桌面上,他抽了纸巾去擦,来来回回擦了几遍,桌子的皮都要蹭掉了,才把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对梁迁说:“家里出了些不好的事,我妈受了刺激才发病的。本来我办的是休学,但是家里情况始终没有好转,一拖再拖,索性就退学了。”

这种时候,再追问真相简直泯灭人性,梁迁沉默了一会,说:“你这周末是不是还要去沧市看你妈妈?”

段星河点头:“嗯,两周去一次,她现在恢复得不错,说不定年底就能出院。”

“我送你吧。”

段星河惊讶地看着他,梁迁知道他要拒绝,抢先道:“顺路,我去深圳的一巡交再审材料,就上次绿鑫公司那个,刚好路过沧市。”

“也别说谢谢,”仿佛打怪升级一般,段位高了,解读段星河的微表情就越来越容易,梁迁把盘子一推,“赶紧把饭钱结了就行。”

段星河既感动又无奈,拿起手机走向收银台,半路上扭过头,对梁迁笑了笑。他相貌出众,眉目如画却不柔弱,留着清爽短发,穿着便宜衣服,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宁静而温和的力量。梁迁不会用玫瑰、猫咪、奶糖之类来形容他,段星河以前是雪山顶上的月亮,现在是悬崖缝里野蛮生长的一棵树,他就是他,和梁迁一样,普通平凡,也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