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画家(4)

体育课上,于识跑完八百米,体育老师正正好好地掐了表,报数时多饶了她两秒。

体委在一旁记着,提醒她:“别坐,别喝水,走一走缓一会儿。”

于识点了点头,没有力气说话,慢腾腾地移到了终点线外。塑料草皮踩着发软,她更站不住,双手撑着腿,肺里像灌进了一团火,烧到了喉咙里,但凡喘气慢了点,这把火就要烧得窒息了。

学委贴心地扶住她,“班长没事吧?没事走两步。”

于识瞪了她一眼。

学委嘿嘿一笑,拉着她走了几个小圈,缓得差不多了才给她水瓶。

于识昂头喝了两口水,把水瓶轻轻地放在草地上,学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放那吧。”

定睛一看,学习委员又热心肠地去扶副班长了。

忽然一阵凉风吹了过来,汗津津的袖口感受得额外明显,于识似乎有些冷了,拽了一下衣袖。一只手同时按在她的肩膀上。

于识直起腰回头看,李魑向后避开了一段,把于识也拉起来一点。

“找你有点事。”李魑松开手。

于识说:“……什么事。”

李魑抓着她的手臂,带她离开了操场。

学校的宿舍楼盖得很近,两栋宿舍楼的阴影互相倾轧,花坛里生长着稀疏枯蔫的植物,蔫头耷脑的花骨朵刚种是什么样子,几个月之后除了更恹了没有其它变化。

这两栋楼中间夹着一个校园后门,这道门平常是锁着的,今天却反常地敞开着,生锈发黑的铁链和锁头扔在门柱下方。

门后的矮墙下蹲着一个穿校服外套的中长发男生,两片衣衫滑落搭在手臂上。他抱着双手,压在纤瘦的大腿上,身体微微摇晃着,时不时地左右看看。

“李魑!”他腾地站了起来,肩膀耸起,手指搅在一起,紧张地看着她们。

李魑一边在裤兜里掏着什么,一边指了下门,对于识说道:“帮我看着点人。”

于识站在门边不动了,和李魑隔着一个门柱,侧着头一直在看她。

“钱呢。”李魑掏出了一个红色的烟盒,抽出了两支烟,把整个裤兜都倒出来了也没找到打火机,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一眼苏顷顷,“哑巴了?”

“没、没有……”苏顷顷的手小心翼翼地在胸口合十,抵在下唇上,尽力地往下扯着下眼睑,好显得它眼睛多大多亮似的。

“抽烟不好。”于识靠在了门柱上。

“我不抽。”李魑朝苏顷顷伸手,“你的给我。”

苏顷顷的第一手卖可怜没用,还不如一个打火机。他拿出打火机,李魑接过去,他马上触电似的收回手,磕磕巴巴地说:“那个……你不说过两天也可以吗。”

“你们宿舍有几个人?”李魑点燃了那两根烟,随意地甩了甩,“六个。这点都凑不齐?”

苏顷顷忍不住后退,乞求道:“再给我两天,求你了。”

李魑挠了挠头,视线聚焦在苏顷顷的脸上,“我周末的时候告诉过你了吧。其它人都交上了,你怎么做不到啊。”

“我……我……”

李魑走近了,苏顷顷连连后退,后背咚地一声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他抬起手臂挡着胸口和半张脸,泫然欲泣道:“一天也行……”

滚烫的烟头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苏顷顷瞬间尖叫出声,一巴掌将他整张脸都扇了过去,耳朵嗡鸣作响,红肿的唇角流出鲜血。他哭了,两只手交叠着捂半张脸。

他的手背留下了一个鲜红湿润的肉坑,灼净了水分似的皱了起来,皮肤像被火烤过的塑料袋,收缩成薄薄一层白皮。苏顷顷不敢碰,也不敢看李魑,肩膀内扣着企图将自己缩小,一抽一抽地低声啜泣。

“我这有两根烟。”李魑说,“一支烟,一条手臂,烫到烟烧完为止。”

苏顷顷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声求饶:“别……”

“往好了想想,你还可以买烫伤膏。”李魑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浑身刀口血迹斑斑好可怜,烧了四五天晕倒了才被人送去医院。你也想这样吗?”

她居高临下看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昂起头,眼珠向下,上下眼睑微合,虹膜就占据了绝大部分。李魑是低着头的,黑色虹膜推进了上眼皮的遮挡中,剩下了三分之二的白色部分,比平时还要多,愈显得戾气,情绪不达眼底,什么表情在那张脸上都像皮笑肉不笑。

苏顷顷的求饶被无视了。于识收回了视线,挖了挖耳朵,时不时的惨叫扰得她头疼。

上课期间几乎没有学生会来这边,倒是老师会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不过于识谁也没看见。她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天,苏顷顷抱着手臂哭着从她身边跑过去,于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李魑走了过来,“有人吗?”

“没有。”于识沉默了片刻,“……还是很缺钱吗?”

“嗯。”李魑说:“找齐承钰去。”

…………

她们走到教学楼的时候,恰巧下课铃响起。在二班门口堵住了齐承钰,李魑拉着她去了教学楼后的车库说话,不出意外,于识又站在外面放风了。

车库门口有一块儿阴凉地,李魑和齐承钰就站在那里。

“该结尾款了。”李魑说:“我冒着坐牢的风险帮你,你的诚意也给我看看。”

“过两天的。”齐承钰很不耐烦,摆张臭脸,装模作样的平光镜都挡不住。现在她把眼镜摘下来,毫不在意地揣进兜里,露出了眼眶下的一条长伤疤。

她说,“刚死完头七都没过,你让我怎么要钱?”

她俩吵了一段时间,齐承钰认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李魑补充了一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齐承钰只能把这个星期一大半的零用钱给了李魑。

“你这么缺钱就别收保护费。”齐承钰说:“拿他们身份证去网贷。”

李魑低头数着一张张红票子,掐了五六张有余,“我是缺钱,不是迫不及待想吃牢饭。”

“有差吗?”齐承钰反问。她走了,时兴连坐,还瞪了一眼于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