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283章 尽是失意之人

卫府前堂右偏堂生起一只红泥火炉,一把陶制提梁壶在小泥炉上“咕嘟咕嘟”的冒出热气。炉旁茶几摆着茶具、茶叶、各色佐料,尔朱女英正在烹茶。

这时候的茶固然还放各种佐料,但是已经有了茶道。此时尔朱女英行云流水的温壶、涤具、投茶、续水、再放各种佐料,自有一股优雅出尘的美感和韵味。不过她因为摆弄各种佐料,这会儿弯得腰肢,大红裙裾包裹不住的丰腴翘tun格外显眼。

尔朱英娥看到羡慕,鬼头鬼脑探首到卫铉耳边,轻声附耳道:“阿……女英人长得好看,而且身姿极好,瞧她那丰硕、饱满的翘tun,一看就是能生养的人。”

卫铉一时不知如何接腔。不过他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怀孕生子等于是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而身材丰润、tun翘的女子生孩子远比瘦弱女子容易、安全;所以像尔朱女英这种身材火辣的女子,格外受人欢迎。

尔朱英娥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一脸嫌弃、忧伤的说道:“我就不行了。”

“你今年十四岁,还有几年的成长,以后多喝牛ru就是了。”卫铉拼命忍住笑,其实尔朱英娥比年初长高、长大了不少,只是与尔朱女英一对比,她就受伤了。

尔朱英娥半信半疑:“有用吗?”

“自古以来就有‘吃什么补什么’的俗语,既然这句俗语传了几百上千年,那么自然是有道理的。”卫铉怕她刨根问底,连忙道:“休要再提了,若不然,大家都尴尬。”

尔朱英娥想想也对,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用一双眼眸在尔朱女英身上打转,暗自决定问她究竟吃了些什么。

“郎主、娘子,请尝尝我调制的茶,也不知你们习不习惯。”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尔朱女英渐渐放开了些,不再以“奴奴”自称;她分好茶,请两人品尝。

卫铉端起茶盏吹了吹,轻轻啜饮一口,感觉她放的佐料品种、数量似乎比较少,好歹还有一点茶的味道。正要赞美一番,尔朱女英略微不安的说道:“郎主,我在今日之前是牙行副管事,因职责之便,故而得知京城一些事,不知能否说说?”

卫铉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盏道:“一家人无须见外,你说话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今后有什么话,尽管畅所欲言。”

他发现古往今来成就大事者,反而待人以诚,他们最苦恼也许不是不够真诚,而是同僚部属跟不上自己的思维,理解不了自己真正用意。而自己正值逐步壮大的阶段,更要在基本盘内保证最起码的真诚,如果偷奸耍滑、待人不诚,只会让部属心寒失望的离开。

面对最重要家人之时,也是如此。如果做不到真诚坦诚,或者不许他们开口说话;家人有大事也不敢实言、有良策也不敢献出、有警觉也不敢明言。而自己年长日久之下,也会变得疑神疑鬼,终将一事无成。

“是,郎主。”尔朱女英明白卫铉真的把她视为自己人了,心中深为感动、激动,说道:“袁翻出身陈郡项城袁氏,以袁术后裔自居。他因为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被中书舍人徐纥举荐,从而升为著作佐郎,参与史事;宣武帝时,历官豫州中正,今为都官尚书、抚军将军。太后曾经将他比成自己的杜预,他引以为荣,沾沾自喜,且以魏之杜预自居。”

卫铉听得嗤之以鼻,杜预是魏晋时间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经学家、律学家,人品更是让人无可挑剔,而且还是明朝之前唯一一个同时进入文庙和武庙的人;袁翻竟然因为胡太后随口一夸,就以“魏之杜预”自居,当真是厚颜无耻。

“邢劭才思敏捷、文章华美、达贵显贵都请他作谢表,袁翻深为嫉恨,若非太常卿李神俊敬重邢劭,出手相救,邢劭都被他害死了。类似的手段,袁翻也用在其他才华横溢、没有门第可依的文人雅士身上;若有门第可仗,则利用自身权势,诬蔑对方雇人赋诗作文,使其臭名远扬,无法立足。可见此人心胸极其狭隘。”都官尚书就是三省六部时期的刑部尚书,担任此职的袁翻位于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故而尔朱女英记得比较详细。

“经你这么一说,我相信他就是袁术后人,谁要是不信,我跟谁急。”卫铉听出了尔朱女英未尽之言,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有表现的慾望,以期获得他人认可,故而没有说什么。

“噗嗤!”尔朱英娥笑了出来,她也读过《三国志》,自然知道袁术是何等人物,照尔朱女英这般说来,袁翻和袁术蛮像的。

尔朱女英见到卫铉漫不在乎,却是真的有些急了,她语速飞快的说道:“郎主,袁翻背后是徐纥、郑俨,徐郑是什么身份,郎主是应当知晓的。这三个人权势赫赫,同个鼻孔出气,连高阳王都不敢惹。若是郎主拂他面子、不去赴宴,袁翻九成会嫉恨在心。到时,麻烦就大了。”

“女英勿须担心。”尔朱英娥不以为然的说道:“郑俨和徐纥是幸臣,身为外将的阿郎若是与幸臣交好,才是犯了太后大忌。你也不必将那三人看得太重了,他们在太后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非要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太后定然会选择阿郎,只因阿郎不仅是上党行台都督,背后还有太后深为忌惮的人。”

尔朱女英愣了下,问道:“娘子说的是阿伯?”

“对呀。”尔朱英娥点点头:“你要是去到上党、太原、秀容,就会明白我们有多么强大。”

“阿伯毕竟远在北方,幸臣却天天跟在太后身边,只要随便说上几句话,便可污蔑阿伯。”尔朱女英看了卫铉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向尔朱英娥道:“太后固然英明,然而谗言若是听多了,恐怕也有被幸臣蒙蔽之险,娘子不可不察啊!”

“幸臣效忠的对象是太后,权力也是来自太后。一旦离开太后,他们什么都不是。”尔朱英娥说道:“太后当下正要重用阿郎,他们若是不知分寸,乱进谗言,只怕连幸臣也做不了。”

卫铉听得大为欣慰,尔朱英娥越来越有大妇风范和格局了,尤其是那句“可有可无”相当到位。

毕竟郑俨、徐纥的主要职责是让胡太后心花怒放,所以他们表面上是高不可攀的中书令、中书舍人,实际却和元雍的美婢差不多。

朝臣之所以扳不倒二人,绝不是胡太后有多么的舍不得,而是那些朝臣的奉献不如善于敛财的二人,再加上动不动就弹劾的朝臣没有兵权、说话份量不够,胡太后自然不会“因小失大”;如果换成重兵在手的人物,你看以江山为重的胡太后做何选择?

见她们姐妹谈得不错,便安心当起了听众。

尔朱英娥方向明确、干脆果断,颇有大开大阖之势。尔朱女英才干有,能力足,唯独谨慎细致过了头;这也和她长期生活在京城有关,毕竟京城遍地朱紫,曾经作为尔朱家牙行副管事的她不得不小心行事;一旦走出京城,看到外面的世界,那朝廷要官的敬畏就会淡化,其思维也将蜕变。

。。。。。。。。

李远官拜武骑常侍,名义上是皇帝近侍护卫之一,可他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一面,一直在司农寺典农署当守卫。他今天上午还要坐班,下直后,直接去七桥里商铺买了一堆酒肉,然后匆匆返回租赁的舍。

所谓的舍,就是相当狭窄简陋的房屋,他把食材交给两名跟他来洛阳的家兵整治,便独自喝起了闷酒。

京城生活比不得老家原州高平郡滋润快意,他现在的月俸只有五串钱(500个钱)、月禄米一石,外加少许布料;若非朝廷当初赏赐千匹帛,他们三个大汉早就饿死了。

李远有时候在想,自己带着兄长和乡人殷切期望、满腔热血的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洛阳,究竟值是不值?

一名四十出头的家兵将简单整治的菜端上来,叹了口气道:“二郎,辛威早上又来了。”

“那家伙又来作甚?不会又是来借绢帛吧?”李远颇为郁闷的放下手中酒碗,辛威是他在恒农郡(弘农)遇到的少年武士;此人是已故河州都督、辛生之子,为人慷慨豪迈、志向远大、富有谋略,两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然而辛威仅只几天工夫,就把价值数万贯的金银珠宝尽数投入青楼那些无底洞里去了,美其名曰结识权贵子弟。

要不是那支价值连城的马槊乃是祖辈留下,估计也被他卖掉了。马槊不能卖,那就只好从李远这儿弄。

李远那一千匹绢帛,被他带走了八百五十匹;李远现在就算想借也借不出了,因为仅仅剩下的二十多匹,估计辛威会嫌少,懒得要。

“正是。”家兵点点头,叹息道:“据辛威那名家将说,辛威确实结识了几个权贵子弟,然而那些纨绔子弟看似痴愣、直率,实则一个比一个精明,哪会真心帮他啊?可是辛威明知那些人不可靠,仍旧四处奔走、终日求官,哪怕钱财耗尽也不肯休罢。”

李远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他们兄弟在原州殚精竭虑、浴血奋战,为此还死了无数乡\/党勇士,兄弟二人也受了重伤,最终连一点财货都没有捞到。而自己还是乡人凑了路费才能来到洛阳。辛威那厮与家将从陇西郡带了恁多财货,全部花在一帮纨绔子弟身上不说,居然还不甘心,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才好。

沉默半晌,李远问道:“他是陇西人,怎么不去找李神俊、李延寔、李延庆、李延考、李彧等人,这些李氏子弟个个位高权重,若他求上门去,哪用这般费劲?”

家兵名叫李封,乃是李家的老人了,兄弟三人视他为亲人,彼此之间说话也比较随意,闻言道:“辛威的祖父曾为渭州刺史,其父又在渭州陇西郡长大,所以两家关系比较好。只是他如今落魄了,又有些少年心性,实在放下不面子去求。”

“随他去吧,等他无饭可食,自会安安心心住在这儿。”李远无奈摇头,他祖父生前只是高平县县尉,曾经继任县尉父亲李文保已逝九年时间,并没有给他们兄弟留下什么。是兄长李贤带着他和弟弟李穆长大的,个中艰辛一言难尽,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关系,早就用上了。

辛威和他完全不同,辛威长在安逸之中,没有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性子难免有些棱角分明、倔强执拗,也只有碰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才能明白世道艰难不易、官场的深浅。

“二郎,听闻羽林军要出征,此事可是当真?”李封问道。

“是真的。”李远说道:“朝廷发四万羽林军北上燕州,大都督是相州刺史李神、副都督是尚书左丞元孚。只是羽林军几经折腾,早已不是当初的羽林军了,据说一些士兵为了避免战死沙场,都自残了。”

李封怔怔无言,他也是行伍出身,自然知道将士自残拒战意味什么,意味械备精良的羽林军毫无战意、难堪大用,这样的兵将上阵作战,岂不是白给敌军送人头、送装备么?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今晚哪都不去,一边喝酒、一边守岁。”李远抬起头,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良久才道:“听说卫都督入京了,因功升为河东郡开国公,治下上党行台包括了南北上党七郡。唉,也不知三弟有没有跟着来。”

李封双眼一亮,劝道:“二郎文武双全、涉猎兵书战策,才干和谋略俱是上上之选,既然在洛阳郁郁不得志,何不去了此职,转而投奔卫都督?届时兄弟二人一同建功立业,必成一段佳话。”

李远心头一动。天下大势如此,正值英雄用武之时,卫铉若能成功控制上党七郡,便是一方诸侯了,卫铉英武贤明、唯才是用,此刻若是前去投奔,岂不比当个侍卫强?

“二郎,你看谁来了?”另一名家兵惊喜的声音的响起。

李远随声看去,只见弟弟李穆神情激动的看着自己。

一时间,李远怀疑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