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168章 宁缺毋滥

翌日黄昏,后院里的尔朱英娥已经备好晚膳。她在早在三天前,便从杜皎手中买下壶关城里的宅院。郡守府以东那六座宅院令她十分满意,并且打算把前面三座打通,使之形成一座属于他们卫家的大院;至于背后那三座,她不打算打通,但现有的格局布局都令她不喜,于是她决定把前三座、后三座全部推倒改造。然而她只会摧毁,哪懂得什么建设和设计,于是便委托元芷兰设计图纸。

今天下午,尔朱英娥听说上党六曹、六曹主司正式创立起来了,当即命人备下好酒好菜,只等忙得不见人影的卫铉回来。谁知她等到现在也见不到卫铉。疑惑的小酒窝,询问道:“小酒窝,阿郎今天出不回来么?”

小酒窝现在如今是卫铉的贴身丫鬟一般,在前堂负责准备茶水、点心之类的;她与卫铉相处的时间,反而远远超过尔朱英娥。

她刚刚换值回来,对官署情况有所了解,听闻尔朱英娥询问,便如实答道:“娘子,阿郎召集了一批文武,此刻正在官署偏堂议事呢。”

“原来如此。”尔朱英娥想了一想,随口又问道:“可知阿郎因何召集众人么?”

“奴婢不大清楚。只知郎主给六曹安排了任务,令他们各司其职,立刻担负自身之职,解决上党当前要事。”小酒窝回忆了片刻,又说道:“天黑前,又遇到了大事……”

见她欲言又止,尔朱英娥顿时急了:“你犹犹豫豫做什么?给我说人话。”

惟恐小酒窝不敢说,她又补充道:“阿郎为了让我拥有应对变故的能力,以及沉着冷静的心志,让我务必关注当前大事;我要是两耳不闻天下事,阿郎反而不乐意了呢。你只管说好了。”

“相州那边送来紧急军情,于是郎主将骁果军文武唤了来。”小酒窝仔细的想了想,苦着小脸道:“郎主说河\/北叛军的主帅鲜于修礼被他的部将元洪杀死了,元洪掌控一部叛军后,请求投降朝廷。大家听此喜讯,都很高兴。”

“不过郎主却不么想,他认为朝廷本来就仇视和敌视安置在河\/北的六镇军民,这也导致地方官府将他们斥为‘降户’、‘贼子’,以各种残酷手段盘剥他们。而六镇军民本就仇视朝廷,地方官府的作为令他们更加痛恨朝廷,故而纷纷响应鲜于修礼。他们不再信任朝廷了,觉得朝廷此后定然以此为名,对他们进行血腥镇压。他们为了活下去,定然与朝廷对抗到底。”

缓了缓,小酒窝继续说道:“有人认同郎主之说,可是有人执反对意见,他们觉得鲜于修礼死后,河\/北叛军分崩离析,朝廷军轻松就能一一歼灭,战事很快就会结束。正因双方看法不同,于是吵起来了。”

“原来是河\/北那边出事了。”尔朱英娥不再多问。她知道卫铉和父亲的处世方式不同:父亲喜欢以自己的威望、名望令麾下文武遵从;此法固然能够让尔朱集团行事时变得高效,却也压抑了其他人的才华,使其他成为没有主见、唯命是从的执行者。

卫铉在军事上的风格和父亲无异,可他平时喜欢群策群力,从而让麾下文武都有施展才华的机会,大家在商议时,便是争得面红耳赤,那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并没有什么影响。

如此一想,尔朱英娥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回头向另一名贴身婢女吩咐道:“阿郎今晚怕是不会回来用膳了。使人多做一些好菜,一并送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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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官署偏堂的铁灯树上的十多支松脂大蜡。使偏堂十分明亮。

在众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坐在上首的卫铉咳嗽几声,才让众人安静下来。卫铉对河\/北战事确实关心,不过国与国、势力与势力之间向来都是实力的较量,当务之急还是把军队练成强军、把政务处理周全;若是兵不强悍、民不吃饱饭,再大的地盘也会因为后继乏力而失守。

目光看向段荣,从另外一个角度问道:“段将军,你认为元洪能够率领叛军投降朝廷吗?”

“不可能。”段荣刚才碍于双方争执,不好说话,如今倒是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了,给出一个答复后,他立刻恭声道:“正如将军方才所言:叛军主体乃是六镇军民,六镇军民异常仇视朝廷,已经不再相信朝廷了。”

“他们视杜洛周和鲜于修礼为救星,所以二贼得以迅速壮大。而元洪只鲜于修礼帐下部将,手中兵力也是以六镇军民为主,本身并不具体掌控全军的实力、威望;当元洪以出其不意手段杀了鲜于修礼,等于斩了南部叛军的精神支柱,他们没有为鲜于修礼复仇就不错了,岂能向元洪效力?”

“普通将士不敢杀元洪,不代表叛军高级将领不敢。只要某人高级将军打出为鲜于修礼得分的旗号去征伐,元洪帐下士兵必然一哄而散,元洪必败无疑。”

沉吟半晌,段荣向卫铉拱手一礼:“将军,我认为元洪目前很危险,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广阳王元深联手,若是他俩顶住叛军势头,等到还在相州境的朝廷军,朝廷便能趁叛军无首,一举将其歼灭。然而朝廷军行军迟缓,如同游山玩水一般,完全指望不上。一旦元深、元洪再败,远道而来的朝廷军又将落得长孙稚的下场。”

“嘶!”堂内众人都是在军伍出身,顺势深思一下,马上发现确实有这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朝廷军要是再败的话,朝廷的国力、军力、威望定然再下大跌,从而引发一连串恶果。

“太守,段将军所言有理。下官认为不管河\/北战事最终如何,我们都要好准备,以免应对不及。”范宏起身一礼,随即解释道:“杜洛周发动叛乱以来,多次通过军都陉、飞狐陉、蒲阴\/陉兵袭恒州和肆州、并州。鲜于修礼也从井陉、滏口陉多次侵犯并州,战况虽不如北方那么激烈,但局部之争却是不断发生。”

“大都督布置在滏口陉前方的军寨险要都受侵扰过,而且常常派身手矫健悍卒翻越太行,入境劫掠骚扰百姓,焚烧将要成熟的麦田稻田。下官觉得河\/北叛军此举目的有三:一是蚕食边境、压缩战线;二是并州军寨险要,为他们日后进军河东扫平障碍;三是逼迫我军集结,慢慢消耗我们的国力军力,然后等到时机成熟,一举攻入河东。”

卫铉说道:“我兼管的三郡之中,襄垣和上党郡位于太行山西麓,前者在北、后者在南;乡郡在两郡西北部,紧靠太原郡,勉强算是内地;所以防御压力主要集中在襄垣和上党。至于襄垣和上党的最为关键之处,则是两者之间的襄垣郡刈(yi)陵县。范郡丞,我说的可对?”

“正是如此。”范宏抱拳道:“刈陵县治潞城,境内的三垄山、积布山、黎城、武军城、涉城自古以来都是战略要塞。该县以南便是上党屯留县东北部,微子城等要地就在那里,故而刈陵县尤为关键。”

“据末将所知,刈陵有四千郡兵、微子城也有四千,兵力看起来以兵力是很多,但是两者互不统属、自行其事,若叛军从东方来犯,很难协同作战。”

卫铉沉吟半晌,反问道:“范郡丞,可知襄垣郡郡兵战力如何?比之上党又如何?”

三郡各有八千郡兵,总计两万四千人。然而以卫铉现在的眼界来看,上党所谓的“精兵”连斛律洛阳、费也头牧子的杂兵都不如。要是与两千名骁果军战兵对决,上党那八千“精兵”怕是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卫铉心中也有此意,他思索片刻,向段荣说道:“在太原之时,大都督私下里对我说过:段将军施政仁恕、谨慎细心、事必躬亲、爱护兵士。只要历练一段时日,即是出可为帅、入可为相贤良大才。”

段荣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拱手道:“末将愧不敢当,当不起大都督称赞。”

“如何当不得?”卫铉目视段荣,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我让将军担任‘果毅军’军主不久,将军也当得好好的,可是刈陵县战略地位重要,良莠不齐的郡兵也要从严从重整顿,正要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将去接管那边。然而我手里无人可用,将军可愿担此重任?”

段荣闻言,在心中默默地权衡得失。

刈陵之要,范宏已经说了。虽然郡兵战力不济、军纪不严,可是段荣对于自己的练兵手段很自信,再加上又将卫铉的全新练兵方略学得融会贯通,对觉得自己完全这个能力将郡兵练出战斗力来。

况且他远道投奔尔朱荣,却当了许久的肆州法曹参军,对于练兵也有些生疏。而骁果军自有一套完整的训练体系,要是自己继续在这里当军主,几乎没有什么发挥余地。既如此,那还不如从零开始呢。只要把郡兵整顿好,不愁没有升迁机会。

更何况卫铉不挑他的心腹亲信,也不挑骁勇军副将尧雄、果毅军副将窦泰、辅军副将蔡俊,偏偏看中了自己;这不是天大的信任和重视又是什么?

如此一想,段荣心中已有决断,只是他不会说煽情的话,且相信也不想听这些,于是肃然行礼道:“末将遵命。”

卫铉郑重的说道:“从今天起,段将军就是刈陵城城主、上党郡司马。事不宜迟,将军明日便往刈陵城赴任吧。”

此言一出,堂内却是一片哗然。

段荣的履历十分简单,他此前担任的肆州法曹参军是主管律法的文官;平定费也头牧子叛乱之时,也是法曹参军的身份随军出战,更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功劳。然而如今,卫铉竟然让他主管八千郡兵?

其实卫铉有这安排,也是无奈之举:他倒是想从十大镇将中选出一人,然而他们不但地位低,而且个人的军事思想、战斗风格尚未形成。贸然让他们整顿郡兵、主管诸多战略要塞,多半出大事。

尧雄虽然也很不错,怎奈他是上党人;其家族在朝堂、在地方都有人,卫铉可不想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冯氏出来,所以令他为骁勇军副将,使其不离自己的掌控。

与之相比,出身于武威郡姑臧县的段荣是个彻头彻尾的异乡客,昔日带来投奔尔朱荣的人早已被其他将军抽调干净了,目前只剩下他们段家几个人;想要在这里打造段氏势力,难如登天。

另外就是段荣人品极好,他在史上既不负尔朱荣,也不负高欢。卫铉相信自己只要信任他、重用他,给他一个发挥才华的平台;他也会以国土回报自己。

受到充满置疑的气氛烘托,段荣犹豫着该不该接任,当他抬头看时,却发现卫铉眉间眼角充满喜气、充斥着对自己信任,心头不禁一酸,继而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礼及地,肃然道:“多谢将军信任,段荣决不辜负大将军厚爱,定然誓死相报;若相负,天地不容我段氏。”

古人极少自称全名,只有情绪达到极致,才会以全名自称;此外就是古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认为自己无论身无在何处、做何事,神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不敢贸然发誓愿,以免失信时,遭到报应。段荣如今不仅以全名自称,而且用段氏发下毒誓,令人感到十分动容、十分震撼。

卫铉没有想到段荣在怀疑的哗然声中,竟然发下毒誓,勉励了几句后,向他问道:“段将军,你有何需要,但说无妨。”

段荣沉吟半晌,拱手问道:“诚如将军方才所言,郡兵良莠不齐,末将肯定要裁汰军中老弱。然而此前欠下的粮饷俸禄,理应如数补上,以免老弱怨声载道,影响其他人。”

“我让上党郡郡兵返回驻地之前,便做了这等承诺,当然不能出尔反尔。在这方面,段将军大可放心。”卫铉点头道:“只要你梳理清楚,报上账目,我就让人将欠缺的钱粮送去刈陵。”

“喏。”段荣应了一声,又说道:“正所谓独木不成木,光靠末将一人,根本无法整顿、无法训练好郡兵,还望将军派出行家里手协助。”

“可。”卫铉爽快的说道:“我从骁果军战兵抽出五百熟悉新式练兵法的将士辅助将军,如何?”

“多谢将军。”段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复又问道:“不知将军要保留多少士兵?”

“我的原则是宁缺毋滥,段将军只管放手裁汰。”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