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尽占建州
偏堂之内,卫铉将卫泽的信笺交给念贤,让他和段荣、范宏、杜皎传阅。
此时距离韦孝宽、王思政、卫泽带兵离开涞源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们抵达建州长平郡后,乔装入境,兵分三路走访民间,以期抓住当地官员犯罪证据,以便把贪官污吏绳之以法。经过一番明察暗访,还真是寻到真凭实据。
长平太守刘克感觉到不对,一边派心腹前往建州州治通过刺史元伏陀。一边将登门的韦孝宽、王思政扣留在长平郡郡治玄氏城。不过刘克性子软弱、优柔寡断。他这一犹豫被卫泽窥得端倪,及时退出高平城,同时带着麾下一百名斥候进入位于丹朱岭的长平关,将毫无防范的守将掌控在手。
丹朱岭一直是战略要地、交通要道。从上党长子县往南,经过长平、安平、泰宁,再翻越太行山,最后可达洛阳对岸。据记载,长平之战就发生在丹朱岭下的丹水出口处。而建在岭上的长平关控制着上党郡前往长平郡的咽喉要道,它不但是长子县、高平县交界处,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卫泽拿下此关守将,等于打开长平郡的北大门。可是卫铉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气得只想骂娘。
韦孝宽手上有皇帝赐予的青冥剑,完全能够光明正大的接管长平郡。如果刘克看到具备生杀大权的青冥剑,哪怕心里再不愿,也不敢不交权。他们只要军政大权在手,想查当地官员还不是手到擒来?然而经过那三个家伙一番骚操作后,让本来十分简单的事情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念贤等人一一看完书信,终于明白卫铉火气从何而来。
良久,段荣干咳一声道:“主公,韦孝宽、王思政、卫泽终究太过年轻,缺乏大开大阖的魄力;此番又是首次独当一面,行事时难免束手束脚。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过于高估天子剑威慑力。”
他看了卫铉一眼,又道:“从卫泽的书信上看,韦孝宽和王思政是在依礼登门时被刘克扣留,卫泽则是窥得时机离开。如果他们一开始登门,刘克该扣留还是扣留,便是连卫泽也逃不出来。”
“这也说明刘克不仅藐视皇权,还在暗地里部署兵力,坐等主公的人上门。若不然,岂能令我军一幢斥候猝不及防?”
卫铉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事情好像真如段荣所说一般,于是道:“这么说来,刘克准备违抗皇命、不许我们掌控长平?”
段荣摇了摇头:“卑职认为刘克没有藐视皇权、违抗皇命的胆量,信上也说他‘性子软弱、优柔寡断’,可见他是奉建州刺史元伏陀之命而为。”
“段长史可知元伏陀是何来路?”卫铉问道。
“元伏陀乃是高阳王元雍第七子。”段荣答完,又道:“高阳王忠于太后;若太后、高阳王与至尊将‘战场’放到长平、安平,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胡太后和皇帝元诩的矛盾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权臣元乂勾结宦官刘腾正光元年(520年)七月,诬陷贤臣元怿意图毒死元诩篡位,元诩听信谗言,又听他们信誓旦旦的说是帮助自己夺权,于是任由元乂和刘腾发动政变,将他视为新政障碍的胡太后幽禁在北宫宣光殿、将贤臣元怿以谋反罪处死。
政变结束后,元诩以元乂为外御、刘腾为内防,朝政无巨细,皆取决于二人。他们傲慢固执、逼民为奴、卖官买官,生杀予夺任由其心情而定,于是纪纲坏乱,并且激发了六镇之乱。
元诩惊惧无计,又见元乂气焰嚣张,龙须面请求胡太后出面铲除元乂。而高阳王元雍就是在铲除元乂时的大功臣,胡太后再度临朝以后,任命他为侍中、太师,兼领司州牧;所以元雍属于太后系。但是元诩再次对主政的胡太后不满、再次拉拢群臣处处顶撞,以至于母子矛盾尖锐起来。
皇帝如今作主将长平、安平二郡划入上党行台,可是元雍的儿子竟然让人把携带天子剑的使节扣留了。这就由不得段荣不多想了。
念贤、范宏闻言,亦是面露凝重之色。
杜皎却是拱手道:“主公,建州有四个郡,长平郡和安平干郡占尽最为富庶之地,至尊如今将长平、安平二郡划入上党行台,致使建州名存实亡。作为刺史的元伏陀肯定不会甘心。他是权臣之子,又有太后为靠山。故而卑职认同段长史‘元伏陀指使刘克扣留使节’之论;不过卑职觉得此乃元伏陀个人行为,与高阳王无关、与太后无关。”
作出定论后,杜皎又加以论政:“高阳王纵横朝堂数十载,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他始终没有倒下,甚至每一次权力更迭,他都成为受益最大的臣子。可见他做人做事点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根刺。以他的为人,不至于让自家儿子扣留拥有天子剑的使节。”
“太后自去年四月辛卯日再度临朝听政,便大赦天下、整肃朝纲、戒奢从简、减免赋税,努力挽回大魏颓势、努力挽回民心;她对至尊的封赏或许有所不满,可至尊毕竟是堂堂正正的论功行赏,。若太后从中作梗、苛待功臣,不仅令天下人大失所望,还会葬送一年的心血。故而卑职认为太后也不会做出此等不智之举。”
“杜长史说得是。”卫铉也不信此事与胡太后有关,若她打算推翻元诩的封赏,一定让那名前来上党赏赐的使臣收回成命;然而她并没有,这就说明她已经默认了。
此时听完杜皎详细分析,卫铉更加坚定自己的推测。他默默地思索一番,双眼忽然一亮,颇为兴奋的说道:“杜长史刚刚说建州一旦失去长平、安平,建州名存实亡。如果借题发挥,也许能够将整个建州纳入上党行台。”
四人最初觉得卫铉有点异想天开,随即仔细一想,这个思路确实有几分可行的意思。
建州以前叫建兴郡,全州只有十个县。朝廷当初为了封赏有功之臣,却又没有地方可封,于是乡升县、县升郡、郡为州。而建兴郡就是这般升为建州的。
发生在长平郡的事情一旦闹开,若卫铉拿下刘克、元伏陀,太后和至尊为首的两大派系,一定会处死身为“罪魁祸首”的刘克;元伏陀也许不会死,不过建州刺史肯定当不成了。
朝廷为了奖励卫铉惩办不法、维护皇权威严,极可能降州为郡,然后把形同鸡肋、可有可无的高都郡、泰宁郡一并划入上党行台。
念贤精神一振,问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带骁勇军南下。”卫铉踌躇一会儿,语气深沉的说道:“忙完那边之事,我和王长史将欺君罔上之贼押解入京、当朝献犁。”
念贤等人听到突然要进京,全都惊呆了,念贤连忙道:“不是说王长史带队入京就行了么?”
“我入京的话,最少可以争一争建州全境,而这件事,王长史连争的机会都没有。”卫铉的直系上司元天穆、尔朱荣在一定范围内可以拒绝的朝廷调动,但是他们被朝廷盯得死死的。尤其是汾州战役结束后,胡太后更加忌惮至极,他们要是为卫铉争取什么,反而是在帮倒忙。
与他们相比,卫铉却有极大的施展空间。一是胡太后要扶持卫铉制衡尔朱荣、尔朱荣则以卫铉充当走出河东的先锋,故而支持卫铉与胡太后“暗通款曲”;二是皇帝元诩也已示好。故而卫铉决定亲自入京,并且寻找机会与那对母子逐一面谈。
四人闻言默然:正如卫铉所说,王佑还真没有争的机会,倒不是他的能力不行,而是地位不够高、没资格面见能够做主的人。若是卫铉不去,总不能坐等高都郡和泰宁郡从天而降吧?
段荣捋了捋胡须,好像是在整理思路,念贤则是径直说道:“主公仅有王长史在身边,怕是应付不了突变之事,不如将杜长史也带上。”
“杜长史,你先回家准备,明日一起出发。”既然定下决心,卫铉不再瞻前顾后,向另外三人道:“骁果军乃是我等根基,不容出错。念司马、段长史,你二人须得盯好这次选兵,我可不想几万人鼓噪起来。”
杜皎、念贤、段荣肃然应命:“卑职遵命。”
卫铉起身道:“出此大事,前院的宴会只能草草散席了;念司马、段长史,我们一起过去与他们说说。范司马,劳你前去王长史家一趟,告知他一切。”
“遵命。”范宏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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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宫,灯光辉煌,亮如白昼。
鸿胪少卿谷会汗水涔涔的免冠跪地,匍匐在神武殿石阶之下,一片片鹅毛雪花飘在他身上,很快被不正常体温融化成水,浸透了他全身。旁边的游击将军绍达五花大绑,大概是绳索捆的动弹不得,再被雪花一浸,整张脸都被冻得发紫。
神武殿内,年仅十七岁的皇帝元诩神情不安看了看门外跪着的两个心腹亲信,忽然扔下手中奏疏,指着案卷那摞奏疏向跪坐一旁研墨的充华潘外怜道:“你看看、你看看,朕这里从来不曾看到大臣奏疏,而今日……元徽、李神轨、徐纥、元睿、郦道元等人倒是给朕上疏了。”
元诩吁了口气,愤然道:“他们竟然要朕下旨处死谷少卿、绍将军。”
潘充华幽幽一叹,低声道:“至尊不如请皇后出面求情……”
元诩又看看潘充华,潘充华默不作声,只是轻轻低下头研墨。她心里非常清楚,元徽、李神轨、徐纥、元睿、郦道元等人是奉胡太后之命上疏;若非如此,数十封内容一致的奏疏哪会忽然送到元诩面前?
这桩事件的起因是元诩惹怒了太后,元诩平时让谷会、绍达代替自己拉拢朝臣也就罢了,此番竟然让他们拉拢守边大将淳于诞、上党行台卫铉,难道元诩不知淳于诞乃是太后提拔上来的人么?难道不知卫铉是太后欣赏的少年将军么?
谷会、绍达也是不堪大用,竟然将书信交给太后安插到身边的人。
最终人信并获。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谷会、绍达九成九是活不成了。
殿中一时无声,过了许久,元诩忽然掩面而泣:“朕愧对列祖列宗啊!”
“至尊噤声!切莫让人听见了!”潘充华紧张的瞧了瞧,还好宫人都在远处看跪着的两人,忍不住提心吊胆的劝说起来:“至尊,情势如此,实非至尊之罪。若您亲自向阿母服软,谷少卿、绍将军或许可免一死。”
元诩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道:“群臣奏疏里说谷少卿、绍将军企图奉南朝之命、离间我大魏君臣关系,以谋反论罪。还让朕明日早朝应该当着文武百官、天下臣工定罪。谷少卿、绍将军可是朕的心腹啊,朕如何忍心?”
潘充华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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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驾到。”
嘉福殿,正在梳理奏章的女侍中常山公主听到外面的呼喊,急忙迎出殿门,行礼道:“臣拜见过太后。”
“嗯。”胡太后进入嘉福殿,在正中的案几后面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有无重要奏疏,她出了一会儿神,随即瞟了常山公主一眼,淡淡的问道:“至尊可曾来过求情?”
“禀太后,未曾来过。”常山公主如实相告。
“不来罢了。”胡太后听说元诩没有来,脸上的神情与往常截然不同,既没有愤怒不悦之色,也没有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了。有的只是漠然,仿佛提了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常山公主看得暗自心惊,她在太后身边做事多年,明白太后已经不在乎至尊了。而过去的一个多时辰则是给予至尊最后的机会。可是至尊却不来。
胡太后缄默片刻,看看明显比以前高出数倍的奏疏奏折,问道:“这些奏疏都写着什么事?”
常山公主心知太后此刻的心情绝对不像表面上平静,拣些好的说:“回太后,地方将官提前送来的新年贺辞居多,内容大同小异,一些地方官还说当地出现了祥瑞。”
“年年都有祥瑞?呵呵……”胡太后连看的兴致都没有,问道:“可有要事?”
“安平郡太守张庆有一桩。”常山公主道:“他说长平郡太守刘克扣留了上党都督卫铉派往长平的使节,据说使节还带了至尊的青冥剑……”
胡太后听到后面那句,脸都变了。
这哪是扣留卫铉的使节,分明就是蔑视皇权、羞辱皇家、打击朝廷威望,刘克当真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