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放妻书
桃香看得眼睛都快冒火了。
盛娇依然满脸平静,看着这一场与己无关的好戏,看着男人精彩的表演,她不由得暗想——是不是当年魏衍之也在皇帝跟前演过,只是自己没看到?
这样想着,她内心早已波澜不惊,只觉得凉薄又可笑。
孙元谱还在唠唠叨叨个没完。
董娘子缓缓拨开他的手,似乎发了一场怒火后,她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一只胳膊支棱在桌上,单手扶额,她沉默许久:“元谱,你我成婚至今,我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孙元谱一愣:“你说这话……当然是没有的。”
董娘子笑了,笑容里透着苦涩:“怎么会没有呢?你嫌我不够标致,身段不够纤细,还嫌我说话不如外头那些女人好听,会一味地顺着你。”
“刚嫁到你家时,婆母还在,你嫌我伺候得不够周到。婆母后来亡故,你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怨我的,你觉着是我没能将婆母照顾好,这才让她离世……哪怕大夫说得清楚明白,可你就是怨我。”
提起这些,孙元谱也不吭声了。
他嘴角抿紧,眼神转向一边。
“后来,我伏低做小,拼命做针线贴补家用,你才稍稍回转了心意……也并非是你对我有多少情分,不过是惦着我还有点用,毕竟那会子家道艰难,就算休了我,你又哪里有钱再讨一房婆娘。”
董娘子深吸一口气,“我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相夫教子,辛劳操持,好像女人都该这般似的……可老天长眼,叫我平白得了这么一番造化。”
孙元谱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望着妻子。
对上他的眼睛,董娘子一字一句道:“在我这儿,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往后我会带着孩子一道好好生活,至于你……该服刑服刑,往后就算出来了,也别来寻我们。”
说着,她笑了起来,“你不是总说要给我一纸休书请我下堂么?今日你可算得偿所愿了。”
“你、你……宁愿被休,也不愿与我重修旧好?!”
他又惊又怒。
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才过去两三个月而已,董娘子竟然变得让他认不出来了。
董娘子望向盛娇:“麻烦盛娘子了,我这儿需要点笔墨纸张。”
盛娇眉眼沉沉:“你可想清楚了?”
“嗯。”她点点头,“这段时日没他,我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顺心,你说得对,没有他我一样能积攒银钱,一样能持家过日子!”
“那你把原先我给你的银票交出来!你若不是靠着我过日子,又哪里来这些时日的宽裕潇洒?”孙元谱也生气了。
自己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
还当着外人的面给足了她台阶。
就连方才挨打,他都不曾还手,这还不够么?
董娘子吃了一惊,没等她开口,盛娇在一旁幽幽道:“你提醒我了,这些时日你娘子一直住在我处,一应开销你该结算一下,那十两银票已经交给我了,差不多刚好弥补,你如今——打算要回去?”
孙元谱顿时脸色难看。
“她要我休了她,那之前给她的银票我要回来有什么不对?”他还在嘴硬。
盛娇深深凝视着他。
“果真,古人诚不我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怎么可能大彻大悟,就真的痛改前非。”盛娇摇摇头,唇边弯起一抹清冷的笑,“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不是她要你休了她,而是——”
她顿了顿,掷地有声,“你们和离。”
“不可能!”
孙元谱张口就拒绝,“凭什么和离?我是有错在先,可我一个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什么的,也是正常……”
“你看上的可是别人的妾,你知道你这样拐走他人妾室也是要处刑的,到时候数罪并罚,你觉得你还能安稳?”
正说着,桃香已将笔墨纸砚都送来了。
一方小小的案上托着几样,瞧着安静冰冷,却如董娘子的决心一样,坚定果决。
“写吧。”
盛娇命令。
孙元谱瞳仁发紧,望着眼前的一方笔墨,整个人都不好了。
“该不会孙大才子入狱这些日子,连笔都不会拿了吧?还是说,你不会写放妻书?”
盛娇温温一笑,“那这样好了,我念你写,也免得你多费神思。”
孙元谱抬眼,眼底终于有了泪光:“你……你这是在逼我, 你仗着景王殿下的权势,你在逼我们夫妻和离!”
“是我想要与你一刀两断,不关人家盛娘子的事。”董娘子终于明白过来,立马起身表态。
一样是解除夫妻关系,休妻与和离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是她一开始想岔了。
却没想到盛娇早已准备妥当。
只能和离,绝不休妻。
“随你怎么说。”盛娇淡然道,“等出了这扇门,你想怎么喊冤都可以,但今日你要写的只有放妻书,而不是休妻书。”
厢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孙元谱的呼吸声越来越沉,越来越粗。
他的手在抖。
“倘若我不写呢?”
盛娇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眼下你不写,等你入狱之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写,到时候难免要受一场皮肉之苦,横竖结果不会变,你这样只是在为难自己。”
眼前这男人脸上的皮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
这女人瞧着如花似玉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比寒冰还要渗人。
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他脸色微变,迟疑半晌,还是缓步上前拿起了笔,熟练地在砚台边上舔了舔。
还没来得及问,只听盛娇柔声道:“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本该有两德之美,二体一心;如今反目生嫌,不同无归,难觅一意,故求一别以书为证,各还本道……”
一滴墨抢在落笔之前染上了纸页。
孙元谱咬着牙快速写着,渐渐地,眼前一片模糊。
当听到耳边的声音在说:“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便献柔仪。愿娘子千秋平安。”
他只觉得心头重重一沉,仿若被塞满了湿漉漉的棉花,逼仄憋闷到喘不过气来。
一抬眼,却见董娘子就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