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期中考试汪洋的成绩非常理想,但是高三生是没机会休息的,期中考试过去没多久,就要准备第一次模拟考试了。

汪洋一鼓作气,几乎溺死在卷山题海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跟方申已经一周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不是不想念的,有时候想起来真是想的抓心挠肝的。

可是没有办法,汪洋要忙学习,方申要忙工作。忙的脚不沾地,发个微信说一声想念的时间都没有。

汪洋从题海里擡起头,看了看黑板上血红的高考倒计时,继续埋头做题。

所有的考试内容都已经学完了,现在就剩下一遍一遍的做题,很多题汪洋看一眼就能直接选答案了,但是老师还是要求他们不停地做,说是怕遇上旧题型新考点,一个不注意就会丢分。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一分两分都是命。

可能是忙起来时间过的太快,方申觉得今年几乎没有什么秋天,前一天还穿短袖吹空调,第二天直接就上大衣开暖气了。

他坐在车里热车,冻的缩着脖子,自打戒了烟,热车的时候连点根烟取暖的机会也没了。

天还没亮透,北方的冬天,夜长的看不到头,每天上下班都披星戴月的。方申回忆了一下,他大概有一个月没见到太阳了。

他的心情也跟北方的雾霾天一样,晴朗不起来。

家里的公司摊子铺的太大,父母去世以后人心慢慢开始不齐,几个叔叔只想着攥着股份分钱,什么实事儿也不管。

方卯一个生物专业的研究生,本来是要当科学家的,接手公司这些年她拼了个心力交瘁,也只能勉强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不至于倒闭。

但是现在经济不景气,什么生意都不好做,竞争激烈的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跳楼,多年以来积压的问题一下爆发出来,方申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

方卯怀相不好,最近在家养胎,方申昨晚抽空回家去看了看她,教授在家照顾她,他体贴细致,把方卯照顾得很好。

方申想着捏了捏睛明穴,他本来是想跟方卯商量一下三叔出售股份全家移民的事儿的,但是看着方卯浮肿的脸他还是没开口。

自己想办法吧,他焦头烂额的把车开了出去。

方申坐在办公室里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嗡的,年底报账的表格一份接着一份,怎么看怎么算都是亏,还不是一般的亏,亏的让方申这种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的人看着那个数字都小腿肚子转筋儿。

他端起桌子上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大口,三叔应该早就知道今年亏损有多严重,在这种时候大规模减持股份撤资,他就是为了不承担这个亏损。

当初父母成立公司的时候几个叔叔谁也不肯出钱帮忙,后来公司经营状况好了,一个个的都来投资,方卯女孩儿心软好说话,父母去世之后还给他们一个个都安排了高管的位置。

现在公司开始亏损了,脚底抹油,跑得稀快。

方申拧着眉头,三叔如果就这么撤资了,二叔四叔一定也会跟风,几个叔叔就三叔脑子最灵,当初投资就是他最先来的,现在他一走,剩下俩人肯定也跟着跑。

如果是平时跑也就跑了,可是公司现在这个亏损状态,一下跑掉三个股东,方申把手里的报表扔到桌子上的纸堆里,两手搓了搓脸,三个叔叔是大股东,他们跑了,/>

他不敢往下想,站起来拿了钥匙准备去一趟三叔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家人,能帮帮忙撑过这个年底,等资金回笼了再说别的。

方申还没出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愣了一下,又坐回了椅子上。

几个月没见,丁一比上次见面精神了不少,整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周身散发着社会精英的成熟魅力。

助理引导着丁一进来,给方申介绍:“方总,这是方副总的委托律师丁先生。”

这个助理是方卯的助理,自然不知道方申和丁一是认识的,至于他说的方副总,自然是方申的三叔。他介绍完给丁一倒了杯茶,礼貌的退了出去。

方申眯着眼睛看着丁一,幽深的目光深处隐隐闪着一簇火。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三叔这招够毒的。

丁一看方申面色不善,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也不着急,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喝了半杯茶,才斟酌着开口:“小申,我接这个case也是为了帮你,你三叔的态度很坚决,有我在中间帮你说说话,起码能让他不把事情做的那么绝。”

“还要怎么才叫绝?”方申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你应该清楚,真的闹起来这官司你也打不赢,他是投资,撤资是他的自由。更何况,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一旦真的闹起来,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父母的心血毁于一旦?”丁一皱着眉,苦口婆心痛心疾首。

方申突然乐了,“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和我那个好三叔?然后乖乖的擡价买了他的股再送他一笔路费让他高枕无忧的移民?”

“小申!”丁一声音难得的带了情绪,他拧着眉瞪着方申,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知道公司今年的经营状况,你三叔这一走,公司的资金链就要断,可是他执意要走,你既然留不住他,就该想办法让他悄无声息的走,然后把这个漏洞补上。这时候使脾气闹性子,对你,对公司,没有任何好处!”

方申窝在椅子里,眯着眼睛看着丁一,眼神冷淡疏离。

丁一说的都对,他知道这种时候这是最冷静理智的做法,可是他心里憋着火。

三叔选择这种时候撤资就是要撕破脸了,竟然还找了丁一全权代理,这是要把撕破的脸再踩上一脚才肯走。

方申想起刚才那张报表,笑了一下,他还真的只能由着人踩。

可是就算按丁一说的,他不要脸了好好的把三叔这尊瘟神送走,这个漏洞他还是补不上,拿什么补?

公司已经亏的几乎就剩一个空壳子了,就算处理掉几个分公司,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回来。

方申盯着丁一看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你先走吧。考虑好了联系你。”

丁一看着方申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走了,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说:“资金漏洞如果补不上,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方申没吭声,丁一叹了口气,关上门走了。

方申靠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捂着脸笑出了声。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方申还在律师事务所,他跟丁一扯皮了一上午,为了他三叔的股价,这会儿嗓子都在冒烟。

方申看了一眼手机,汪小狗。他对丁一摆了摆手,拿着电话出去接了。

汪洋有半个多月没跟他联系了,上次联系说是在准备第一次模拟,他本来想着孩子考完试他问问成绩的,结果他三叔出了这么个幺蛾子,他忙的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把汪小狗考试的事儿也忘了。

方申接了电话还没出声,电话那边儿就传来了汪小狗充满活力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汪洋已经结束了变声期,变声之后的声音低沉浑厚,成了标准的男中音,方申想起汪洋那张脸,总觉得跟声音对不上号儿,忍不住笑了。

“大海啊,忙不忙?告诉你个好消息!”汪洋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儿,好像刚刚运动过。

“这会儿还行,你说我听着。”方申靠在门上,嘴角挂着笑。

“我一模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三!牛逼吧?快夸夸我!”汪洋声音里的兴奋劲儿隔着电话涌了出来,扑腾了方申一脸,入冬以来头一回,他觉得心里暖和了。

“牛逼,牛逼的都上天了。”方申笑着说。

“哎你这也太敷衍了,”汪洋啧了一声,“哎,你声音怎么听着那么哑啊,你病了?”

“没有,”方申清了清嗓子,拿了个纸杯接了一杯水喝了,说:“我在律师事务所,跟人扯了一上午皮,没顾上喝水。”

“律师事务所?你上那儿干吗去了?打官司?”汪洋的声音透着担心。

“没事儿,公司股份的一点儿小问题,不是打官司,别瞎操心,好好学你的。这学期还有考试吗?”方申又喝了一口水。

“没了,再模拟就是下学期了,按理说现在就放寒假了,可惜我们高三没寒假,上课上到年三十前一天,休息七天就又得回学校补课了,暗无天日啊。”汪洋哀嚎着。

方申笑着安慰他:“没事儿,寒假过去就没几个月了,再坚持一下,胜利就在眼前了,不是都第一名了吗。”

汪洋“嗯”了一声,叹了口气,“也是,再说我现在放假也没事儿干,你成天那么忙,我休息了咱俩也见不上,还不如在学校里,我还安心点儿,要不然总想你。”

说到后来汪洋压低了声音,大概是怕同学听见。

方申捏了捏睛明穴:“等我忙完这阵儿我就抽空去看你。”

汪洋听着方申声音里淡淡的疲惫,有点儿心疼,“没事儿,忙你的,我放假还有一阵儿呢,没放假你来看我咱俩也见不了几分钟。你记得按时吃饭,多喝水,照顾好自己就成。”

“嗯,知道了,你好好复习,天冷多穿点儿。”方申说完挂了电话,又喝了杯水才推开门进了丁一的办公室。

丁一靠在椅子上看着方申,刚才方申接电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笑,他隔着百叶窗看见了,可是挂了电话方申的笑立马就不见了。

丁一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方申心里有人了,就一眼他就能看出来,方申跟喜欢的人讲话的时候眼睛里的那种温柔,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曾在那种眼神里面,生活了七年。

可是现在,丁一看着绷着脸一脸公事公办的坐在他对面的方申,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儿,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俩人折腾了十来天,讨价还价来来回回商量了好几个方案,最后终于让方三叔满意了一个。

也亏了有丁一帮忙,这件事才没有闹大,最后只走了三叔一个,但是二叔和四叔还是在蠢蠢欲动。

结了钱丁一推给方申一纸合同。

方申拿起来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怎么?拿钱砸我?”

丁一皱着眉:“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帮你。你叔叔们能投资,我也能投资。况且如果没有这笔钱,等年终报表出来,你二叔四叔就稳不住了。”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丁一,我们都是商人,什么是投资,什么时候该投资,我们都清楚。”方申把合同塞回丁一手里,“这回的事儿你已经出了很多力,我都记着,以后有事儿要帮忙你开口我义不容辞。但是你的钱我不会要,现在什么情况我知道,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你上哪儿去弄那么大一笔钱?”丁一有点儿恼火,方申这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冷漠刺激了他半个月,他绷不住了,“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牛辰家的公司他还说不上话,左超更是让他哥哥压的在家擡不起头,你那帮公子哥儿朋友哪个能帮你这么大的忙?”

丁一看着方申越来越冷的脸,知道自己不该说下去,可还是没忍住:“还是你打算找你的那个高中生男朋友帮你?他能帮你什么?”

方申瞪着丁一,一开始他是愤怒的,可是后来他突然就乐了,他笑着看着丁一:“他们谁也帮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帮。”

他说着走到丁一面前,从他身后的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大衣穿上,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丁一一眼:“当初我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学生的时候,你是怎么看上我的?我那时候,能帮你什么?”

说完没等丁一回答,他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丁一眼睛里的火苗暗了下去,他扯了扯脖子上系的一丝不茍的领带,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捂着脸闷在手心里苦笑出声。

方申把车停在汪洋学校门口,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他总觉得这个总也见不到太阳的冬天特别萧索,但是在汪洋的学校门口看着学校里在冬日里依旧苍翠的松柏,还有一个个大冬天也生龙活虎冒着热气儿的学生,他又觉得这个冬天也不是那么糟。

高一高二的学生很快走完了,又等了半个多小时,高三的学生才拖着沉重的脚步零零散散的从学校里出来,高三的学生太好辨认了。

一个个的顶着如丧考妣的生无可恋脸,走起路来却踩着风火轮儿似的争分夺秒,就连在校门口吃烧烤都像是饥荒年抢食似的,没工夫咀嚼就囫囵吞了,一边吞一边还要看两眼手里的资料。

方申打开车门靠在车上盯着校门儿,齁冷的,可他怕错过汪洋。

他今天临时决定过来的,没打电话,也没发微信。

站在车边儿盯了十分钟,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汪洋背着个硕大的书包,手舞足蹈的跟旁边的同学比划着什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没有别的学生那么疲惫。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看着汪洋把沉重的书包卸下来在里边儿手忙脚乱的翻着,汪洋给他设置的专属铃声远远的传过来,是蓝精灵。

“大海啊,今天不忙吗?”汪洋接起电话,笑的更灿烂了,黑皮白牙格外显眼,天冷,一张嘴就冒着哈气,汪洋乐的呲着牙,嘴就像个蒸汽火车头似的突突的冒着热气儿,看不清脸了。

“今天下班早,来看看你。”方申看着汪洋从校门口右拐,打开车门坐上车,开车跟了过去。

汪洋定在了路口,“啊?什么?你上哪儿看我啊?你在哪儿呢?”他左右看了一大圈,脖子都快拧折了,终于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车慢慢的开了过来,冬天的车玻璃很花,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车里的方申。

“天爷啊,你还真来了!”汪洋挂了电话,一边儿朝方申跑一边儿跟同学打了声招呼。

汪洋裹着一阵风坐进车里,方申却觉得车里比刚才暖和了。他笑着看着汪洋,“精神状态不错啊,复习的挺好?”

“嗯,挺好的。”汪洋看着方申笑,好久没见了,他啧了一声,“你怎么又瘦了啊,不是说让你好好吃饭吗?”

“吃着呢,没瘦,可能是衣服洗大了。”方申也看着汪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坐副驾驶看着都有点儿挤了。

“还衣服洗大了,你一件衣服穿几回啊?还能洗大了。”汪洋瞪着眼,对方申的敷衍很不满意,“我当然长高了,我多听话啊,你说让我多吃我就多吃,哪儿像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的话你就没当回事儿过。”

“呦,几个月不见,唠叨的功力见长啊媳妇儿。”方申笑着捏了一把汪洋的脸,冻得皮儿都紧绷绷的,捏起来不如夏天手感好了。

“叫谁媳妇儿呢!谁是谁媳妇儿啊!”汪洋不乐意了,躲开方申的手,眼睛都快瞪成个正圆了。