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深明大义
在这些百姓们得知海瑞到来后,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来瞧海青天。
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吃公粮的带编衙役脑袋活略。
也没有人要什么东西,甚至,有些老实本分的百姓,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上跟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官本位的体制下,就算是青天老爷也跟普通的百姓有着天然的疏离感。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将城隍神正式列入祀典,并根据明朝行政区域划分及官制级别,把天下城隍敕封相应的官位爵级,使其成为与人间政府对应的“阴官”,负责管理城池及这一地区的大小阴间事务。
这么多年下来了,城隍老爷在各州府那都是深入人心的神祗。
在北方一些州府,早在隆庆年间,就把海瑞放在城隍老爷前面供奉了……
当然,这个自主行为,通常不会得到朝廷的正式认可,是会被视为不符合礼仪规范的行为……但朝廷得知这种情况,也没有过多的干涉,追问。
正在海瑞与几个百姓说话的时候,保定府的知府孙德才匆匆赶来。
他远远远远瞧见海瑞,便撩起官袍下摆,小跑着上前,躬身行礼道:“下官保定知府孙德才,见过海都御史。”
看到当官的来了,原本跟着海瑞聊天的百姓们,赶忙后退数步,拉开距离。
“这么宽的路,还要修吗?”
“大人,下官只是按照内阁的章程办事,这段路,按照司礼监,内阁的拟定,是要扩修的,陛下南巡之时,路过此地,麦苗正是旺盛的时候,陛下很有可能在此处下车,赏看这麦田……所以,才将路扩之六丈,就这一段,不足十里……”
“此次修路,下官可是殚精竭虑,一心为朝廷、为陛下办事。征役百姓之事,下官也一直在督促
海瑞冷哼一声:“妥善安排?百姓言这是徭役白干,连饭食都要自备,而朝廷户部给你们保定的银子,却不知所踪,这便是你所谓的妥善安排……”
“海都御史,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不如海都御史移步府衙……”孙德才轻声说道。
“就在这里回话……”
“是,海都御史,或许是御史一个满意的交代……”
“此事关乎朝廷颜面,关乎百姓生计,孙知府,要把这事情当作一回事啊,别陛下南巡,所经之路,怨声载道,那你,可就是我大明朝的罪人。”
一顶大帽子扔了过来,孙德才闻言,那可是腿都在发抖。
“大人放心,从今日起,给征役百姓提供饭食,钱粮,下官就守在这里,每日一结……”
“三丈之田,连绵数十里,内阁给了你们章程没有……”
“这个,这个内阁给保定府的文书上,没有提及……”
“那你们保定府,是如何打算的。”海瑞接着问道。
孙德才闻言,叹了口气,想了许久之后,还是决定老实回话,他可怕海瑞杀一个回马枪。
而这个回马枪是肯定会发生的。
“这个不瞒都御史,保定府还是穷,想着补偿,心有余而不力不足,内阁批的条子给户部,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两白银,征役就用的差不多了……”
“不过,这边的农户倒是深明大义,他们听闻陛下要从这里经过,都是自愿交出土地,以后,府里面找其他的方式给予补偿……”
海瑞闻言,冷笑一声:“你的差事也太好办了吧,在本官这里,你们是没有任何打算的……”
“是,府里面确实没有任何打算。”
“好,既然你们没有打算,本官给你出个主意,你们府里面立即开始核算侵占百姓土地的数亩,按照市价购买,统计好后,这笔开销报与内阁,让他们这个月就给批了……”
“海都御史,您,您不是为难下官吗,就算下官报了,可内阁怎会理会下官呢。”
“报不报是你的事情,批不批是他们的事情……”
“是,是,下官下去之后,便立即安排人核查。”
“保定府之事,本官都会记录在案,从应天归来之时,还会一一探查,若是孙知府,你毫无作为,本官必定弹劾你……”
“是,是……”
正月的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田地里却蒸腾着白茫茫的汗气——青壮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挥动锄头,脊梁上的汗渍在粗布衫上洇出盐霜,单薄的衣襟被风卷得贴紧脊背……
远处传来夯土的号子声,混着冻土碎裂的脆响,惊起几只寒鸦掠过灰扑扑的天空……
孙德才口中
"自愿交地
"的荒唐……这只是自已这一路上见闻的开始,海瑞明白,还有更奇葩,自已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在后面等着呢……
朝廷要修六丈宽的御道,说是为着陛下南巡时观麦,可从内阁的文书到府衙的算盘,层层叠叠的
"章程
"最终都落在百姓肩上……
征役的饭食要自备,良田被占无银补偿,青壮劳力被抽去修路。
那些穿着单薄的汉子,哪是不怕冷?不过是汗湿的衣裳穿在身上,反倒比穿棉袄更经得折腾些……
风卷着细沙扑进领口,海瑞望着蜿蜒向远方的官道,新修的路基上横七竖八躺着被刨出的麦苗根须。
皇帝是好皇帝,内阁也都想着体恤百姓,可这南巡的章程落到州县,便成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
"的托辞。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层层官衙如筛网,筛去了朝廷的仁政,只能让百姓们看到地方官府的贪婪与残暴。
这也是为何,海瑞一直反对南巡的原因。
可他一人之力,终究是太过渺小了。
如今御驾未动,已是这般景象,待圣驾真个南巡,
"迎驾钱粮
"还真的可能发生……
一阵风吹来……海瑞喉头一紧,忽觉这正月的天比腊月还冷——冷的不是风……是大明朝官员们的心……
繁荣兴盛,是帝王的伟业,安定平和,是官员们的政绩,可在伟业政绩之下,老百姓真正的生活状态,又有谁来查问……
海瑞告别了修路的百姓们,踏上了继续南下的道路。
瑞的青布马车转过土坡消失在杨树林后,午后的日头才懒洋洋爬上辕门的飞檐。
夯土声仍在旷野里回荡,十几个腰佩雁翎刀的护卫突然从官道尽头转出来,鎏金车轮碾过新翻的麦田,车辕上缠绕的朱漆鸾纹在冷光里泛着威仪,比海瑞那辆青幔车足足宽出两尺的车厢上,金丝绣纹帷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明黄缎子铺垫的软座……
“前头的——”最前头的护卫勒住缰绳,声音像敲在铁砧上,“把你们主事的叫过来。”
衙役闻言,瞧着马车,便知道车上坐的人肯定不简单,而后,忙不迭往土坡下的主事帐篷跑。
帐篷里,孙德才正把算盘往桌上一磕,正在跟着府里面的官吏算账。
这个帐是越算越心惊胆战。
真要从府库里掏,他们就可以喝西北风去了,可若是找内阁要,让户部全部承担,又显着保定官府对皇帝陛下没有孝心,对南巡之事推诿不上心,这可是政治犯罪,属于大罪过啊……
正在众人讨论的时候,帘子突然被掀开,衙役气喘吁吁跪下:“大、大人,官道上来了辆马车,看着像是宫里面的……”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孙德才脸色骤变,顾不上捡,抓起官服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跑。
刚转过帐篷角,就见马车边站着个穿锦衣的老人。
孙德才远远瞧上一眼,便知道这是冯公公。
他跑的更快了。
“孙知府辛苦啦。”冯保含笑拱了拱手,眼尾的皱纹里却凝着霜,“陛下南巡的御道工程,咱家一路看着呢,像孙知府这样亲守工地的父母官,真是朝廷的栋梁啊。”
孙德才赶忙躬身行:“下官不过是遵着内阁的章程办事,冯公公过奖了……”
“……再有两个月圣驾就到保定了,孙知府可得让百姓们显出些丰年的气象来,别叫陛下看了心疼啊……”
“到时候啊,这路两边,要跪满百姓,皇帝陛下可能下来与百姓们交谈一番,锦衣卫的人会提前一个月来此,筛查进入这里的百姓……你们保定府可要好好的办这个差事,不可出现差池……”
“公公放心,下官一直在这里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