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170章 高光时刻

卫铉不爱喝酒,平时滴酒不沾,但却不是说他酒量不行;一旦他开怀畅饮起来,往往会倒下一大片。

今晚也不例外,大家开始的时候,都是你一杯、我一杯,没有人少一盏、也没有人多一盏。可是经过王佑酒后吐真言以后,大家也都放开了,气氛变得相当热烈。然后竟然以各种名头向卫铉敬酒。而卫铉一改往日的风格,只要有人来敬,他就酒至杯干,最终摞倒一大片,而他仅仅只是半醉半醒罢了,唯一不适的地方,就是想上茅房。

一直喝到戌亥之交,保持清醒的人都怕了他,不敢再喝;而晚宴就此结束。

卫铉命神武军将士将一地醉汉送回家,自己摇摇晃晃的则是返回后院。

后院一间“浴室”里,婢女早已把洗漱浴具备齐,卫铉一到,尔朱英娥立刻指挥婢女把一桶桶滚烫热火倒进木制“浴缸”之中,又用冷水把水温调好,尔朱英娥伸手试了试水温,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来服侍阿郎沐浴。”

“喏。”娘子侍候丈夫再是正常不过了,小酒窝等婢女依言而退,顺手将房门带上。

尔朱英娥闩好门,走向半坐半卧在镂空竹榻上的卫铉,鼻子嗅到浓重的酒气,不由抱怨道:“酒气冲天的,你是不是醉了?怎的喝了这么多?”

卫铉笑着说道:“身上衣服都是酒,能不酒气冲天?”

尔朱英娥心念一转,立时省悟过来,惊讶道:“你把酒倒身上啦?”

“倒了一部分。”卫铉说道:“他们今晚要把我灌醉,于是一个个的来,我一个人,哪里斗得过他们啊?于是双手举爵时,以大袖掩饰,然后倒身上了。”

一时间,尔朱英娥双眼睁得大大的:“还以为你醉了呢?”

“我的酒量还算可以,今晚又没喝多少,怎么可能醉?”卫铉笑着起身:“给我准备一套换洗衣服即可,你也回去吧。”

“我不。”尔朱英娥双眸闪闪的望着卫铉,贝齿咬了咬下唇,忸怩的娇声道:“侍候自家丈夫,本是妻子之责。更何况,你都把我看光了,我也要看回来。”

卫铉闻言无语,他正想说来日方长,尔朱英娥却已抢步上来,来了他的身前。

卫铉一眼看去,发现尔朱英娥满脸红通通的,看来小娘子虽然嘴硬,实则是无比羞涩。

尔朱英娥的确比较羞涩,可她毕竟长在胡风鼎盛的地方,从小就看到叔伯兄弟赤膊练武,免疫力自非深闺女子能比。更何况况且她认为女人服侍丈夫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早早视卫铉为共度一生的丈夫,心里并没有多少障碍。

除去衣物、进入“浴缸”,卫铉就把尔朱英娥打发出去了,倒不是矫情,而是八月份的天气太过闷热,她一忙起来也是汗水涔涔的。

沐浴完毕,又泡了一会儿,卫铉换上t恤衫、七分裤,趿一双草拖鞋向尔朱英娥居住的院子厢房走去。只见尔朱英娥也已沐浴而罢,一头乌黑秀发随意挽在头顶,盘成螺状,上身也穿前绣一枝梅花的t恤衫、下着一条七分灯笼裤,衣裤肥大,却也掩不住她那婀娜纤秀身姿。

一见卫铉,尔朱英娥笑盈盈抬头:“阿郎,你来啦。”

“嗯。”卫铉笑了笑,走到竹榻坐下。

“阿郎,你这几日亲自练兵,累了吧?”尔朱英娥终于明白同居一个屋檐下的元芷兰为何见不到卫铉了,只因卫铉每天都在外面忙得不归家,练兵之时,就住在军营之中;处理政务晚了,则是住在官署的卧室里。正因如此,她也很少看到卫铉,即便见了,也只是匆匆说上几句话。

“累倒不累。关键是事情太多、太乱、太杂了。”卫铉回忆了一下近来发生的事,向她说道:“我上任之初就与冯氏斗了一场,接着又将上党郡府、五县官府、军政全盘打碎再重组;从而让所有事情都集中到一起。再加上骁果军刚刚成形、郡府官员不太明白新成立六曹二十四司、手中缺乏足够精练的人才等等因由,所以处处需要我来把关。过了这个阶段,情况就会好上许多。”

对于骁果军文武的潜力,卫铉并没有任何担心之处。念贤和王佑、柳师道、段荣、尧雄、达奚武、窦泰、蔡俊、韩轨、寇洛、厍狄干、若干惠自不用多说,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将相之才。石忠和刘朝、徐义、姜衍、卫天等人的确名声不显,可他们也具有独当一面的潜力。然而大家都有各种各样硬伤,有的人年纪小,有的人经验少、阅历不足,还需好生历练方可成为栋梁之材。

上党的文武官员同样如此。卫铉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放权,任由他们自行发挥,不但要走很多弯路、浪费宝贵时间,而且令事情繁多的上党乱上加乱,所以现阶段还要卫铉亲手带、凡事都要插手过问。

卫铉本人也要在处理诸多军政事务过程中成长,也只有等到军政大事步入正轨、所有人都能积累一定经验,他才敢放下一部分权力;而他本人,才能做个只需把控大局的真正上位者。

尔朱英娥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的阿郎根基终究太过浅薄了一些,可用之人太少。军队还好,因为武人是凭军功晋升的,所以将士们都愿意跟随卫铉这种赏罚分明、能打胜仗的将军;他要是缺少中低层将领,随时都能提拔骁果军有功、有资历之士。但文官却是不同,卫铉此前也在太原募集过文士,然而作为州治所在的太原,机会却远远超过上党,故而没有人报名。

至于上党郡郡级、县级文官,此前被冯系官员硬生生压成了闲散官员,手上的权力、处理实事的经验还不如小吏多;他们现在忽然上位,又要学习和适应全新的官制,使其如同是新人一般,全都需要时间去成长、去积淀。

想到这里,尔朱英娥关心的问道:“那阿郎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慢慢来吧……”卫铉心下忽然一动,说道:“尔朱家在洛阳也有庞大家业,你能不能给洛阳管事写信一封,让他帮助募集人才?只要郁郁不得志、入仕无门的各行人才愿意举家前来上党,我按制分配田地宅子,授予牲口、农具、二十石粮食、十匹绸缎、百贯钱,使其没有后顾之忧。若是被录用了,另外给他二十两金子。”

“可以呀。”尔朱英娥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不过她也知道养兵养士极耗钱财,于是问道:“阿郎可缺资财?”

“咱们发了几笔横财,现在财大气粗;就差精通儒、法、墨、农、医的人才了。”卫铉笑着说完,又强调道:“尤其能工巧匠、民间匠户,多多益善。”

一回思,尔朱英娥不禁笑出声来。卫铉先是在汾州发了战争财,接着分走太原佛门一半以上的钱财,而“平山寺联盟”额外又赔偿了一笔天文数字。到了上党郡以后,却从冯氏和官场之中赚到了更多,所以现在的卫铉还真不差钱。她爽快的说道:“行,我明天就让人送信去洛阳,让族老帮助募集人才。”

沉吟半晌,她又关切道:“阿郎,武卫将军李神轨与阿耶下政见不同、互相敌视。朝廷对阿耶的敌视,以及封锁、断粮等等举动,多是拜此人所赐。他的叔父李相州以大义之名示好阿郎,怕是在利用阿郎的同时,在为李神轨拉拢阿郎。”

“这我知道。”卫铉毫不避讳地说道:“譬如说王氏家主王延业,他在承诺赔偿我们钱财数目之上,复又慷‘平山寺联盟’之慨,增加了两成五。虽未明说什么,但是他的意思无非就是示好于我、离间我和大都督,一旦大都督心存芥蒂,他们便有机会收我为王氏狗。李神不好说,不过目前与他交往之时,我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地位。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什么条件,他全部答应了,而我目前,却是连一兵一卒都不用出,如此大赚便宜,又何乐而不为呢?”

迎着尔朱英娥欲言又止的模样,卫铉明白她的担忧和难处,接着说道:“至于大都督那里,娘子也不用担心:我每次遇到‘难题’,都会写信给他,请他做主。他每次回信,都要骂我一顿,让我尽快断\/奶,别老是拿这些鸡毛蒜皮小事去烦他。”

下属有事请示上司,乃是官场的必不可少的步骤,也是应有的尊重,绝不能在敏\/感问题上自作主张、擅自做主。若是提问题时再附上解决方案,请对方做主、发表看法,那就更加完美了。而卫铉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干的,尔朱荣每次回信也是让依照解决方案施为即可,甚至还让他有好处只管放心拿。虽然每封信的最后都会照例抱怨一通,然而卫铉知道尔朱荣对自己尊重他、事事请示他的行为相当满意。

“噗!”听到“让我尽快断\/奶”六个字,尔朱英娥喷笑出声,明着说道:“我是担心阿郎和阿耶因为外人出现误会,既然阿郎考虑周全,那我就放心了。对了阿郎,我央阿姐和她匠人画好了图纸,他们的意思是三座宅院分作前、中、后三个大院,之后再以原有建筑为本,稍加修改。”

“家里的事,你看着办好了。我也忙不来、管不了。”卫铉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太累了。”

“我知道,可毕竟是我们家,我又怎么能够放手不管?不过有些要阿郎帮忙。”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尔朱英娥对于未来的家十分重视,过去这几天都在那边忙碌,很用心和元芷兰进行探讨。

卫铉知道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也不劝说了,倏然想到一事,叮嘱道:“宅子只要修得安全、舒适、方便就是,用不着弄得富丽堂皇、金碧辉煌。”

“当然啦。”尔朱英娥眉开眼笑的说道:“阿郎肯定成为阿耶那样的大人物。区区一个上党郡,只不过起点而已,我们未来的家,一定设在洛阳繁华处。自不必在此浪费太多钱财。”

“如此甚好。”卫铉闻言点头。

“阿郎。”尔朱英娥又说道:“我明天写信去洛阳时,要不要让族中叔伯帮忙物色一座宅子?”

卫铉连忙制止:“千万不要。”

尔朱英娥愕然片刻,回想起阿郎此前都说过的话,立刻省悟过来,压低声音问道:“阿郎是说和洛阳不安全,将有大变不成?”

卫铉看了门外一眼,亦是低声道:“据李士定此前所说:洛阳成了我朝风暴中心,朝中有识之士意识到帝都太危险、中枢官员不好当,纷纷谋求外放,秩比太守的官员,现在获得一个富庶中县县令之职,便心满意足了,秩比刺史的、中郡太守也不是不能考虑。而那些试图避开风暴中心的人,显然都是有毅力、有勇气、有远见之辈。此时我们立足上党,不要考虑那么多、那么远。”

“历史上估计要等到河……”陡然之间,卫铉止口不言,尔朱英娥正自听得全神贯注,见他忽然止住话头,着急的问道:“河什么?”

卫铉说道:“有远见的人,谋求外放,然而更多人千方百计想升官、想往中枢爬,他们的思维还没有转变过来,估计要等到河\/南大地乱了,才意识到洛阳所面临的危险。但那时,怕是为时已晚。”

“阿郎,那我阿耶知道么?”尔朱英娥问道。

卫铉顿时面露古怪之色,心说你阿耶才是最危险的人物,但随即,他斩钉截铁的说道:“连我都知道,大都督自然知晓。”

“哦。”尔朱英娥放心了,她沉默了一会,抬眸看着卫铉,苦着脸道:“我还有一事要说。”

卫铉见她神色不对,奇道:“何事?”

“李士定来的时候,在途中救了长乐冯氏的家眷,然后阿郎让柳长史安排到前方驿馆之中。”尔朱英娥顿了一顿,叹息着说道:“他们为了躲避战火,不远千里的前来投奔上党冯氏,可这里的冯氏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对谁都不搭理。当长乐冯氏两名管事上门去投信,人家不但不接纳,还在门口打了一顿出气。现如今,长乐冯氏家眷无处可去,柳主簿又去了肆州,你说怎么办?”

卫铉都忘了此事,他想了想,问道:“长乐冯氏家眷计有多少人?”

“十一岁左右的男孩女孩有三十七个;十一岁以上的,有十二个;照顾他们的管事、婢女有二十六人。加起来,共有七十五人。据一个名叫冯妙音少女说,他们原有四百七十六人,可是在静林山一带遇匪之时,侍卫都战死了,若不是李士定出手相救,他们也活不到现在。她还求我,让我将她带到到阿郎面前对话……”

尔朱英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她的要求其实也不多,只要阿郎给长乐冯氏、中枢冯氏子弟送信,并且在冯氏接走他们之前,保证他们衣食住医;他们就把所有财富、稀世珍宝作为酬劳;至于衣食住好不好,他们不在乎的。”

卫铉哑然失笑:“很多人面对稀世珍宝,宁死都不愿放手。此女懂得取舍,倒是比很多人都聪明。”

“可不是吗。”尔朱英娥亦是笑道:“上党冯氏不接纳,从而令他们已经无处可去。而他们从长乐带来的财富、稀世珍宝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故而此女只求最基本的生存,的确比多数人聪明。”

“也罢。”卫铉本想说出自己的决定,然而转念一想,却问起了尔朱英娥:“娘子,你怎么看,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尔朱英娥与那冯妙音接触之后,也想过如何才能让利益最大化,想也不想的说道:“长乐冯氏害怕战事惨烈,祸及整个河\/北大地,所以先把代表未来和希望的孩子尽数移到上党,希望上党冯氏加以庇护。但是上党冯氏在最关键的时刻,不但不接纳他们,还打了上门求助的管事,从而恶了长乐冯氏。一旦这些人平安回到亲人面前,定然夸大其词。从而令二冯走向决裂。”

“阿郎现在对他们好一点,日后对付上党冯氏起来,既少了一个劲敌,也间接多出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而那吃不了、穿不了的所谓的稀世珍宝毫无用处,如果收下,便抵销了这份天大人情,所以我觉得一样都不要,就让长乐冯氏欠下巨大人情好了。”

她是这么说,心中也是这么想。在她看来,所谓的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还不如一只羊、一头牛管用,比起长乐冯氏欠下的巨大的人情来说,那些东西微不足道。

卫铉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此时乃是尔朱英娥高光时刻,自然大卖面子、装聋作哑,他竖指而赞:“娘子英明。若非是娘子,我都差点迷失了自我。明天清晨你带她来见我。”

“喏。”尔朱英娥喜滋滋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