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春风化雨
海陵县但凡对科举有些想法的学生家长们,挤破了头,穷尽一切办法送孩子进弘毅塾读书。
这导致几天内,陈凡忙得不可开交。
甚至连杨廷选都让人拿着自己名帖来,给县里几个望族的子弟们开个后门。
望族不代表大族,望族人丁兴旺,但却不是钱家那种乡宦之家。
但在海陵县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杨廷选既然选择了在海陵县踏踏实实做出政绩,那自然要拉拢这些大家族的。
陈凡也从里面挑了几个看起来颇为俊秀聪颖的收入塾堂,算是给了县尊一个面子。
人多了,房子便远不够教学、住宿用。
陈凡给了杨廷选面子,杨廷选自然投桃报李,大手一挥,直接将歌舞巷和凤凰墩连接地方的空地全都划给弘毅塾。
这块地皮向北拓了二亩地,直至护城河在城中的内湾小湖,隔湖相望的就是海阳楼,天色清朗时,站在湖边,可以一展胸臆。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丁班教学,陈凡正听着讲案下牛蛋的背诵。
陈凡颇为意外,以前他虽然招收了牛蛋他们一帮孩子进塾堂,但因为有慧眼识珠,知道这帮孩子的天赋都很一般,所以在主观意识上,或多或少地并没有对这些孩子的学业有什么期待。
他一直以来只是本着尽一名师者的本分,所以才认真教授他们学问。
可是今天牛蛋背诵《小学》,却让他对这些孩子的观感大变。
刚从三百千里走出来的牛蛋等人,用一晚时间,竟也将《杨氏之子》这篇小短文背诵得流利无比。
别小看这个成绩,文章虽短,但也是文章,跟朗朗上口的三百千相比,这对于学龄前儿童来讲,实则是有些难度的。
陈凡欣然点头,温言对牛蛋道:“背得很好,夫子在簿上给你记一分,等集齐十分,塾中会奖贴你的名字至院墙上,还会奖励你一支笔!继续努力!”
跟牛蛋一起进塾的小家伙们顿时用羡慕的目光看向牛蛋,私底下却握紧了拳头,想着下次抽背也能给父母长长脸。
“陈永寿,香九龄,能温席……,背!”
丫头吸着鼻涕,懵懂站起,四下里望了望,这才扭头看向陈凡:“二叔,我不会!”
陈凡皱着眉头道:“在塾堂里,要叫夫子!”
“哦!夫子,我不会背!”
话音刚落,四下里传出窃笑之声。
陈凡黑着脸:“这段时间以来,塾中人来人往,大多学生读书都很上进,但极个别人却偷奸耍滑。”
学童们听到这话又笑不活了。
陈凡的课堂中有四种人最为神秘,分别是“极个别人”、“部分同学”、“更有甚者”与“我就不说是谁了,自己心里清楚”。
听二叔把自己归类为这四种人,陈永寿嘟囔个嘴,显然脸上挂不住了。
陈永寿刚到,从乡间一个野小子,转变成一名读书人,这个过程是需要时间的。
陈凡只是让他上了讲案,“啪啪啪”在他掌心打了三记戒尺,随即又用“疾言厉色”对着他一顿输出,这才放他回到位置上。
刚开始学童们还觉得好笑。
但看到夫子连自家亲侄子都下得去手,渐渐地也不敢笑了,塾堂气氛为之一肃。
“周炳先,《杨氏之子》,背!”
陈凡又抽中了周炳先,周炳先站起身来。
陈凡看了他一眼,发现今天的他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
但具体哪里不同,陈凡一时间也说不好。
只见他双手撑着桌子,开始背诵:“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慧,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乃呼儿出……。”
“为……为……为……”
陈凡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为设果……”
“为设果,果,果,果……”
陈凡听到这缓缓合上书,盯着周炳先看去。
周炳先的身上再也看不见安定书院时,嚣张跋扈的知府公子的影子,反倒是在陈凡的目光中缓缓低下了头,浑身上下透着浓浓
的沮丧。
是的,是沮丧。
陈凡终于知道周炳先为什么今天看着跟往日不一样了。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旁若无人和张狂一下子全都没了,转而变成了自卑、怯弱。
陈凡心中暗自点头。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从自大娇狂到畏畏缩缩,通常都是一个人。
周炳先之前的娇狂,倚仗的无非是他知府公子的身份。
可到了海陵,陈凡对待他没甚照顾,同学们也有意无意地孤立他,这导致周炳先开始从内心深处反省。
自己剥离了知府公子的身份后,究竟还剩下什么?
人缘不好、学业不成,似乎自己的身上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手的闪光点。
即使这样,他依然骄傲,坚守着自己以前孩子王的“骄傲”。
可当分级教学的新规开始施行,自己以前的同窗都留在丙班,只有自己因为成绩差被分到了丁班。
丁班都是些什么人?
那可都是些自己以前瞧不起的泥腿子。
他们也配跟自己一同读书?
我一个堂堂知府公子,随便学一学也比……
比不过,真得比不过。
昨晚夫子布置的《杨氏之子》,自己也想在第二天证明自己,也努力了背了两遍,但很快困意袭来,他睡着了……
今天课上,天塌了。
自己瞧不起的牛蛋都能熟背昨日学的《杨氏之子》,自己却……
一种心灵深处涌现出的无力感,让这个少年迷茫了。
“难道,我就只能做个父亲口中的纨绔?”
到这会儿,他才明白,自己之前在安定书院时的举动是多么可笑,多么让人厌恶。
想到这,周炳先垂下脑袋:“夫子,我不会背!”
这是他第一次在同窗和夫子面前公开承认自己的“差”。
他羞愧、他难过、他甚至想着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他可以预见到,夫子对他如何的失望、如何的愤怒。
“最少也会像对待他侄儿一样,用戒尺打我一顿吧?”
这时,有个脚步声来到他的身旁。
“炳先,许是近日夫子这客人太多,扰了你们读书?”
陈凡借坡下驴的这句话,周炳先并不能体会其中的苦心,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春风化雨”。
“夫子!”
这一声“夫子”,已然带着哭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