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走罢。”安陵容说。
养心殿中,鲛纱宝账之下,洒金绣银。
蒋阑珊小声的将今日殿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安陵容垂着眼眸听着,她突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奇异的想法,随后眼中精光流转,朝着蒋阑珊勾了勾手指。
养心殿中众人听着皇上和蒋提督有话要说,各自识趣的退了出去,只有恒亲王福晋,脚步顿了顿,良久胸中长长透了口气。
随着养心殿的缓缓关闭,安陵容红唇轻启,凑在蒋阑珊的耳边,笑着轻声嘱咐着。
从养心殿的花窗之中远远看去,谁也不知晓安陵容说了什么,只能得见安陵容说完,蒋阑珊忙不迭的说好。
“皇上,此事包在微臣身上。”
“微臣定然幸不辱命。”蒋阑珊说道。
蒋阑珊从养心殿离去后,安陵容端坐在凤椅之上,宫外的乳母带着陈清风也跟着入宫,此时陈清风约莫一个半月,小婴儿白嫩白嫩的,一只小手紧紧的攥成拳头,小拳头上还带着些许小肉涡,另外一只手指正放在唇中,被咂得滋滋作响。
安陵容逗弄了半日,此时紫禁城暮色渐暗,养心殿之中的几个宫女被关押了好些日子,也慌忙的围在一团,远远端详着小主子。
个个眉开眼笑的,想上前抱上一抱,又觑了一眼安陵容生怕失了礼数。
“立春。”安陵容手指抚上陈清风的小脸颊,笑问道:“这些日子可吃了苦?”
“奴婢们不苦,奴婢们被王君安排到景仁宫藏了起来,明面上是圈禁,实则,王君日日会安排身旁近侍来给奴婢们送膳。”
“玉贞容的额娘,每日会送双份膳食入内,一份膳食盒子底下,一份在上头。”
“上头的是残羹剩饭,底下的则是新鲜的。”
“皇上此次生产,更为辛苦,奴婢们在景仁宫的时候日日挂念着皇上如何了。”
“秋然嬷嬷在送了两位小姐出宫之后,也被王君勒令关押了起来。”
“在慎刑司之中。”
“秋然入了慎刑司?”安陵容喃喃道。
倒是也不惊讶,这么大的一个局,事发突然,定然不能让许多人知晓,允袐能这般处置已经不错了,身旁亲信若是不受些苦楚,总是会让旁人怀疑。
前朝的官员如何个个是傻子?
“立春,你找个人去慎刑司,将秋然接出来,好生养伤。”
“是。”立春福了福身,又想到什么,她试探性的问道:“玉贞容递了好几次入宫看望的折子,都被王君打回。”
“皇上,可是要去个人同玉贞容说一声?”
“这倒是不用了,玉墨明日送折子的时候,直接允准入内便是。”
今日这般大的动作,前朝应当都知晓了,官员应当都反应过来了,玉墨也无一例外会知晓,她正想着,也不知道蒋阑珊进行得如何了,还有科尔沁边境如何了?
科尔沁这么多的公主,郡主,因为前朝遗留问题,武力之下,还当有仁政。
无论如何,这些错处,原本就不该是这些女子来背负。
她不断的思索着这些女子如何处置?
正想着的时候,怀中的陈清风动了动,头使劲的上仰,似乎是对安陵容的走神不满,吮吸着大拇指的唇边泛起了奶白色的小水泡,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啧”的一声。
啧?
安陵容将怀中的陈清风放到了立春的怀中,取出明黄色的绢布,在青玉案上奋笔疾书,她的眼神专注。
只有养心殿外风吹过的婆娑树枝声,倒映在那娟白的窗纸上。
几个宫女得了空,在一旁逗弄着小主子。
养心殿中气氛和谐,这头的宝华殿中允袐跪在了母妃的灵前,披着外袍,时不时的朝外张望。
他一双墨玉般的眉毛收敛在一处,一张脸浑然天成的贵气,眼梢微红,满脸期待的不断看向宝华殿的殿外。
在看到宝华殿的殿外,并无任何脚步声以后。
眼底掠过一抹幽然的神色,双瞳氤氲的幽怨,叫人脊椎发冷。
一旁的小太监见了允袐这般举动,不自然的垂手立在一旁,他弯下腰询问道:“王君,跪在这处这般久了,要是挂念皇上就去看看罢。”
允袐跪在地上,转过头,深深凝望着面前伫立着的母妃的灵牌,但见灵牌鎏金黑底,伫立在徐徐青烟之中,允袐挑起眉,勾唇妖冶一笑,婉转着带着润泽的眼眸。
眼角的幽怨更甚,他不明白,他的妻入宫了这般久,景安已经定下,为何还未曾发觉他的异样?
为何还未曾发觉他不在养心殿之中,他的妻向来聪慧,揣摩人心手到擒来,还是根本都不在乎他?
他如鲠在喉,止不住的乱想,千百种思绪,从他的每一条神经之中冒出。
满腹的苦涩,让他懒倦的蜷缩起手指,他依稀想起他对待他的皇兄之时,都可以伪装得那般好,什么时候,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就在这时,养心殿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一女子身穿着月白色衣裳,金履在宝华殿的殿外响起,身后跟着立春几人。
安陵容怀中抱着陈清风,适才她在养心殿中将边疆圣旨拟好,便想着来宝华殿给太后以及昭烈夫人甚至母妃上香。
此时见着了那宝华殿跪在正中央,脊背挺直,有些别扭的允袐,安陵容垂眸一笑,几步上前,她没忽略,允袐在听着脚步声,那手指在身旁的蟒袍之上紧紧摩挲着绣线。
似乎有些期待,又有着浓浓化不开的别扭。
一旁的小太监见了安陵容,上前行礼:“奴才给王君请安。”
安陵容挥了挥手,小太监瞬间退开几步到了殿外。
允袐听着了安陵容来了,他眸色依旧冷如冰霜,抿着唇一句不说。
安陵容缓步上前,一张脸赫然放大在允袐的眼前,她笑颜弯弯,抬眸轻笑,将陈清风放在了允袐的怀中:“朕的王君。”
“方才朕下了圣旨,由礼部在正大光明殿上宣召,皇子命名陈清风,纪念穆太妃为朕生个好王君。”
允袐睫羽浓密如蒲扇,他抬起眸来问:“只是纪念穆太妃生个好王君?”
“朕出月子了。”安陵容红唇擦着允袐的耳尖浅浅掠过,能肉眼可见上头的白色绒毛底下的胭脂云霞,她眼梢之下一抹浅浅的红,眼中是蛊惑人入深渊的春情。
“轰隆。”一声,允袐脑海中似乎被什么击中,原先眸子中的冰山正在消融,化作春水。
他这才有机会端详起了怀中的陈清风,尤觉不够,当看到陈清风睁开了那双酷似他的狐狸眼之时,允袐不可控制的傻笑,怀中的温暖是那般真实,这是他们的孩子。
陈清风,一个未免太少。
应当再生个女儿。安南枝?
清风上南枝,他窃喜着,面上还是矜贵的,似一只正在等着主人温言细语轻声哄骗的波斯猫,只是泛泛胡思之际,陈清风奶呼呼的小拳头已经挥上了亲爹的面庞。
“啪。”
允袐见着这般模样,又笑着攥住了陈清风的小手,轻晃了晃:“你小子,劲头还是太小。”
陈清风打了个哈欠,依偎在允袐的怀中,这一瞬,他突然觉得,厌倦了这尘世纷争,什么景安,什么天下,他只想要有一个家。
他缓缓看向了站在氤氲着烛光之下的她。
安陵容此时正一只手将清香,插在宝华殿长条几案之上的铜制圆炉之中,伴着徐徐的青烟,她定定的看了几眼太后的灵牌。
“皇额娘,珠子断了,前事已过,情分已尽。”
“事到如今,也争论不出谁对谁错,皇额娘惠慈,儿臣找到了儿臣的路。”
“感念皇额娘教导,到了如今也知晓皇额娘用心,儿臣如今当娘了,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儿臣知晓,是以儿臣不怨,只乌拉那拉氏一族,儿臣不得不杀,为了景安天下,女子俱欢颜。”
“未来的景安,绝不会是谁的一言堂。”
这一瞬间,安陵容的眼神似乎更加沧桑,透过道道灵牌,她才知晓,人性就好像制香。
每个人心中都有爱,有恨,有嗔,有痴,有妒,如同制香一般,那香之中放的麝香多了,便不孕,若麝香适量,则让人容色艳繁。
每个人也都应该固守住自己的本心,不为情分所累。
风波已过,轻舟靠岸,花红柳绿是新村。
袅袅青烟混合着昏暗的烛光,不断跳动在安陵容的脸上,她定定良久,才缓动了裙裾,郑重的在宝华殿中央行了叩拜大礼,伴随着这青烟,所有的厮杀,似乎都被青烟淹没。
“走罢。”安陵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